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般,苏靖荷捧着盛满信笺的小盒坐在窗边,房门却被重重推开,苏靖荷蹙眉,还没来得及训斥,却听兰英喘着大气说道:“安国公府传话过来,说……说老祖宗不行了。”
捧着木盒的双手微微一抖,苏靖荷坐在位置上久久不能回神,等在一旁的兰英实在耐不住性子,出声唤着:“王妃,王妃!”
苏靖荷这才回神,当即起身:“让绿萝备好马车,立即回安国公府。”
兰英应了一声,早在消息传来的第一瞬,绿萝已准备好马车,待苏靖荷走出,见她衣裳单薄,赶紧命兰英回屋娶了王妃的狐裘披风,一路急匆匆赶至安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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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心院里,小辈的孩子都围守在床榻边,除开府上几位兄弟,连嫁出的苏莨和鲜少回府的二哥二嫂都是到齐,想必老祖宗大限已至,她反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苏瑜最先瞧见苏靖荷进屋,说着:“靖荷来了,赶紧上前来,你祖母素来疼惜你,上前叫唤一声,看看可有回应。”
苏靖荷点头,走上前,倒是挡在床榻前的苏佑不肯挪步。
“佑儿,让你三姐上前和老祖宗说说话。”
苏瑜发话,苏佑也不敢再阻扰,不大情愿地移开了一步。
苏靖荷走近床榻,已是看着老祖宗闭着双眼,唇瓣微微蠕动着,不知在呓语什么,早已经神智不清。苏靖荷蹲坐在床榻边,她心里明白,老祖宗待她并不如父亲口中那般疼惜她,若是三弟都不能唤醒她,自己而今也是无用,可即便无用,总还想试一试。
“祖母?阿靖回来了。”
轻轻一声,等了许久,也不见反应,苏靖荷抿着唇许久,终是俯下身,挨在老祖宗的耳畔便也不知说了什么,更让众人惊诧的是,已经一整日水米未进不曾反应的老祖宗突地微微睁开了眼,眯着一小条缝隙,唇瓣哆嗦得厉害,却是一个字也说不清楚。
见老祖宗突然有了反应,众人都围了上来,苏靖荷慢慢安抚着老祖宗,老祖宗却反手突然抓过苏靖荷的袖口,眼角慢慢有眼泪溢出。
“老祖宗总算识得人了。”谢韵琴喊了一声,言语带着些欢喜,本想低头听着老祖宗要说什么,才弯腰,老祖宗却是不再言语,唇角只微微扬起,像是在笑,之后右手慢慢垂下,再也没有动作。
“老祖宗?老祖宗?”谢韵琴连喊了两声,老祖宗还是没有反应,最后颤着手探上老祖宗鼻翼下,却感知不到一丝气息,她闭上眼,缓缓道:“老祖宗,没了。”
屋子里嗡嗡的哭声蔓延,苏瑜转身,眼眶亦有些微红,父亲早逝,苏瑜兄弟二人都是老祖宗一手拉扯大,母子感情颇深,如今面临死别,总是感伤。
小辈们围着老祖宗床榻前哭泣着,谢韵琴却是走出几步到苏瑜跟前,唤了一声:“大哥。”
苏瑜知她心思,才道:“我已给二弟修书一封,过两日她也该回京了,只是,终究没有赶上见母亲最后一眼。”
说完,叹息一声,老祖宗活了大半辈子,也荣光了大半辈子,如今儿孙大都伴在身边,能送上最后一程,也算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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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太医便瞧过,说老祖宗的身子熬不到冬日,国公府早就替老祖宗准备着了,如今倒也不忙乱。
府里上下都在操办着老祖宗的丧事,昔日熟悉的府邸全部挂上素白,苏靖荷一人站在府院中,仰头看着无尽的白纱,却是想着,母亲和姐姐死讯传来时,府上可是也曾这般布置过?当时又有多少人在母亲灵前哭泣
守灵日,灵堂上时有哭泣声传出,苏靖荷却最是平静,她只静静跪在后边,眼睛有些酸涩,却怎么也不能落泪。
第四日守在灵堂里的是苏莨与苏靖荷,自从去年落水事情,姐妹二人再没有说过话,如今同陪在老祖宗身边,总有些尴尬难处,苏莨几次欲言又止,夜深人静时,接着明灭烛火,终是道出一句:“对不起。”
苏靖荷只当没有听见,静静跪在一旁,跟前燃烧冥纸的火盆嗤嗤作响。
苏莨却是继续道:“当时韩姨娘胁迫,二姐一时犯了糊涂,事后夜夜难安,总忆起昔日姐妹之情,你我姐妹素来亲近,何至于到如此生疏地步,妹妹如今也过得安乐,便将往事忘记吧。”
苏靖荷右手微微一顿,抬起又放下,终是抬眼看着苏莨,烛火在她的眼眸中明灭闪烁,看得人心蓦地有些慌乱。只听她轻笑一声:“若是赵姨娘还在,二姐今日还会说这番话?”
