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实际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乔晚晚终于脱离T市网球队,带着自己的团队离开了。她从此成为一个“个体户”,自由人。
显然T市网球队对她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干干脆脆地签了她的离队申请。不过么,他们也不可能甘心就让她这么走了,毕竟队里在乔晚晚身上投入了很多。所以双方签了另一个协议,乔晚晚离队之后,每年要将奖金收入的百分之十五上交给T市网球队。
陆笙挺奇怪乔晚晚怎么会答应,她问李卫国:“如果她不给钱呢?队里能把她怎么办?”
李卫国说,“那她就真的不要在国内网坛混了。大家都不会撕破脸的。”
陆笙还是不很懂。她猜南风一定懂,可是她不想问他。他都不要她了!
乔晚晚走之前,单独约见了陆笙。那个夜晚有些闷热,陆笙和徐知遥加练的时候,乔晚晚过来了。乔晚晚提议和陆笙聊一聊,徐知遥担心她欺负陆笙,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像个保镖一样。
乔晚晚似笑非笑的,说陆笙:“半年时间蹿一百名,你很能啊?”
陆笙回想起俩人第一次见面,乔晚晚把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时候她几乎是绝望的,以为这个对手永远不可战胜。可是现在呢,她和她的差距不知不觉已经缩短了那么多。
陆笙说,“这算什么,我早晚战胜你。”
乔晚晚冷笑了,“我等着。”她显然是不信的。一个WTA的名将看待一个成天在ITF赛事里混的三流小选手,必然是俯视的姿势。
但是乔晚晚今天显然并不想和陆笙讨论这种无聊的话题,她问陆笙:“你和南风真的分手了?”
“放心,就算我们分手了,他也不会喜欢你。”
一句话把乔晚晚噎得脸色发黑,“谁稀罕!”顿了顿,她又说,“这么看来你也并不爱他。”
陆笙正要辩解,转念一想,跟情敌有什么可说的!于是她笑容可亲,看着乔晚晚,说道,“哎,是呀,我其实没那么爱他的,没办法啊他却爱我爱的死去活来,麻烦!”
乔晚晚果然更生气了。
这个夜晚,乔晚晚离开得悄无声息。除了李卫国,没有人送她,没有人在意她。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在省队待了那么多年,竟然一个朋友都没交到。
她心里难免有一些挫败感。可是转念,挫败感被另一种想法代替了:一定是因为那些庸才嫉妒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告别李卫国,转身上车。这个时间段,路上车辆很稀少,路灯明亮又静谧,照着车前的一方天地。远远望去,整齐的路灯仿佛在夜幕下点亮一条无边无际的长龙。
车内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乔晚晚看着窗外一盏一盏滑过的路灯,再远处是茫茫的一片夜色,雾一般看不真切。
车里那么多人,她却突然感觉孤单。
从此以后,她要孤独地走下去了。没有人能帮助她,没有人能让她依靠。相反,这车里的所有人,都要依靠她。
***
乔晚晚的离开被媒体们讨论了好几天,顺便被关联讨论的还有陆笙。
陆笙觉得这事儿跟她半毛钱关系扯不上,可是别人不这么以为呀。市网球队去了一名悍将,剩下的谁最出挑呢?女双肯定是宁夏了,女单这边,显然近期疯狂揽分的陆笙最炙手可热。
许多人都觉得陆笙即将成为实至名归的省队一姐。
邓林屹找陆笙谈了次话,谈话的内容引起了陆笙的警惕。
邓林屹向陆笙透露,队里会继续把资源向陆笙倾斜,并且有可能帮她聘请专业的团队。
帮她请团队做什么呢?把她打造成第二个乔晚晚吗?
