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儒寿辰之后,接着就是新年了。
因着阿念在北昌知府的位子稳固,这个年依旧是热闹无比。欢欢喜喜的把年过了,阿念就面临一个问题,他三年知府的任期将至,而且,到了知府这个位子,到了任期就得去帝都走动一二。或是谋连任,或是谋平调,或是谋升迁,所以说,阿念这眼瞅着就要去帝都了。
阿念的意思是要带着子衿姐姐一道去的,毕竟,这去帝都可不是短时间的事。
何子衿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孩子们怎么办呢?
龙凤胎不说,都大了,个个都想一道去帝都见识一二。虽然他们生在帝都,但那时候小,还是奶娃子的时候就跟着父母来北昌府了,确切的说,就是长在北昌府的小土鳖。现在,龙凤胎的官话里都带着几分北昌府的口音。双胞胎的情况还不如龙凤胎呢,他俩就是北昌府土生土长,比龙凤胎还要土鳖的小土鳖。而且,凭双胞胎那性子,定也想跟着去的。
这么一想,定是要拖家带口的。
还有,何子衿要是去帝都,别的事情还好,女学的事定要提前安排好。
夫妻俩先慢慢准备着,此事且不急,毕竟,就是阿念要去帝都,也得先得朝廷同意,取得述职的名义,才好成行。待过了子衿姐姐的生辰,阿念的折子递上去,过了一个月,帝都那边便有旨意下来,并不是让阿念去帝都述职,而是说阿念任上表现良好,升了从四品按察使,并不需阿念再去帝都。
得此圣旨,阿念虽有些五味陈杂,还是松了口气。
要是去帝都,家里一大家子不方便不说,就是阿念,也不是很想去帝都面见今上。
阿念捧着这道圣旨,想来今上对他的感觉亦是如此吧。
不如不见。
阿念升了按察使,尽心尽力的写了封谢恩折子。
待得阿念升任按察使,北昌知府一职,便是由周通判接掌。说来,周通判在北昌府的资格绝对比阿念要老,只是,周通判为捐官入仕,因文凭不够硬,升迁起来格外艰难。阿念则是正宗的翰林文凭,这位先生自探花、庶吉士、翰林,一路升迁过来,属于根正苗红类型,所以,尽管较周通判年轻许多,在仕途上,倒比周通判顺遂许多。此次周通判升知府,也是阿念一力举荐。阿念认为,虽然周通判是捐官,但不论资历、处事、人品,都可执一府之位。周家对此颇为感激。
说来,也非阿念一家功劳,周知府也是北昌府的老人了,他接掌知府之位,各方面都乐见其成,怕是苏参政、李巡抚都为周知府说了话。无他,周知府上位,北昌府依旧是平平稳稳的正局,倒比那来个不省心的要强得多。
伴随着阿念升职,此次,何恭两任学政任满,也顺利升了从五品。
虽则升官速度不比女婿,何恭亦是心满意足,想着他升了五品就能给妻母请封诰命了。何恭阿念做官也十几年了,如今官场上的规矩也懂了,知道这诰命朝廷三年一赏,何恭也就没似上遭阿念那些急不可待的上折子。何恭倒是不急,何老娘可是急的不成,时不时的就打听诰命何时下来。得知还要等三年,何老娘就啥兴头都没啦,嘟囔道,“我这把年纪,还不晓得能不能再等三年哪。”
何恭忙道,“母亲这才七十刚出头,都说人生七十才开始,再过几年,不要说宜人,儿子说不得能给母亲挣个恭人呢。”
何老娘有些懵,“不是做安人么。”
“不是,安人是六品诰命,儿子现在已是从五品,母亲诰命也当是五品宜人。”
没想到,自己这诰命都是宜人啦!
