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妆礼结束,就是择日去男家铺妆。这年代风俗是,男方管着把房子装修好,家俱什么的,都是女方准备。如家俱这种大件儿物什,自然得提前抬去,总不能到成亲那日现搬家俱现安置。铺妆便由此而来。
铺妆那日,沈氏请的何洛之母孙氏与何忻之妻李氏出面儿去的胡家,何子衿也跟着一道去了。自从州府回来,何子衿就把生死也看淡了,名利也看穿了,觉着世事无常,随心便可。要是往日,她不一定会去,怕胡家挑理啥的。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她这辈子还没见过铺妆呢,也没规定女方家里不能去人哪。再者,三姑娘还有事托她,胡家屋子早收拾出来了,胡文都画了效果图过来,至于家俱怎么摆置,三姑娘心里早有成算,只是她自己不能去,故此便托给何子衿。叫何子衿过去,指挥着摆置。
沈氏倒是没啥,闺女闹腾着想去,那就去吧。
于是,何子衿就跟着孙氏、李氏一道去了,后头带着六车大小家什。
待铺妆结束,胡家有宴席招待。
何子衿还见着陈二妞了,陈二妞已经出怀,肚子微凸,人胖了两圈儿不止,红光满面的。何子衿吓一跳,道,“二妞姐,怎么胖了这么多?”
陈二妞坐胡三太太下首儿,习惯性的一手抚着肚子,笑,“我也说呢,还得好几个月,以后可怎么走路。”
陈二太太笑,“这有着身子,胖些好,母亲补的到位,孩子才长得好。”
这可真是亲祖母说的话,何子衿则道,“二妞姐,要是胎相稳固,扶着小丫环,在院子里略走动一二也无妨的。不然你是头胎,孩子太大,生产时受罪。”
胡姑妈守寡,带着闺女在娘家,听何子衿这话儿不由笑道,“唉哟,何姑娘,你才几岁,连妇人生产的事儿都懂呢。”
“这怎么不懂,我娘去岁刚生的俊哥儿,我听平安堂张大夫说,要是产妇体虚,补一些无妨,要是母体强健,大补都不用。平日里留意些不利孕妇的吃食,余者多吃疏菜水果,鸡鱼蛋肉不要缺了,平常饭食就很好。”何子衿道,“做月子煲汤我也略知一二,我娘做月子时吃什么喝什么,都是我定的。食有食道,补有补道,姑太太比我有见识,你说是不是?”
胡姑妈笑,“我哪里有你们这读书识字的人有见识。”
“唉哟,知道的说您在赞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赞自家侄女呢。”何子衿促狭,“不过,我猜您是老胡卖瓜,自卖自夸,谁不知道您家姑娘是阖县有名的才女,能诗能画,才貌双全呢。不似我这等,每天也就想着烧个汤做个菜,一身的灶头烟火气。”
一夸她闺女,胡姑妈就欢喜了,大笑,“何姑娘,都说你是菊花仙子转世,不想你这般诙谐哩。”
何子衿笑,“今儿见了姑太太,您可不就知道我原来是灶头君转世么。”
胡姑妈险没笑岔气。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胡三太太笑,“笑一笑,十年少。何姑娘常来着些,咱们都得还了童。”
胡老太太也笑,“这孩子,更见伶俐了。”早先就瞧着不错,女孩子一般都脸嫩,要面子,何子衿素来大方。只是往时还有些拘束,如今更见洒脱。
大家说笑几句,胡老太太倒是打听几句何子衿不再养花儿的事儿。这事儿,胡家知道,李氏知道,何洛他娘孙氏还不知道。乍一听,孙氏极是惊讶。
何子衿倒没觉什么,她如今早看透了,以后家里如何,端看朝云道长的运道,花儿什么的,在平安面前,就不值一提了。何子衿笑,“老太太也知道,这花儿贵在稀罕,这世上不论什么东西,头一年是稀罕,第二年是稀罕,以后时间长了,早晚给人学去。连着三年斗菊会,我这花儿都拔了头筹。我看书上说,为人哪,急流勇退,反而身名俱全;若一味激进,则易过犹不及。我这也算见好儿就收吧,本也不是长期买卖。”
胡老太太点头,“是这个理。”难得何家家境远未到视金钱如粪土的地步儿,还能当断则断,如此干脆俐落,这就很不简单了。
接着,大家又说起何洛这个新举人来。今年,整个碧水县县城的秀才,就何洛一人中了,他年岁且轻,尚未成亲,这会儿说起来,话题就多了。尤其何洛的亲事,比人家亲娘孙氏还上心呢。
待自胡家告辞,也是下晌的事儿了。
何家人走了,胡三太太赞,“何家大姑娘越发出众了,以前年岁小,稚气未脱,这几年历练的,更出息了。”
胡姑妈笑,“一点儿不小气,说话还有趣。”
何子衿倒没在意胡家如何看她,她本身就是如此,有喜欢的,自有不喜欢的,随缘吧。一道回家,孙氏李氏与何老娘沈氏说了铺妆的事儿,大家说笑几句,两人便起身告辞回家了。
何子衿这才细说在胡家的事儿,“真不愧是开饭庄的,阿文哥家的席面儿着实好。”
“就一个吃心。”何老娘笑问,“都吃什么了?”她老人家也好奇,碧水楼的席面儿多贵啊,一两银子一席,当然,她老人家连州府三两银子的席面儿都吃过了,已见过大世面,碧水楼也就不算啥啦。不过,还是好奇嘛。
何子衿道,“有道松菌野鸡汤,鲜的很。”
何老娘十分赞同,道,“野鸡还就是喝汤最好,以前你舅舅不是还养过野鸡么,常给咱家送来。倒是野鸡肉,不如家鸡的肉肥嫩。”
何子衿点头,道,“明年又是春闱的年头儿,我舅在翰林院该散馆了,不知会分派到什么衙门做官。”
何老娘跟丫头片子打听“散馆”是啥意思,道,“不是托那范举人帮着带信儿了么,不管到哪儿,都是大官人。”说着,何老娘很有些羡慕,又道,“阿念明年考秀才,会不会太小啊?”