陆笙不想成为第二个乔晚晚。
好在这事儿也只是商议,一时半刻还执行不了,队里也希望继续考察一下陆笙的潜力,至少要等亚运会结束再说。
整个七月份,陆笙没参加别的比赛,一直在刻苦训练,为美网资格赛做准备。
七月份,除了乔晚晚,还有一个人做出了关于人生的抉择。
这天晚上,陆笙照旧多练了一会儿,回到宿舍时,许萌萌还没睡。
这倒也不奇怪,许萌萌通常会在宿舍多玩一会儿再睡觉。不过奇怪的是,今天许萌萌竟然没有上网看八卦,而是在发呆。
奇哉怪也。
陆笙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许萌萌抬头见是陆笙,她从桌上拿了一个物件递给陆笙,“喏,送给你。”
那是一个创意石英钟,大概有十几公分那么高,形状是一个缩小的苏珊·郎格伦杯(也即法网女单冠军奖杯),杯面正中央的圆环花纹里,镶嵌着一小块圆形的石英钟表。ωωω.χΙυΜЬ.Cǒm
这个石英钟,是许萌萌第一次参加网球比赛时,主办方颁发给她的纪念品,那年她只有七岁。这批石英钟是主办企业自己定做的,并没有经过法网官方的同意,就直接用了苏珊·郎格伦杯的模型。那个主办方大概是觉得自己反正是小企业,没有知名度,大满贯组委会不可能山高水远地跑来中国维权;也可能主办方当时完全没有版权意识。反正他们挺肆无忌惮的,四大满贯的奖杯一样做了一批,所有参赛小朋友一人发一个。
不管怎么说,许萌萌很喜欢这个纪念品,一直留着。也许,它承载了一些美好的回忆和希望吧。
所以现在许萌萌突然要把石英钟送给陆笙,让陆笙很是不解。她并不伸手去接,只是问许萌萌,“为什么要给我呀?”
许萌萌神色黯然,说道,“陆笙,我,我已经跟队里交了退役申请了。”
“啊?!”陆笙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你疯了,好好地干嘛要退役?”
许萌萌突然哭了,眼泪流个不停,陆笙很少见她哭,更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她连忙安慰许萌萌:“别急,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先不要着急退役。”
许萌萌边哭边说,“陆笙,我坚持不下去了。”
“为什么?到底怎么了?”
许萌萌看着陆笙,摇头说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嫉妒你。”
“我……”
“你从来没为金钱忧愁过,”许萌萌说,“我家里为了我学网球和打比赛,现在每年都要给我贴钱,我爸妈都是工薪阶层,本来就赚得不多,我一年少说要花他们七八万。我觉得特别对不起爸妈,真的。”
“你可以赚呀,多打几场比赛,赚奖金。”
“我也想赚奖金啊,可是谈何容易!”许萌萌捂着脸,哭泣声透过手掌的缝隙传出来,闷闷的,细小的,哀伤的。她说,“我现在打一场赔一场。”
“萌萌,我觉得你还可以提高,你不要放弃。”
“我已经二十岁了,现在做不到,以后也做不到。拿不到赞助,赚不到奖金,我打球就一直这样入不敷出,一直花父母的血汗钱。”
陆笙难过极了,她不想看到许萌萌这样。如果可以,她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她想了一下,说道,“我这里还有点钱,要不你先拿去用?等你赚了再还我。”
许萌萌抬头看陆笙,似乎是料想不到陆笙会这样说。陆笙看着满面泪痕的许萌萌,特别真诚地点了点头,对许萌萌说,“我相信你能赚回来的。”
“可是我不相信。”许萌萌低头又捂脸哭起来。
陆笙有些无奈,“你不要这样嘛,打起精神来!”
“不,陆笙,你听我说。根据去年的官方统计,女性职业网球运动员中,只有排名前百分之六点五的球员能够获得盈利,剩下的都是赔钱的。我没办法达到那前百分之六点五,我只会一直赔钱赔钱赔钱。你说,我打球还有什么意义?”
陆笙几乎要被许萌萌说服了,可她还是觉得可惜,小声说道,“但你喜欢打球啊……”
“喜欢不能当饭吃,人无论做什么都首先要填饱肚子,”许萌萌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直视陆笙,说道,“所以现在你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吧?”
