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王氏虽可恨,可当看到何涵决绝的要求父母回老家时,大家心里的滋味儿都是五味陈杂。就是何老娘这一向厌恶王氏的,亦是如此。
何老娘还私下劝了何涵一回,道,“要不,再给你娘一次机会,她要改了,一家子过日子,到底和乐。”
何涵沉默片刻,“就算我死了,估计,她也不会改。”
相对于招人厌的王氏,何老娘当然更喜欢何涵,连忙啐道,“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你这孩子,刚烈。哎,总这么也不成,让他们回去也好,培培丽丽都是在咱们县里找的人家,离得也近。我给你出个主意,住一处,你们是不成的,你娘这个性子,不搅事她难受。要不,在北昌府置处宅子,你给他们买些地,叫他们管着。隔一两个月,他们过来看看孙子,也便宜。”何老娘的想法,一向是有儿子必要跟着儿子过的。
何涵的侧脸像一块北风里的石头,道,“我知道祖母是为我好,但,不必了。”
何老娘也就没法了,王氏不论怎么闹,被何念两记耳光下去,夫妻俩干了一仗,回老家的事,何念就定下来了。何念在何老娘面前眼睛都湿了,哽咽道,“不能给阿涵帮忙倒罢了,又搅得家不像个家,我这算什么当爹的。其实,早该回了。”
何老娘长叹,“你们哪,真是把阿涵的心伤透了。哎,放心吧,儿子还是儿子,孙子还是孙子,待过几年,那婆子改了性子,你们再来。过日子,哪里有不磕碰的?只是,孩子们不容易,咱们也得体谅。做长辈的,图什么,还不就图孩子们个痛快吗?孩子痛快,咱们也就痛快了。你呀,就是太心软哪你,阿念,我看你长大,你呀,唉。”看何念这颓靡样儿,何老娘也不好再说他,又怕他想不开,便劝道,“你可得好好儿的啊,也别不吃不喝的。阿涵刚做了官,你们俩要是有个万一,他就得丁忧。一丁忧,现在的差使就保不住了。别个帮不上忙,活可得好好活着,不然,你们有个好歹,纯粹扯后腿儿。”
何老娘这劝人的话,也是世间独一份儿了。
阿冽倒是陪着何涵说了不少话,何老娘又去李家说话,李氏一听何涵要把公婆送回家去,眼泪就下来了,心里自是愿意将公婆送回老家,只是,又担心因此事与丈夫生了嫌隙。何老娘与她道,“你公公心软,婆婆糊涂,你呀,是个明白孩子。这个时候,难不成叫你公婆泪眼巴啦的回老家,那你在咱们老家得是个什么名声。不为现在想,得为将来想。阿涵已是把事定下来了,明春就走。眼瞅就是年了,阿涵是个爷们儿,大事,自有他拿主意。你们结发夫妻,你得心疼他呀,他是跟你过一辈子的男人哪。”说得李氏又哭起来,道,“老太太,我心里难受。”
李太太也跟着抹眼泪,场面话还是要说两句的,道,“倘亲家太太回转了,在一起过还是热闹的。”
“我也劝过阿涵了,阿涵心意已定。”何老娘道,“赶紧都把泪都收了,他们虽是回去,也是一家子。把年热热闹闹的过了,以后虽离得远,也得孝敬公婆。这不单是做人的品格,也是给孩子们立个榜样。”
李氏都点头应了。
李太太私下都与丈夫说,“以前我就说子衿姑奶奶极明理的人,看阿冽也是好小伙,今儿见了老太太,更是说话说得人心里都暖和了。也不知咱们阿囡咋这般没运道,遇到亲家太太这样的婆婆。”
李老爷轻声道,“莫提这个。女婿好就行了。女婿是个清明人,又不是没主意,这事既已定下,就莫再提前事,好好儿的过几个月,同亲家也有说有笑的才好。亲家高高兴兴的回去,总比伤心流泪着回去叫女婿放心。”
“我晓得。以后甭管亲家同我说什么,我都应着就是。”
只是,儿子亲口叫他们回老家,何念与王氏哪里痛快的起来哟,强忍着不哭罢了。
何涵家这事定了,何老娘就打算回北昌府过年了。
何涵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寒天腊月的把何老娘请来,老太太也一把年岁了呢。何老娘倒没觉什么,道,“你有事,不找我找谁?多余的话我不说了,阿涵你不是个没主意的,就一句话,这主意是你定的,以后便是想起来,也得记着,是你定的,跟你媳妇无干。咱们过日子,不管做啥,都是为了把日子过好。你呢,把日子过好,心疼你的人就放心了。”
何涵正色应了。
何老娘要走,这刚上车,就被将军府的人拦下了,将军夫人请何子衿过去说话。何子衿这次来的匆忙,就没往江夫人那里去,不想江夫人来请,何子衿道,“兴许是夫人有事,我去看看,阿冽你陪祖母再歇一歇。”
何老娘道,“我在阿涵这里,有的是人陪着,叫阿冽同你一道去。”
阿冽就陪他姐去了,他在二门外的待客厅里,有管事客客气气的陪着说话。何子衿去见江夫人,江夫人见到何子衿,就打发了丫环下去,开门见山道,“知道你来了,有一件事,也不晓得问谁去,只好问你了,兴许你晓得?”