“我自然与赵姨娘有何关系。”苏莨回的有些卡顿,或是因为寂静之夜在灵前有些害怕,或是因为苏靖荷的眼神太过敏锐。
理了理手腕袖口,苏靖荷缓缓开口:“我知二姐日子过得不畅快,便也没想再与二姐计较往事,二姐今日低头道歉,不过为了三弟”说完,顿了顿,洞悉的眼神看着苏莨,继续道:“或说,二姐只是为着自己日后还有娘家倚仗,即是为着私心,便收起姐妹情深的话语,在老祖宗灵前说这般话,不怕让老祖宗在天之灵听了笑话去么。”
“靖荷”苏莨唤了一句,见苏靖荷再没有看她,便知多说无益,一夜守灵,二人终是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守过头七,只待明日老祖宗下葬,苏靖荷便欲回府,然而最后一日,却仍有人不想让她自在。
灵堂外的回廊转角,苏佑将苏靖荷前路挡去,颇有些不善地看着苏靖荷:“你可满意了?这府上一个一个,或死或哀,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假惺惺替老祖宗守灵呢,四姐!”琇書網
苏佑对自己素来没有善意,本不想理会他,打算绕开,待听见他最后一声“四姐”,才是顿住脚步,回身有些诧异地看着苏佑,半晌才是笑笑:“老祖宗离世,三弟也是悲戚糊涂了,小曼早不在了,哪里来的四姐。”
“是么?”苏佑挑眉,“那站在我跟前的是谁?”
“你若不肯认三姐,何须故意闹这么一出。”说完,侧身绕行,却是被苏佑拉住,不肯松手。
“你与老祖宗的最后那一句话,声音虽轻,我却看明白了唇形,老祖宗明明一息尚存,便是你最后那一句话害死了老祖宗!”
苏靖荷抿着唇,没有言语,只是眉间微微蹙气,不知喜怒。
“你有多得意?四姐,整个府里都被你耍弄得团团转,你明明没有死,却借着三姐的身份回来,到底为着什么?我若是将此事告诉父亲,你猜父亲可会勃然大怒。”
“父亲不会信。”
苏靖荷平静一句,将苏佑抓住的右手抽回。
如此淡然的言语却是让苏佑更为气恼:“是你逼死老祖宗,你怎还有脸祭拜?自打你回京,咱们府上可有过一件好事情?先是五妹被罚,再是大哥外放,姨娘们死的死,困得困,府里哪还有过安宁!之前我总想不明白,如今终于晓得了,你是来讨债的,你就没想让咱府里上下好过!”
苏佑一声声说道,看向苏靖荷的眼中满是恨意。
“讨债?你倒说说我有什么债要讨,向什么人讨?”
苏佑被她问得一愣,更是愤懑:“我怎知你这个疯子!二姐真心待你,你竟还出言相辱。”说完,竟是伸手用力一推,仿佛将所有怨愤推向她,猝不及防,苏靖荷身子往后倒去,却倒进一个有力的臂膀中,回身,待看见来人,微微讶异:“辰景”
周辰景将苏靖荷揽过,扶好,没有多做解释,只眼神安抚后,便是将她护在身后,与苏佑迎面站立,双眼锐利盯着苏佑,道:“这个家唯一不能斥责她的,只有你,你的母亲让她失去了母亲和姐姐,让她的天,塌了。”
一句话,却是让苏佑微微一颤,梗着脖子道:“你什么意思?”
“既是老祖宗过世那日你便知道你四姐身份,为何今日才说?”周辰景看向苏佑,一步步逼近,说道:“你自然暗里查探过,赵姨娘身边那些旧人对你岂会真的守口如瓶,你若有心,又岂会不知当年苏夫人离世的蹊跷?”