何老娘颇是惊喜,复欢喜起来,与沈氏道,“也是啊,这安人啥的,一听就不大金贵,当初阿冽他爹中了秀才,有人巴结我,就喊我老安人呢。就是咱们老家,秀才老娘、举人老娘,都能叫一声老安人哩。还是宜人好,没人随便叫。”
沈氏笑道,“可不是么。”
何老娘说着又奇怪了,道,“这也不一样啊,咱们的诰命还要等三年,怎么咱丫头的诰命就能跟着升呢。”她家丫头现在就是四品恭人了。
“兴许是顺带脚吧,咱们子衿以前就是诰命了。”
何老娘想一想,倒也觉有理,与儿媳道,“咱丫头自小就有运道,当初她那安人可是正经安人,不是随便叫的那种安人。”
沈氏笑,“是啊。我是那会儿才晓得,原来安人还是诰命。”
“谁说不是呢。”这做官儿的名堂,甭看何恭做官十几年了,何家仍是新手,许多官场的规矩,真是得到那个官阶地位方知晓的。
反正只要何恭升官儿了,诰命是早晚的事,何家还是很欢喜的摆了一日酒。
一道吃酒时,何老娘还问三姑娘呢,“重阳的亲事预备得如何了?”
三姑娘笑道,“都妥当了。”三姑娘原是想去岁给长子成亲的,可去年宫姑娘年不过十六,宫家还是想多留女儿一年。再加上何子衿私下也劝三姑娘,说女孩子太早成亲,生育上反是艰难。三姑娘是很信服子衿妹妹的智慧的,为着孙子考虑,便与宫家商量好,定在了今年。
今年兴哥儿要下场秀才试,三姑娘便将重阳的亲事定在了秀才试之后。
沈氏想到重阳的亲事,不禁夸一句,“重阳这孩子,真个懂事。”
三姑娘很知表婶的心事,笑道,“婶子也莫急,待得后年俊哥儿春闱得中,要什么样的亲事没有?我算是信了,这亲事啊,都看缘份,两人要是有缘,千山万水的也能做一家,倘是无缘,怎么着都不成。”这一二年,三姑娘对宫姑娘越发满意,主要是,宫姑娘自与重阳定了亲事,重阳就将自己的书铺子交给未婚妻打理。宫姑娘原不想沾手,觉着还未成亲,叫人瞧见,岂不说她手伸得太长,这还没成亲,就将手伸到婆家去了。不过,重阳非说自己现在忙不过来,三姑娘也说叫她帮着管,宫姑娘就接手了。唉哟,宫姑娘做生意,真个比重阳更有天分,把书铺子打理的红红火火。三姑娘就喜欢这会过日子的,何况,三姑娘夫妻给重阳定下的路线是跟在阿念身边,以后最好能捐个官。所以,重阳还是要往仕途奔的,这走仕途还没瞧出来么,阿念何恭都是清廉的,除了那些份内的银子,余者一文不取。要是官儿大还好,份内的银子就能过日子,官儿小哪里够的,这时就得是女人会打理家业,把日子过起来,男人才能在外头安心做官。所以,宫姑娘这般会打理生意,三姑娘瞧着就很好,起码以后长子一家吃饭是不用愁的。
故而,说到长子亲事,三姑娘就不禁心下欢喜,却也没忘劝解表婶一句。俊哥儿年纪比重阳略大些,亲事都还未议,要三姑娘说,俊哥儿现下已是举人老爷,还是功名要紧,得个进士功名,取个高门大户家的小姐才好。好吧,三姑娘那高门大户的毛病又犯了。
其实,这也不独是三姑娘一人的毛病,沈氏未尝不是这般想的,所以才容俊哥儿拖着亲事。
何子衿端起米酒饮了一口,道,“娘,你还是先预备着兴哥儿说亲的事吧,我看兴哥儿要是中了秀才,打听他亲事的肯定不少。”
沈氏连忙道,“你如今这口气越发大了,还没考呢,哪里敢说秀才不秀才的话。”如今丈夫调离教育系统,沈氏这才松口气。以前因着丈夫先任学差后任学政,家里长子次子功名顺遂,就有不少小人说些闲话。故而,沈氏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一则显着轻狂,二则也容易为人诟病。
何子衿笑道,“这不都是咱自家人,我才这么说的么。明年大宝就要下场,阿念说,大宝那孩子的课业也是极好的。这是咱们孩子书读的好,待以后大宝他们这些孩子起来,包管就没人说闲话了。就是有闲话,也是说咱家会教导孩子。”
沈氏笑道,“那也得谦逊着些才好。”
何琪看向三姑娘,笑道,“我听大宝说,二郎也想明年下场一试。”
三姑娘道,“二郎是这么说,我总说他还小,这可急什么,多准备两年,得个好名次岂不好。他基础不比大宝牢靠。要是明年下场,中了就是侥幸,得一秀才尾巴。倒不如安安生生的,像阿冽和俊哥儿那般,好生考个廪生回来。咱家虽不差那一月二斗米,难得这份儿体面。”
何琪道,“其实,师妹你不如应了二郎,不为别个,有个目标,念书就格外努力。”
“也看不出他哪里努力来,还是那样儿。”三姑娘觉着自家孩子怎么跟正常孩子不一样啊,跟师姐打听,“大宝晚上看书不?”