见江夫人不是闲聊天的意思,还把丫环秉退,何子衿连忙郑重了,问,“夫人说的是什么事?”
江夫人指尖儿无意识的敲击了桌案两下,道,“有个叫姚节的小子,据说同你家很有交情,如今在军中任个百户。前年阿赢在你那里去时认识的,你知道他吗?”
“知道,阿节是我弟弟在官学的同学,他父亲在兵部任事,前年阿冽去帝都,他跟着一道出来谋个前程。”何子衿简单的说了说姚节的情况。
江夫人一叹,“这小子,前些天同将军提亲了,想娶阿赢。”
何子衿的嘴巴微张,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江夫人看何子衿的神色就知她不是装的,叹道,“看来你也不晓得此事。”
何子衿两条长眉微拧,猛然醒过神,道,“倒是今年冬天他托人往沙河县送了两车皮货两车山货,一半是给我的,一半是给阿赢的。当时我没多想,以为是因着他在北靖关当差,知道阿赢在我这里,所以殷勤了些呢。”何子衿有些歉意,道,“我实在没多想。”
江夫人道,“我知此事与你无干,你倘知道,没有不与我说一声的理。”
“正是。阿节因少时与阿冽相识,我待他也如个弟弟一般,他前年来北昌府,特意去沙河县看我,如此认识的阿赢。阿节倒也在娶亲的年纪上,只是,这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定不能叫他这般唐突的。”何子衿道。
江夫人面儿上没什么喜色,但也没什么恼色,江夫人道,“与我说说这小子吧。你知道的,都与我说说。”
好吧,难得前几天刚听余幸说过姚家八卦,何子衿便一股脑的都同江夫人说了。何子衿道,“他与阿冽认识的时候,有些纨绔模样。说实在的,倘家里亲娘,定不能那样纵着他。阿节,难得是个明白的。人过日子,向来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难得他愿意到北靖关打拼,要说他这人如何,我知道的都与夫人讲了。有一些是我听说的,有一些是我眼见的,其他再细致的,就是得夫人自己看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江夫人叹道,“实在令人烦恼。阿赢的亲事屡次不顺,这小子,哎,不瞒你说,你既与他相熟,就给他带句话吧,这亲事先不说他提合不合规矩,阿赢自己不愿意。”
这既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何子衿道,“北靖关人才不少,另给阿赢妹妹寻一俊杰之才就是。”
“不是那么回事。”江夫人摆摆手,“我并不是嫌这小子职位低什么的,打仗,最是容易累积军功的。这小子颇有几分悍勇,今年又升了半级。就是他这家世,他那继母,我还不至于放在眼里。是阿赢,亲事不顺,她这孩子,没经过风雨,竟也如那些愚妇愚夫一般认为自己命硬克夫什么。什么命硬,要我说,这是她命贵,寻常人难以消受。”
“先时不说跟夫人说这事,其实,这也是赢妹妹想不开了。倘她是信命的,就当知道,人的命既有定数,那么,有些人就是生来就命短,那便是这般命数,生死簿上这要记的。同她定不定亲,那二位大人的命也长不了。倘她不信命,更不必听那些闲话。多少男人一辈子娶三五回媳妇的,怎么就没人说克妻了?”说着,何子衿道,“赢妹妹是年纪小,一时想不通罢了。”
“是啊。”江夫人道,“你多开导她才好。”
何子衿正色应了,道,“先时并不知她钻了牛角尖,倘是知晓,我定早劝了她的。”
江夫人把要打听的事打听明白了,笑道,“知道你要回家的,便不多留你了。”
何子衿起身告辞。
在路上,何子衿就抓了阿冽就问知不知道姚节心仪江赢之事,阿冽奇怪道,“姐你怎么知道了,哎,甭提了,这事儿没成,阿节可是伤心哪。”
何子衿道,“你怎么不与我说一声。”
“先时不是江姐姐在守孝么,这事怎么好提。后来我要与姐你说的,没想到阿节去了,与我说,纪将军回绝了他。”阿冽道,“其实,我看着阿节挺好的。”
何子衿是个机敏人,就琢磨起江夫人找她的用意,毕竟姚节到北靖关,还认识江赢阿珍,依江夫人纪将军为人,怕是早把姚节家祖宗三代摸清楚了。那么,江夫人找她所为何事呢?何子衿与阿冽道,“今天江夫人找我过去问此事了。”
“啊?”阿冽忙道,“夫人都问啥了?”
