“有我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凌菡没说话,从袖口拿出丝绢,为他擦拭指尖的血迹。这是召国人立誓时的仪式,被承诺的凌菡也该用楚瀛飞的血在自己唇边划一道,以示回应。
楚瀛飞见凌菡细心地为自己擦拭伤口,以为她不知道召国的风俗,便没有介意。绚烂的阳光直照下来,两人都有些睁不开眼,惝恍间,楚瀛飞担心花丛中的浓香太醉人,遂抱着凌菡回到廊下,远望着簇簇幽香馥郁的蝴蝶,梦回春夏……
*
就在楚瀛飞以为一切都在好转的时候,再次来诊脉的杨太医却皱起了眉头。
“三皇子,请借一步说话。”杨太医见凌菡阖目睡去,在门边小声说道。
“怎么了?”楚瀛飞走了出去:“是不是胎息不稳?要静养吧。”
“这……”杨太医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看来楚瀛飞还没察觉出脉象不对,但想来也是,他贵为皇子,只是对研药学医有兴趣而已,哪可能深入研习如此诡秘的毒药和女子的妊娠之事。是了,这投毒之人定是个阴毒的女子无疑!
“到底怎么了?”楚瀛飞见杨太医脸色不对,急忙问道。
“三皇子恕罪,微臣才疏学浅,之前竟一直未诊出凌姑娘体内潜藏的毒性……从脉象看,中毒只怕有两三月之久……”
“你说什么,那、那如今怎么办?”楚瀛飞只觉得心被骤然捅了一刀,疼得咬牙切齿:“不可能,你一定是诊错了!把所有太医都叫来!”
“三皇子……”
“算了,你回去吧。”楚瀛飞勉强稳住心神,吩咐阮公公去请穆皓轩。他颓丧地回到房中,见凌菡仍是方才是姿势,侧头睡着,才略松了口气,心底纠结着该怎么告诉她,让她先有个坏的预备,否则到时候如何受得住。
楚瀛飞坐在榻边,敛眉思索着,幽柔的烛火轻轻摇曳,他倏然看见凌菡下颔有晶莹掣动,分明早就有泪珠从眼角滑落,留下冰凉明晰的泪痕。
她听到了?还是已经知道了?是了,上次穆皓轩来诊脉的时候神情就不对,自己匆匆赶去东宫,来不及注意,可回来时他分明说无妨啊!
楚瀛飞的手背贴着冰冷的泪痕,仿佛有一缕寒意直刺心扉,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让人把阮公公叫回来吧,穆皓轩那天就说了,毒性太深,他帮不上忙了。”
“不,我不信!”楚瀛飞连忙拥着凌菡:“除了穆皓轩,召国还大有神医在啊,一定又办法的!你那天为什么不告诉我,又拖了这半个月……”
“我早就暗示你了,你一直说我多疑,对上官蓉有芥蒂,我实在没办法才找了穆皓轩。谁知世上竟会有那么阴毒的人,把毒药藏在蕊儿身上,穆皓轩诊出来的时候,这孩子已经无药可救了,我再告诉你有什么用?让你严查这件事,然后怪到蕊儿和前殷上吗!”
凌菡挣脱开楚瀛飞的怀抱,走到窗前看着幽暗的天色,一手轻抚着圆隆的肚腹,唇畔弯起清冷的苦涩:“反正这孩子除了我们几个人,也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始料未及的来,猝不及防的走,这就是他的命运吧,就像我们的缘分。”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这半个月来就在思量这些事,做跟我了断的准备吗?”楚瀛飞觉得自己仿佛也中了毒,呼吸愈加困难起来,心头一股郁火上升,止不住的怒气:“凌菡,其实你从来就没有跟我交心、相信过我,对不对?你认准了我会怀疑前殷,会对蕊儿有嫌隙……不论我做了多少努力,都是枉然。”
“可是你别忘了,我楚瀛飞没有打不赢的仗,你既不肯心甘情愿地跟着我,那以后就迫不得已地跟着。”楚瀛飞上前钳住凌菡的肩:“这个孩子没了,就再给我添一个,别想跟我撇开关系,永远都别想!”
“你、你真狠心……”凌菡气得说不出话,只想奋力挣脱,却被楚瀛飞死死抱住。
凌菡一阵乱推,狠狠咬上楚瀛飞的肩,他却依然紧拥着不肯放手。
“放开我、放开……嗯。”凌菡突然停止挣扎,脸色惨白如纸。
“怎么了,肚子疼吗?”楚瀛飞慌忙扶住凌菡,想到她中毒已深,方才这场大闹更是引得心绪大恸,只觉一阵懊悔焚心:“你知道,我心里总会莫名冒出邪火,那些话都是胡话、疯话……怎么样,很疼是吗?”