“不看,说晚上看书伤眼。”
三姑娘道,“要不说他们都不如阿念,阿念这样的文曲星下凡,小时候考功名,晚上用功到什么时候。”
何老娘笑道,“阿念那会儿着急用功是急着考出功名来好提亲事,大宝二郎他们又不急着娶媳妇,不用那样早三更晚半宿的熬,孩子们还小呢,熬坏了身子如何使得。”
三姑娘何琪不禁笑了起来,都知道阿念当年是急着娶他家子衿姐姐,才那般用功的。
何子衿都四个孩子的娘了,哪里还怕人笑,道,“那会儿阿念念书,晚上我都要给他做宵夜,他当时瘦的跟竹竿子似的,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半只鸡炖了,再下面条,一大海碗,阿念都能吃光。”
何琪笑道,“长个子时就是如此,大宝那几年挑食多厉害,如今到了长个子的时候,先时他不喜欢吃肉,这几年都吃得欢多了。”
三姑娘笑,“我看是阿仁的法子好使。”大宝先时挑食,后来他爹江仁想的好法子,让大宝自己收拾屋子整理院子,大宝兴许是运动量大了,从此胃口大开,比吃啥补药都有用。
何琪想到丈夫的办法,也不由一笑,道,“自从这法子灵验后,二宝三宝都叫他们自己收拾屋子打扫院子。”
三姑娘也说,“让孩子们干些活不是坏事。”
何子衿深以为然。
一个家族,下一代出众,整个家族便有生机勃勃之感。
何家升迁酒吃毕,就到了兴哥儿考秀才的日子。
其实这次大家挺奇怪的,都是升官,阿念的官儿还要高一些,阿念却是没摆升迁酒。三姑娘私下问了何子衿一句,何子衿具体没说什么,三姑娘便未再多问。
何子衿是知道阿念的心的,要是这次与别的官员一样,任满去帝都谋连任倒罢了,哪怕阿念不怎么愿意去帝都,可估计阿念不会多想。偏生朝中一道圣旨升了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依阿念的敏锐,自然是晓得今上那不如不见的意思。人是很复杂的生物,要说阿念与今上,那真是除了同一个娘,绝对没有别个关系了。俩人更是见都未见过一面,更不会有什么感情,但,他们必需承认,哪怕从未相见哪怕没什么感情,但彼此之间,总有着彼此都不愿意想起的一种复杂的情绪。
总之一句话,阿念的情绪不是很好,就没办升迁酒。
不过,阿念的复杂情绪也就到秀才试榜单出炉止了,兴哥儿在秀才试上像两个哥哥一般顺利,虽未得案首,也是正经廪生。何老娘早早就命人备下鞭炮,很是放了个痛快。
像何子衿说的那般,兴哥儿中了秀才,北昌府媒人界那些对俊哥儿的关注目光,立刻转了一半儿到兴哥儿身上,毕竟,俊哥儿的亲事总不成,沈氏只得对外说次子专心下科春闱,不然,纵你举人老爷,这亲事总不人,媒人界也会有闲话的。如今俊哥儿的亲事不急,兴哥和也是秀才公了,媒人们就又朝何家纷涌而去了。如今兴哥儿这个秀才公可不是阿冽当年了,阿冽当年纯粹是运道好,余家实在是有意结这门亲事,阿冽得一好亲事。到兴哥儿这里,他虽也只是秀才,但,先论出身,其父已是从五品官儿了,在北昌府也算能拿得出手的出身。更要紧的是,兴哥儿两个哥哥,一个已是翰林老爷,一个已是举人老爷,准备下科春闱,兴哥儿这里,又是早早的中了秀才,这往谁家一说,媒人的嘴都是,“我虽不懂那科举的事,可何家现在文昌星正旺,他家老三以后功名妥妥的。”是的,媒人的嘴就是这样不靠谱。