陆笙抿嘴点了点头。她一直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因为她有南风。
这晚许萌萌哭了好久,却终究是心意已决,陆笙劝不动她,只好和她一起展望她退役之后的人生。许萌萌为了打球耽误了学习,又没有陆笙那样的专业成就,上大学的道路是走不了了。她跟陆笙说,自己想退役以后去网球学校当教练。
这个打算非常现实也非常可靠。
陆笙表示双手支持,然后她听许萌萌科普了一下网球教练的收入,继而更加地支持。
这个时候许萌萌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许萌萌的退役手续办得很快,过了几天,她请大家吃了一顿晚饭,当天晚上就收拾东西要离开了。
离开之前,许萌萌把徐知遥约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那时候大家都在训练,他们俩在训练室外边的路灯底下站着,徐知遥有些别扭,虽然和许萌萌还算熟,但他很少和许萌萌单独在一块。
尤其是,他已经知道了许萌萌喜欢他。
许萌萌眨眨眼睛,看起来萌哒哒的,问徐知遥:“我就要走了,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徐知遥想着今天餐桌上许萌萌说过的话,觉得心里头有话不吐不快。他问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陆笙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为比你幸运?”
许萌萌愣了一下。她不好意思说“是”,但是从她的表情里,徐知遥知道那必定是肯定的回答。
徐知遥:“那我问你,假如给你一个南风,你能成为陆笙吗?”
许萌萌沉默了。
陆笙钻研别人球技的时候她在钻研别人的八卦,陆笙加练的时候她早早地回去玩耍,陆笙打球时从不分心,陆笙输球时从不气馁,陆笙专注,坚韧,有心胸……她呢?她有什么底气、有什么资格敢说自己也能成为陆笙呢?
是,陆笙运气是好,但好运气远不够成就一个陆笙。
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许萌萌潜意识里一直在自我催眠,告诉自己:我不如陆笙,是因为陆笙运气好。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受一些。
现在,她最后一点自我安慰都被无情地剥扯下来了。
有时候许萌萌挺讨厌徐知遥这一点的:他看得太通透。
这晚陆笙和许萌萌说好了要送许萌萌的,可是许萌萌甚至没给陆笙一个告别,就默默地离开了。陆笙看着空出一半的宿舍,回想着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突然很伤感。
她翻着手机通讯录,一遍一遍的。南风的名字出现了很多次。
她终于拨通了他的电话。
两人真是好久没通话了啊!一想到他,陆笙心里就又酸又疼。她承认自己这些天一直在逃避,把时间排得满满的,精力用得空空的,那样子就可以不用去想他了。
“喂,陆笙。”
静谧的夜里,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南教练。”陆笙低着头,看着腿上摆着的那座石英钟。
南风没有问她为什么打电话来。他只是说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陆笙心口一酸,答道,“挺好的,你呢?”
“我,不太好。”
陆笙突然担心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问题还没想通……你是不是也心情不好?”
什么都瞒不过他,他总是最熟悉她的。陆笙心内叹气,说道,“南教练,许萌萌她退役了。”
南风似乎对此事一点也不奇怪,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问陆笙,“因为这个心情不好?”
陆笙点点头,“唔。”
“陆笙,对她来说,退役不是坏事。”
“为什么?”
“人不需要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情。人生的道路有很多,不管走什么样的路,都有它独特的风景。没必要遗憾。”
陆笙便有些感慨,听到这些话,她心境确实通透了一些。她问道,“那么南教练你呢?”
“我么?”南风低低叹了口气,说道,“假如没有那场空难,我大概再也不会和你有任何交集。”
陆笙听到这话,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了,啪嗒啪嗒,打在石英钟的玻璃表面上。她擦了擦眼睛,抽噎着说,“我懂了。”
南风轻轻笑了一下,“不,你不懂。”
一个自小内心封闭孤独的人,一个注定爱无能的人,遇到爱情的几率是零,孤独终老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只是因为那场灾难,他的心门震开了一道缝。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她刚好推门走进来,为他黑暗的心房带来满室的阳光。
失去了光荣与梦想,得到了挚爱一生的人。
是剥夺,也是恩赐。
命运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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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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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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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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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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