“就问了问阿节的事。”
“姐姐如何说的?”
“照实说呗。”
“是不是将军与夫人,那啥,看不上阿节啊?”
“不是。阿节出身不算高门,也是官宦之家了。”何子衿道,“是阿赢,阿赢是个死心眼儿,听了那些个闲言闲语,因着她接连两番亲事未成,就对终身大事灰了心,故而,回绝了阿节。”
阿冽一听就听出了问题所在,连忙问,“难道是江姐姐不愿?不是江夫人与纪将军不愿?”
“江夫人又不是要把阿赢嫁到高门大户,先时也是在纪将军麾下为阿赢择婿,只要人品好,江夫人自然会为阿赢考虑。奈何阿赢现在没这个心。”
阿冽扼腕道,“我该早些同姐姐你说的,还是姐姐你有用,打听了这么要紧的事情来。”他一到何涵家就拉了姚节到僻静处把这事儿三言两语的同姚节说了,姚节深受失恋打击的童鞋,听此言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就重新复活了,道,“当真?夫人与将军不是嫌我不够出众?”
“这是哪里的话,我姐明明说是江姐姐不乐意你的,怕克着你。”
“傻话,我要是怕克,还会跟将军提亲么。”姚节简直一刻都等不得,立时就要去将军府找江赢一诉衷情的。忙忙的送走好友一行,姚节就去告白了。
结果,大年下,姚节接连碰壁,脸都碰肿了。
何子衿一行回到北昌府就腊月十五了,略说了说何涵家的事,何念胡文一行就得回北昌府去了。
知道是这个结果,沈氏叹道,“也是王嫂子自找的,哪里有这样过日子的。”
何恭私下则道,“阿念哥真是不顶用,大事上一点儿主意都不拿。”
“哪里是他不拿主意。”沈氏道,“阿涵他爹素来如此,王嫂子打头阵,他在后头装好人。当初咱们三丫头的事就是这般,他要是个能拿主意的,他是一家之主,他说句话,凭王嫂子怎么作,亲事也不至于黄了。结果呢?就摆出一张可怜巴巴的脸来,啥都不说,他做不得主!哼!要说王嫂子可恨在外头,他就可恨在里头,难怪阿涵寒心。”
余幸私下同丈夫道,“阿涵族兄真不是一般的决断人。”
“是啊。这也是没法子,要是王大娘这么搅和下去,阿涵哥的日子是没法儿过的。到底是阿涵哥同李氏嫂子过一辈子的人,哪里总叫王大娘搅的鸡犬不宁。”阿冽道,“如此,便清明了。”
余幸道,“是啊,阿涵族兄就明白,也心疼族嫂。”
“我也疼你啊。”阿冽捏捏媳妇的小手,问,“想我没?”
“没想。”
“真的?”
“真的,一点儿没想。”余幸陡然变了音,轻捶丈夫,“青天白日的,给我规矩点儿。”
“哪里不规矩了。”阿冽的手就粘在媳妇屁股上,拍一下,再拍一下,道,“竟然不知道想你男人,说,该打不?”
余幸给他闹的脸上一层薄红,两眼水汪汪的,羞的都说不出话了。阿冽原就开玩笑,见媳妇羞成这样,委实有些意动,又是新婚小夫妻,阿冽这当童男子十几年的人,一时,就轻狂了。
余幸很是骂了丈夫一回,只是就那眉眼含春的模样,再加上软绵绵的声音,不大有说服力罢了。阿冽听着媳妇念叨,然后,就又轻狂了一回。最后,阿冽做出总结,“白天也很不错,以后咱晚上不熄灯了,点着灯。”xǐυmь.℃òm
“真个没脸没皮的,亏你还是秀才。”
“秀才怎么了,秀才更得听从周公他老人家的教导。”
俩人就在房里腻歪了一下午。
阿念闻知阿涵之事,沉默半晌道,“阿涵哥有此决断,日后前程可期。”在阿念看来,人就得活个明白。父母恩情啥的,没有人比阿念看得更透彻了。
何子衿道,“可不是么,世上多有轻妻重母的,更多人不明白,能白头,是妻子,而不是母亲。”
阿念挽住子衿姐姐的手,“与子偕老。”
子衿姐姐回握住阿念的手,“与子偕老。”
回程时,心情最好的莫过于三姑娘了,三姑娘一路都是笑眯眯地,胡文还说呢,“心情这么好啊。”
三姑娘笑,“看来讨厌的人倒霉,当然心情好。”
胡文还有些吃醋地,“你不会还记着退亲那事儿的吧?”
“当然记着呢,那些对不起我的,我都记着呢,看他们倒霉我就高兴。”
胡文立刻掰着手指算起来,三姑娘问,“算什么呢?”
“算算我有没有对不住媳妇的地方呗。”
三姑娘大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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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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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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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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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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