可是,信的人还真挺多。
兴哥儿还有个优势就是,他姐嫁的也好啊,按察使太太,就是兴哥儿他亲姐。兴哥儿他亲姐知道不?女学的何山长啊!对!就是她家,先是一对龙凤胎,后生一对双生子!唉哟喂,谁家有这样的运道呢!
反正,兴哥儿是一跃为北昌府女婿界的热门人选。
沈氏也不是个古板想不开的人,沈氏就想着,既然次子暂时还不想媳妇呢,不若就先说小儿子吧。沈氏就满心满意的想给小儿子张罗呢,偏生小儿子又来了一句,“我得赶紧准备明年的秋闱啊,成不成的,总得试一试。哪里有心看媳妇啊,要不娘你先替我相看着,具体的事,等我考完秋闱再说。”兴哥儿倒不似他二哥那般抗拒亲事,只是,兴哥儿显然对人生很有计划性,他眼前就想一口气奔秋闱,别个都不急。
这小儿子的确年纪也不大,难为他又一意上进,沈氏哪里有不允的道理。
各媒人听说兴哥儿要准备秋闱,不禁有些遗憾的说一句,“待秋闱后,我再来给太太贺喜。太太那时有什么吩咐,只管着人唤我就是。”
沈氏都应了,那些过来跑腿的媒人也不叫他们白张罗,沈氏一向会做人,一人一份礼物,算是这些时日的辛苦。故而,媒人们虽白跑了几趟,倒也无甚恶言,心下反是觉着沈氏有算计,这秀才公的身价,自是与举人老爷比不得的。要是兴哥儿中了举人,就凭何家家世,她们再给兴哥儿说亲事,便都要往更上乘的人家寻了。
兴哥儿做了秀才公,还很运道的得了廪生。
廪生如今在何家眼里,用三姑娘的话说,一月二斗米不算啥,难得的是这份儿体面。
是的,廪生绝对比秀才要体面啊。而且,人家不是一月二斗米,确切的说,是一月六斗米。
如今兴哥儿做了廪生,重阳就邀请兴哥儿跟他一道迎亲,当然,还有俊哥儿这举人老爷,也成了成亲使之一。其他就是大宝再算一个,另外三个迎亲使,重阳就是请的别的朋友,虽然二郎二宝他们也很想做一做迎亲使,不过,被重阳以乳臭未干为由拒绝了。这令二郎二宝很是不服,已联合了阿晔准备到重阳哥大婚那日要好生闹一闹洞房!
说来,宫家这亲事结的,着实叫同行眼红,都觉着宫胖子真是走了狗屎运,咋给闺女说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呢!想来想去,许多心明眼利的突然就亮了:诶,还是宫胖子奸啊,走在了大家前头,江太太那女学刚一开张,宫胖子便忙不迭的把闺女送去念书了。当时他们就想,女孩子念啥书啊!何况,彼时当权的王盐政太太与江太太不睦,他们这些盐商,就没一个把姑娘送女学的,独一个宫胖子,如今看来,人家可不是走在了诸人的前头吗?何山长就是胡家公子的姨妈,可不就叫宫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当然,并不是说宫家耍了什么手段,但,宫姑娘在女学里念书,倘是人品出众,自然就给何山长瞧在眼里的,这不,就有好姻缘了。
这些人完全不晓得,人家宫姑娘的姻缘完全是重阳自己求来的。何山长是搞教育的,又不是媒婆。
但,不论怎样说,宫家这亲事真叫人眼红啊!