楚瀛飞想把凌菡抱回床榻,她却低吟着倒在了地上,手因为剧痛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胳膊,力道几乎要把他的手抓坏。楚瀛飞顾不上手疼,只心痛地看着凌菡惨白的脸,暗紫色的鲜血从她的裙摆淌下来,他第一次感到锥心泣血的痛苦和恐怖。
楚瀛飞急急吹响竹哨,吩咐侍从赶紧请女医过来,他语气惊慌失措,侍从险些认为得急病的是他。
“嗯、疼……疼……”凌菡原以为凭自己的冷淡漠然,足可以让这个孩子走的悄无声息,不要留下任何痛苦的回忆,谁知这剧痛比她猜想的还要惨烈,胎儿也在腹中做最后的挣扎,更让她揪心刺骨、痛不欲生。
“孩子,他想活下来……他想活下来……我们真没用,都怪你……”凌菡哭着攥紧楚瀛飞的手,在半昏迷的剧痛中挣扎着,眼泪披了一脸,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楚瀛飞的。
楚瀛飞说不出话,只不停地吻着她的手,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觉得自己跟她一起站在死亡的边缘,要么将她从痛苦中拽回来,要么和她一起跌入深渊。
被灌了提神药的凌菡渐渐恢复了思绪,可眼神却无法再清明,依旧在浑浑噩噩的痛苦中徜徉。她颓然松开楚瀛飞的手,两手紧紧抓着床幔,也不再发出呻吟。
楚瀛飞眼看着她的下唇漫出鲜血,简直急痛攻心:“求你了,疼就喊出来啊,别这样折磨自己,菡姐姐、菡姐姐!”
凌菡听到幼时的称呼,虚弱地看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Χiυmъ.cοΜ
不知经受了多痛楚,那个注定是悲剧的婴孩终于降生了。楚瀛飞庆幸凌菡已经晕了过去,他在死一般的安静中接过女医手中的红布。
“三皇子、”
“好好照看她,我没事。”
“三皇子,老奴会安排好的。”阮公公走上前,想接过已无生息的婴孩。
“安排什么?我是孩子的父亲,当然由我安排。”
*
楚瀛飞不是没预想凌菡对自己的失望和怨恨会到什么地步,只是不知道她恨得那么彻底和决绝。
待他亲手埋葬了孩子,回到书房喝得昏天黑地,恍恍惚惚地醒来,却见阮公公踏着夜色而来,神情忧虑地看着他。
“何事?”
“凌姑娘走了。”
“什么!去哪了?你们是怎么照料的,为何不看好她!”楚瀛飞愕然更兼茫然,摇着沉重的头,但心却痛得清醒,丝毫没醉。
“她让侍女去做些吃的,侍女见她身体虚弱,也不可能乱走,就都去忙了。谁知她却挣扎着起来,往廊下的角门走了。”阮公公叹了口气:“三皇子,皇子妃也是自那件事之后性情大变,而这位凌姑娘性子本就冷淡,恐怕、”
“她去哪了,太子那里?”楚瀛飞苦笑道。
阮公公低头不语,算是回答。
“你跟太子说,她的身子最少要歇一个月才行,女医开的药记得给她服用。”
“老奴已经到东宫打探过了,凌姑娘住在太子的别院,太子有传女医前去照料,不会有事的。”
“……阮公公,你是不是也觉得她跟着太子更合适?”楚瀛飞沉默了半响,黯然开口。
“恕老奴直言,凌姑娘适合过清幽自在的生活,从这一点看,穆皓轩倒是看懂了她。而太子本身也喜欢过悠闲的日子,所以和她也颇有机缘。”
“呵,如此说来,就我最不合适了!”楚瀛飞用手捶着太阳穴,惊见自己的肩上闪着一抹白光,拈起一看,竟是一缕白发。
“三皇子……”
楚瀛飞在书斋里颓废了近一个月,楚溟飞才前来造访。
“三弟,我有一事相托。”楚溟飞坐到楚瀛飞对面,给自己倒了杯酒,直接开门见山。
“前殷公主是我的把柄,我不会让给东宫的。”楚瀛飞冷哼一声。
“我要把柄做什么?每十天让她去东宫做趟客就行了。”
“若是被你软禁了呢?皇兄处事向来城府及深,我不得不防备。”
“光防备我有什么用。”楚溟飞颇为无奈地摇头,叹息似的说了一句。
楚瀛飞听了只觉刺心,顿时怒目一瞪:“皇兄请回吧,我这书斋以后再不待客了。”
“出了这样的事,三弟都不查的吗?”
“谁说我不查了,你少离间我和凌菡的情意!”
“若是查出来了,你会怎么处置?”
“那还用说,凌菡所受的痛苦我要让凶手千百倍的偿还。”
“是么,可惜她现下过的很好,备受呵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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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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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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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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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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