“我我不晓得。”苏佑有些紧张说着,他或许不知,却并不愚傻,如今被庆王步步紧逼,多少有些明白过来,却不肯去想,只道:“你与四姐一伙,莫想故意欺我。”
“我们为何要欺你,谁人都知道,当年的苏曼荷万千宠爱一生,她又为何要弃了自己,狠心抹去自己十四年的痕迹,从一个天之骄女沦为乡间回来的多病不详之人?那是她还有良心,想要用余生弥补对姐姐的愧疚,尽管那场灾祸与她并没有干系,然而昔日的刽子手,却能如此坦然去指责她,厚颜无耻,可见一斑。”
“胡胡说!”
苏佑有些歇斯底里,捂着耳朵不肯去听,庆王却没有停住,继续道:“她失去母亲和姐姐时,亦不过你如今的年岁,赵姨娘过世,你悲苦彷徨,她又何尝没有经历?你还有亲姐,还有疼你护你的祖母,而你的四姐当时远在菏泽,她比你更无助;背负着害死姐姐的愧疚,她替姐姐活了整整两年不得救赎,她所有悲戚的根源,却是你的母亲。或许你探知真相后会选择原谅,因为那是你的生母,可你四姐选择不能原谅,又有何错,因为逝去的,是她的生母。”
“罢了,人总是这样,只想听他信的。”苏靖荷拉过庆王,阻止着,脸上却有些疲累,这些时日她已经少想起母亲与姐姐的离世,如今被庆王再次说起,心底隐隐的痛楚被揭开。
周辰景将她揽在怀里,点头,柔声说着:“那咱们回家去。”
一句“回家”,让她心里头一暖,安国公府上昔日的牵扯愈来愈少了,可她还有家,他和她的家。直至被扶上马车,苏靖荷才是问出:“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庆王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搂在怀里,按着正常时间,本该再过三日才能回京,可听说安国公府老夫人离世,他不作停留,快马加鞭回京直往安国公府,好在回来的及时。他知她感情细腻,一个人在安国公府,难免心里难过,他不放心。
渐渐,怀里的人儿肩头耸动,亦能感觉到前胸衣襟有些湿润,他没有打断,只是将她更紧地搂在怀中,万分疼惜。
许久,苏靖荷才是缓缓道:“看着祖母躺在床榻没有生息,我竟鬼使神差告知了她真相,我说我是曼荷,我只是想在她死前告知她一声,并不曾想过她会因此激动,她们说已经两日了,谁唤祖母都没有反应,便是祖母最疼的三弟在她榻前哭喊,她都不曾抬眼,可她却看着我流泪了,流着泪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庆王静静听着,是不是扶着她的发丝,劝慰着:“老夫人本就熬不过,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只是难过,其实,小时候祖母可喜欢我了,她养的兰花谁人都不能碰,可我不小心砸坏,她也不曾骂我;祖母喜静,每年入冬却会由着我到暖心院里赏梅玩雪,怎么嬉闹她都不生气;我的海棠画被赞誉,祖母会抱着我在她膝头,笑说咱家的小曼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姑娘好多好多事情,这两年我差些都忘记了,也不知怎的,最近总一幕幕浮现脑海里。”
“那便记着吧,人的感情总是很奇怪,可以无缘无故地喜欢,也有无缘无故的讨厌,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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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下葬那日,苏靖荷并没有出现,庆王府传话说是王妃因老祖宗离世,悲愤太过,病倒床榻不起,可真实怎样,谁也无心去探究。苏佑终是将苏曼荷的秘密留在了心底,或许他会去探知那些隐秘的真相,或许他不会,但无论怎样,发生过的,再也无法倒回。
安国公府刚办完一件丧事,陈府却迎来一件喜事,驸马陈宴擢升户部尚书,是大渝朝百年来最年轻的尚书。
安阳□□平定,牵扯出户部多年积恶,因贪污灾款,户部连同尚书在内,一共十二名官员落马,重挫了成王在户部的势力。安阳大功当属庆王,本以为户部尚书会是庆王的人接手,却不料陛下一道圣旨,却是恩赏了长公主府的陈驸马。
因着陈家与陈贵妃的亲缘,这一棋,成王倒也不算输。朝臣皆拿捏不住陛下心思,反有些看庆王热闹的,一番辛苦却没给自己讨着一点好。
对庆王而言,却也不是没有一点好,至少借着此番大功,倒是向陛下讨了几日休假,整日在王府里陪着王妃,夫妻二人围炉煮酒、对弈闲情,对他而言,已是大好。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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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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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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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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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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