你宫胖子咋运道这般好滴
其实,胡文在北昌府说来也不过是做军粮生意,生意比胡文做得大的有的是,但,架不住人胡家好几门的好亲戚啊!胡财主岳家这是官宦人家且不说了,就是岳家的小舅子们也个个有功名。唉哟,宫家这是怎样的运道啊!不见宫胖子也把孙子送官学念书了么!诶!说不得这宫胖子如今已是打着改换门庭的主意啦!
不过,就你那圆咕隆咚的猪头样,你家孙子是那块料么!
总之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啊!
宫财主才不管那许多,他一张胖脸笑的跟朵花似的,宫大郎宫二郎忙成个陀螺,宫大奶奶宫二奶奶更是里里外外的帮着婆婆张罗,小姑子嫁的好人家,做嫂子的怎能不欢喜。二人给小姑子添妆都添得特厚重,如今这宫姑娘还没从家里嫁出去呢,就有人明里明里的同宫家打听宫二姑娘的亲事了。
总之,宫家虽是嫁闺女,也是从早上热闹到了晚上。
胡家就更不消说了,重阳是第三代中做大哥的,平日里也挺有做哥哥的气派,但他这成亲的日子,架不住弟弟们一个赛一个的坏啊,重阳要不是多个心眼儿装醉,估计洞房都得耽搁了。
重阳娶妻之后,每天皆是春风拂面。
阿念都说,“可见是娶上媳妇了。”
三姑娘虽做了婆婆,规矩并不重,只要儿子媳妇和睦的过日子,她就高兴,倒是娶了媳妇就叫媳妇学着管家了。这事儿叫宫太太知道,很是念佛,直说亲家太太厚道。等闲儿媳妇进门,都是先让你学着立规矩,好生立上两年规矩,再生儿子,生了儿子,得熬到婆婆闭眼,方有管家的机会呢。看她们亲家太太何其宽厚大方的人,闺女一进门就让学管家呢。
宫媛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家里就这几口人,平日里婆婆还要忙绣坊和烤鸭铺子的事,也只是叫我搭把手罢了。”
“你这就想得浅了,等闲媳妇进门,哪里有这样清闲。可见你婆婆没拿你当外人,是真心教你的。你是长媳,以后这个家还是要交到你跟女婿手上的,可不就先让你入手学着管家么。”宫太太到底是过来人,细细分析给闺女知道这其中的道道。
宫媛初为妇人,眉宇间颇添了几分丽色,也很认同母亲的话,道,“二小叔子明年就要下场考秀才,以后必要走仕途的。”
“唉哟,你家二小叔子才多大?”