“反正就在咱们县里考,先试试水,中了当然好,中不了,也有了考场经验。”何子衿无所谓,“像有人,一考试写出来的文章,比平常做的要好。有些人呢,怕考试,本来平时很有水平,结果,考试总发挥不出来。所以说,多考考没啥不好。又是在县里,熟门熟路。”
何老娘,“这也是。”
三姑娘道,“今儿个阿冽阿念年考,这年考完了,也就放假了。”
“是啊。今儿个十五放假,正月十六开学,得歇一个月。”何老娘想到大笔束脩就心疼,道,“等你成亲了,我得跟胡山长提个建议,歇什么呀,上学也就是天天捏着笔杆子,又不累,年三十儿放假,过了初五开学就挺好。”
何子衿:……
沈氏问何子衿,“书铺子也差不多就放假吧,阿仁家是单传,乡下过年事儿也多呢。”
何子衿点头,“我也正想这事儿呢。”跟她娘商量,弄些酱菜酱肉的给江仁做年礼,沈氏笑,“这可得走账。”
何子衿笑,“走账就走账,收我成本钱。”
何老娘先不乐意,与沈氏道,“亲闺女哟,还收什么钱。”
沈氏笑,“看母亲,这可显出偏心来了。”再没有比她这婆婆更分明的人了,孙子孙女在一处,肯定偏孙子。孙女媳妇一比,肯定偏孙女。
何老娘还挺会说,“倒跟亲闺女吃起醋来,我就不说,你比我还疼丫头片子呢。”
大家一乐。
说一回铺妆的事儿,傍晚阿念阿冽江仁就回家了,一道先来何老娘屋里说话。何老娘先问,“考的如何?”xiumb.com
余嬷嬷笑着捧上姜汤,笑,“一人喝一碗,外头冷哪。”
阿冽接了姜汤暖一暖手,十分自信,道,“不赖,题目都答上了。”
阿念喝口姜汤,“我跟山长说了,明年要准备秀才试,明年就不去学里了。”
何老娘点头,忽又问,“那不去学里,可还有奖励?”五十两呢。
“没了。今天是山长给我们几个准备秀才试的出的题目,说明年中了秀才,有五十两奖励。中不了,就没有。”阿念道。何老娘再三叮嘱,“这到明年考试,啥都不要干了,安心念书,念书就是赚银子啦。”
阿念忍俊不禁,“我得练一练劲儿,阿文哥再三叮嘱我,要我提前练好了,别到时把三姐姐摔着。”
三姑娘面儿上微羞,笑嗔,“这个多嘴的。”原本论亲疏该是阿冽来背她的,只是阿冽比阿念还小两岁,太小了,就定了阿念。
何老娘乐呵呵地,“阿文也是惦记你,咋叫多嘴呀。”
阿念道,“我已经跟阿冽说好了,先背一背阿冽,把阿冽背熟了,背一背子衿姐姐,然后再背三姐姐,就差不多了。”
江仁插话儿道,“我陪你练吧,你把我背好了,背三姐姐一准儿没问题呀。”当谁不知道你那小心思哟,还扯阿冽做幌子。
阿冽年岁小,素来实诚,道,“阿仁哥,你这么大个子,还不得把阿念哥压扁呀。”
阿念道,“就是,这叫循序渐进。”
三姑娘笑,“阿念,可别把你压得不长个儿了。”
说到个头儿,阿念还是粉儿有信心滴,他道,“我今年比去年长高了一寸多,明年就能追上子衿姐姐了,子衿姐姐说我腿长,以后肯定比阿仁哥还要高。”
江仁大呼,“子衿妹妹,原来你背后都这么鼓励阿念啊,亏我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错你啦”掩面装哭。
何子衿哈哈笑,“阿仁哥,你都多大啦,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阿念内心深处给了江仁个大白眼,总是逗他家子衿姐姐。
阿念不管这个,说会儿话,用过晚饭,去子衿姐姐屋里背了一回,子衿姐姐道,“一身骨头,隔着棉衣都觉硌的慌。”
竟然被挑剔了阿念俩胳膊一勒子衿姐姐的腰,把人抱起来,子衿姐姐笑,“好啦好啦,不硌啦不硌啦。”
阿念这才松开手臂,唇角弯弯,说,“子衿姐姐,你腰可真细。”穿着棉袄还这样细。
“那是,这叫杨柳腰。”还臭美上了。
阿念摸摸自己的,“我腰也细。”
何子衿比较一下,“你是个子长太快,哪里有肉啊。”摸一下,“得给阿念炖点儿好吃的补一补呀。”
阿念刚想跟子衿姐姐说自己想吃啥,阿冽就进来了,嘴里还不知在嚼着啥,阿冽粉儿热忱粉儿欢脱粉儿真诚地,“阿念哥,你不是要练劲儿吗?来吧,背我吧背我吧”
阿念:……怎么会有这种大白目弟弟哟
阿冽已扑到阿念背上,“背吧背吧”
阿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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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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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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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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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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