“他年纪虽不大,念书却好。”
宫太太问了问亲家的事,难免又教导了闺女一通上敬公婆下爱丈夫,另外还要多关心小叔子的道理。用宫太太的话说,“做大嫂,就要有大嫂的气派与胸襟,兄弟间在一处,要是以后齐心协力,整个家族都是受益的。倘是兄弟反目,自己先斗死自己,这样的人家,又有什么将来可言呢。”只看宫太太时常被陈二姨哭穷敲诈,宫太太真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亲戚间,能帮的她都帮,当然,这帮衬也是有个限度的。不过,宫太太多是有时宁可吃些亏,也轻易不与亲戚交恶的。
生怕闺女初为人妻人媳不能适应,宫太太时常提点着闺女些。
三姑娘很满意长媳,既乖巧又灵巧,同长子情分亦好,对两个小叔子也很关心,三姑娘时常带着长媳出门,颇觉荣光。
何琪都打趣,“现在师妹,没媳妇服侍都出不了门,见天的带着重阳媳妇在身边炫耀,看得人眼热。”
三姑娘笑,“你眼热也是白眼热,我给你算了算,你要想跟我似的享媳妇的福,还且得三四年呢。”
何琪道,“要是三四年有叫我享上,我也知足。”何琪能与三姑娘做师姐妹,俩人性子还相投,便一样是心气儿足的。大宝又极有念书天分的那种,何琪的意思,倘大宝科举顺利,最好中了举人再议亲。大宝不似重阳要曲线救国走捐官路线,大宝是要走正统科举路线的,所以,何琪想给儿子寻一门书香门第的亲事,以为助力。
其实,三姑娘的福气,不要说何琪,就是沈氏都颇是羡慕,沈氏私下还与闺女说呢,“你三姐姐少时坎坷,后头却是一路顺遂。”她这早有长媳的婆婆,因长媳出身高门,先时婆媳还闹过气呢,后来虽好了,也没享过三姑娘这样的福气呢。
何子衿宽慰她娘道,“现在连兴哥儿都做了廪生,谁不羡慕娘你的福气呢。”
想到三个儿子都有出息,沈氏一笑,“这倒也是。”只要儿子有本事,不怕媳妇不孝顺,就是长子媳,后来不也好多了么。这般一想,沈氏又觉舒心不许。
说着,沈氏悄悄说与闺女一件机密事,“昨儿个,阿冽着人送了信来,信中说了一桩事,上遭俊哥儿去帝都参加春闱,不是为救个孩子,摔伤了手,误了那一科么。阿冽信中说,俊哥儿救的是大理寺卿杜家的孙子,当初俊哥儿能去国子监,也是那位杜大人托的人。阿冽说,那位杜大人家里有一位姑娘,与俊哥儿年纪倒也相当。阿幸在这上头颇是机伶,就趁着这个渊源两家走动起来,阿冽信上说,杜家似是瞧中了俊哥儿。今年人家姑娘及笄了,说亲的人家不少。你说,这样的高门,咱们配得上不?我就担心要是再娶个像阿幸那性子的,阿冽稳重,能降伏得了阿幸。要是换了俊哥儿,他哪里是个哄人的性子。”
何子衿先问,“那位杜大人官声如何?”
“阿冽同你舅舅打听了,他自己也打听过,说是位特别执正的人,最是公正不阿的,有了名的青天。”沈氏补充一句,“杜大人寒门出身,倒不似余家那样的官宦世家。”
“听着倒跟咱家差不离。”
“是啊,不过,这位杜姑娘是杜大人的老生闺女,怕是生来就在富贵丛中了,没有吃过苦的。”
“俊哥儿又吃过什么苦了?”何子衿听说杜寺卿官声不错,就有些愿意,道,“阿冽定是在帝都府打听过了,倘不是好人家,阿冽也不能特意打发人送信过来。要是这样,咱们该提一提亲事。”
“你爹也是乐意的,只是,俊哥儿毕竟先时救过陆家孩子,这么提前,便是以恩相挟似的,未免不美。”沈氏为难在这上头,但,虽说长子娶亲后沈氏赌咒发誓再不给儿子娶高门之女,可次子既是有这机缘,而且,女方家在帝都有清正名声,可见是极好的人家。沈氏也不愿放过这机会,大不了她以后不享媳妇的福就是了。
何子衿道,“是得想个好法子。”
将此事暂且搁下,何子衿问她娘,“俊哥儿可知此事?”
“我还没问他呢。”
“娘你先问他的意思,不然咱们在这里操半日心,万一他不乐意,咱们不是白操心么。”
想到俊哥儿的亲事,沈氏不禁道,“别人家娶八个媳妇也没他这一个费劲。”
何子衿笑道,“好事多磨,就是这个意思了。”
沈氏一笑,“就盼着应了你的话才好。”
因次子总是抗拒亲事,沈氏对次子的亲事反而无甚要求了,哪怕俊哥儿相中的就是个普普通通人家的女孩子,只要女孩子好,像宫媛这样的,聪明灵巧,婆媳俩处的来,小夫妻恩爱,沈氏也是愿意的。
沈氏就把这事问了问次子,俊哥儿一听此事,眉毛就竖了起来,很惊讶的模样,“啥?要说亲啦?”
“你不晓得?”
“不晓得啊。”俊哥儿瞪圆了眼睛,想了想,道,“就杜大人那闺女,能嫁出去么?”
“你这是什么话!何等轻狂!”沈氏立刻训斥道,先不说人家正经大理寺卿千金,哪怕你对杜家孙子有救命之恩,也不能这样说人家姑娘啊,沈氏就听不得儿子这般言语。
“娘,我也不是故意说的。”俊哥儿道,“你不晓得,杜大人虽是文官,年轻时可是少林寺外门弟子,武功了得。这位杜小姑娘很得杜大人真传,厉害的很。谁要是娶了她,万一招惹她不快,定要挨揍的。”
“夫妻俩过日子,谁家不是和和气气的,谁就一定要招惹谁了,要真是哪个不对,挨揍也是没法子的事。”沈氏拉了儿子细问,“你对杜家姑娘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杜家又是什么个说法?”
俊哥儿挠挠头,道,“先时杜姑娘还小呢,我能有什么意思啊。杜大人说我文章还欠些火侯,要是想准备下科春闱,就得加把劲儿。还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Χiυmъ.cοΜ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沈氏细问。
俊哥儿道,“无非就是科举啊,成家立业的话。”
沈氏心下就觉有门儿,倘不是杜家觉着俊哥儿不错,哪里会与他说科举、成家立业的话呢。沈氏问儿子,“那位杜大人,喜不喜你?”
“挺喜欢我的吧,知道我练过拳脚后,我们还对练过呢。也在一处吃过酒,有一回我还吃多了。”
“你在外头怎地这般不稳重。”
“我那是没提防,你说,陆大人头发花白的年纪,还不停的跟我劝酒,他一杯不少喝,我也只得陪着,就喝多了。”俊哥儿道,“杜大人酒量是真好。”
沈氏这也没法子判断了,问俊哥儿,“你觉着杜家的亲事如何?”
俊哥儿道,“杜家门第当然是好了,可杜大人那样的高官,杜姑娘又厉害,这要是做了亲,我怕受欺负。”
“唉哟,天哪,这也是大男人说的话?”沈氏啧啧两声,“重阳还常与他媳妇拌嘴呢,你看他们就不好了?杜姑娘厉害,可那又不是疯子,我问你,杜姑娘平日里可会无故打骂下人,还是说随随便便就撒泼?”
俊哥儿连忙道,“看娘你说的,像你说的,杜姑娘又不是疯子,我就觉着,她跟个小辣椒似的,性子也是辣辣的,说话俐落干脆。”
“这不挺好的。”
“是还不错,可人家这突然要说亲,明摆着对我无意啊。”
“真个笨的,女孩子到十五,哪个不说亲的。倘不是杜家对你有意,你大哥就不能专门让人快马送信回来。”沈氏道,“你得后年才能春闱,要你没那个意思,难不成人家闺女还要空耗年华?”
俊哥儿也有些懵了,俊哥儿一点儿不笨,他明白,哪怕他下科春闱得中,能说到的最好的亲事也就是杜家这样的门第的。当然,倘是公门侯府,或有庶女愿意许嫁,俊哥儿却是不愿意娶庶女的。他不大了解庶出是怎样的一回事,总觉着怪怪的。所以,还是倾向嫡出之女。
不过,俊哥儿到底是他爹的亲儿子,也有其厚道的一面,他就直接问他娘了,“娘,要是咱家提亲事,倘是杜家不愿。可我毕竟救过小杜,杜家会不会觉着,我是挟恩求娶啊!”
“这个你莫急,我寻你姐过来商议一二。”沈氏现在是有事就找闺女。
何子衿见她弟对杜家也挺有意思,何子衿想了想,打发丫环下去,道,“这里就咱们母姊弟三人,这话我就说了。俊哥儿可晓得当初重阳为何与陆家退亲?”
俊哥儿自是不晓得的,那会儿他刚中举人,正忙活着去帝都府的事,何况,这事关乎重阳和胡家颜面,大人们谁会往外说呢。如今,何子衿就将缘故与俊哥儿大致说了说,俊哥儿怒道,“陆家怎敢这样欺负重阳!眼里可还有咱家!”简直奇耻大辱!
“生这样的气可还有完?自家女孩子昏头,陆家长辈又有什么法子。”何子衿道,“再说,这样的事闹出去,重阳又有什么脸面?今儿也不是叫你为这个生气的。就是与你说一说这位高案首,因高家贫寒,陆家一直资助于他,但他没相中陆家姑娘就是没相中,也没有因恩情就应下陆家的亲事。那杜大人,只要比高案首更明白的,哪里会因你救过他家孙子,就因此将闺女许配于你呢。倘杜家有意,自然就会允婚,倘杜家无意,也会有合理的理由说与你知道,所以我说,这事你不必烦恼,只管把你的心意说上一说,也就是了。”
俊哥儿气了陆家一回,听过他姐姐的分析,深觉有理。俊哥儿是个行动派,道,“那我这就去帝都。”
沈氏又舍不得儿子这般奔波,道,“写封信不行么?这天儿正热呢。你还要念书。”
俊哥儿道,“我去罗师傅那里说一声,他说我文章还是要多练,我到帝都练,有舅舅是一样的。”对于终身大事,俊哥儿也是很积极的。毕竟,过这村难有这店啦
不过,俊哥儿走之前决定要去为重阳报仇,觉着陆家实在欺人太甚,这就是给他外甥脑袋上扣龟壳呢。俊哥儿偷偷摸摸的去了陆家外头,打算给他家大门砸个窟窿。结果,俊哥儿事儿还没干,就听陆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先说一下,俊哥儿为干这事儿,不好明目张胆,他还起个大早。薄薄晨雾间,俊哥儿就见陆老翰林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扶着一根老楠木拐杖出来,后头跟着个小厮。陆老翰林明显见老了,还未到七十的人,瞧着十似的,皱纹满脸,眼神也不清楚了,看人时眼睛不自觉的眯起来,虚虚的瞧。较之先时那个风姿闲逸的致仕翰林,官学里的书法先生,俊哥儿头一眼几乎没将陆老翰林认出来。
陆老翰林这一二年眼神越发差了,也没看清是俊哥儿。
倒是那小厮认得俊哥儿,附在耳边提醒了陆老翰林一句,陆老翰林看向俊哥儿。俊哥儿躬身一礼,道,“陆先生,早。”
“阿浩啊,你早,这么早就往你姐姐家来了。”陆老翰林听觉似也有退化,听人说话时不自觉的会将耳朵微微侧倾。
俊哥儿见陆老翰林老迈成这样,哪里还有报仇的心,就像母亲姐姐说的那般,陆家因此事很不好过。俊哥儿略说了一两句,就辞了陆老翰林,往姐姐家去了。
到了姐姐家,俊哥儿才把书包里的两块砖头扔了出来,心下暗叹一声,这是做什么啊。
俊哥儿私下与姐姐说起此事,颇是感慨,“陆家两个小娘们儿丢人现眼,连累陆老先生这般自苦。”先时的那般怒火,在见到陆老翰林时,也便都发不出来了。
“你没做父母,不晓得做父母的心。如果是我,我也会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把儿女教好,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问题。为什么这样尽心尽力的教养孩子,孩子还会如此的辱没门楣。”何子衿道,“陆老翰林极重脸面,心下只有更为煎熬的。”
俊哥儿一叹,不再说什么。
俊哥儿很快收拾好行礼,辞了亲人师长们,就往帝得去了。
没俩月,陆家卖掉了这处祖宅,往乡下过日子去了。听说两位陆姑娘都嫁往他处,自此,陆家的消息就渐渐淡了,再未听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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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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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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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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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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