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两个人齐上楼来,却见葛云慧正在那玩水晶缸子里的烟灰。
“做什么呀,弄的指甲都脏了,身上的衣服也不换,沾上些灰可好怎么办?”大姐儿按住葛云慧的手,用毛巾给她擦指头:“也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任性。”
“两百元,还不够置套衣服吗?这也要管。”葛云慧口里不服气,手上却老老实实不动。
“知道你气白先生,但你是个清倌儿,怎好气别人,羞不羞?”大姐儿把毛巾在盆里洗了一把,又不放心地把云慧两只手掌都擦一遍,抬着云慧的手又看看身上的衣服,不曾见到一处灰痕,方才放心。
“你也看到了,不是我说话不中听。白先生做你这样一个清倌儿是很大方,但人家打定了主意不吃酒,咱们还能强拉着别人不成?”大姐儿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去瞧云慧的神色,知道她听着。
“要我说,”大姐儿续道:“这年景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打仗,趁早把钱拿在手里,或回家置田,或换成黄金,城里住不得,咱们还了这里的账都回家去好了唔。”
“家去?”葛云慧看看大姐儿,攒眉道:“我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家去做什么?”
大姐笑道:“谁要你提,谁要你扛,就凭着你这样的模样,梳了头(指接客),一年少着也要入五千元,回家找个普通人家嫁了,也能安安心心做个地主老婆,你可见哪个地主老婆能提能扛?”
“瞎说什么呀,谁要做什么地主老婆。”葛云慧口里嗔怪着欲站起身来。
“哎呀,坐下,袖子都沾在灰上了。”大姐儿把水晶烟灰缸往旁边一放,高声叫到:“姆妈,把这个拿开去呀。”
料理完烟灰缸,大姐儿复把云慧拉到椅子上,重又叙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是这白先生家世太好了些,父亲是个军官也罢了,咱们这长三书寓里嫁给军官的倒也有几个,但他那未婚妻家,家世那样大,他们文明人又讲究不纳妾,白先生即便喜欢你,又能怎么办?”
云慧初时默不作声,听得姐姐说起白世林的未婚妻,摇头道:“他那未婚妻不作数,这个我知道。白世林这些年在京城里怎样玩,也不曾有人管过他。依着他的性子,即便有人管,只要他十分愿意,也没人真的拦得住。”
一语说完,想起心中事来,面上不觉露出黯然的颜色。
大姐儿笑道:“你也说了需得‘十分愿意’,咱们这样的人,遇到七八分的客人便是好的,这‘十分愿意’就真难了。”
云慧道:“他这人真怪,明明叫人觉得他愿意十分亲近,又一直以来惯做殷勤样子,到头来却是他自己不愿意。”
想着和世林往日交际的情形,云慧只觉得二人关系亲密有之,默契有之,世林也不曾拿她当堂子里的人来看,到头来世林却离自己这样远,好像那些无间的情谊都是她一厢情愿想出来的。
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许多一般人看重的事情上她看的反而很开,就如世林表现出喜欢凌霄的意思,她便愿意做一个联络人,一开始便知道世林这样的男子难免花心,所以便不曾想着要他专情,她只求做一个附在世林身边的解语花,却不曾想即便如此,世林竟也不愿意。
大姐儿提着笑容想安慰几句,最后却只能叹一口气:“他不愿意,倒让你少碰几次额头,只怕他愿意了,你才有的苦头吃呢。”
云慧坐在高椅上弄着手里的帕子,不知想些什么。
老妈子复又进来言语一番,方才把这话放下。
*
凌霄与葛云慧作别后,自回到家门口,却见路上遇到的那辆汽车停在张府门前。门房和仆人正忙着从车上搬东西。
“太太回来了,”门房递了一句话。
凌霄忙应了一声,便跟着众人一齐搬东西。
人多手快,大包小包的行礼很快被从车上卸下来。张太太一路劳乏,先去休息。
原以为张妈和少奶奶会一起回来,此时却除了张太太外,一个都不见。仆人们心里揣着疑惑,凌霄且去收拾东西。衣裳鞋袜俱俱齐全,钗环首饰也一个不落,只一根端头刻百合花玉簪子碎成了两截,手帕子包着,看模样倒不是路上摔破的。xiumb.com
凌霄清点完毕,和张太太一一禀明,簪子的事情一提,张太太早知道这事,由此便事事都妥帖了。依着旧例,主人们出远门回来,总要带些特产回来,即便不是每个仆人都有,但领头的几个总会每人一份。这次却和往日不同,仆人们把行礼都收拾妥当了,张太太也歇过神来,直到晚上要就寝的时候,也不见给下人们分派东西。
厨子和门房都来打听了两回,生怕把他们漏下,最后得知的确没有,这才嘻嘻一笑走开。
张太太早早便躺下了,仆人们也不便走动,时日张府上下便都早早歇了。
张妈没回,凌霄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事情,也不知道张妈什么时候回来,张太太已经回来,叙民便不能再来找她,等到张妈回来,只怕平日里说话都要加倍避嫌,有了些年纪的妇人总是会察言观色,凌霄只盼张妈不要太快回来的好。
一时又想着若张妈在,便不会有那晚的事,想来想去却又希望张妈早点回来,甚至不曾离开过才好。
正朦朦胧胧间,只听窗格子上响了两下,初时没在意,等到窗格子又响了两下,凌霄才提起气息,快问了一句:“谁?”
外头的人没回,好像料定了凌霄知道他是谁。
凌霄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半趿了鞋子去开门,凌霄一颗心怦怦直跳。转轴在木门枕里扭了半圈,发出“咯吱”一声响。
叙民迈进来,一把将凌霄抱在怀里。凌霄挣了一下,伸手闭门,叙民早从后头抱住她,侧着面孔亲吻她的脸颊。
凌霄原本要问叙民为什么现在来,此刻却问不出话来,整个人陷在叙民热烈的吻里,全然忘记了身体所在。
叙民抱起她转了两圈,屋子里黑黢黢的,凌霄生怕叙民碰到东西想要出声制止他,但大脑因为旋转而产生的眩晕感让人觉得轻松又愉悦,她抿起嘴角,由着叙民闹了一阵。
“你太轻了,”叙民伸手把凌霄放在床边,伸手摸摸她的右脸:“浑身上下也只脸上丰腴些。”
凌霄握在叙民手上按捏他手指的轮廓,按了一阵子,道:“前阵子我是瘦了些,你倒没有清减,可见你没心没肺。”
叙民一笑:“是,我没心没肺,所以还敢这个时候还来找你,怕你一个人寂寞。”
“你还说,太太回来了,你不怕她知道。”凌霄提起这话,心里的忧虑又浮上来。
叙民握住凌霄的手,郑重道:“迟早要知道,不必怕。”
凌霄叹了一口气:“那,知道了以后呢?”
叙民俯下身来,笑着答道:“知道以后,我娶你。”
“真的?”凌霄不禁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幸而叙民看不见自己脸红。
“当然真的,”叙民又在她脸颊上吻了两下,双臂把她抱的紧紧的。
黑暗里,凌霄笑了,像一朵开的舒展到极致的花,她有过很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但这次不同,这是全新的,是另一个境遇里的开心,这幸福让凌霄觉得以往那些快乐都黯然失色了。
“叙民,”凌霄柔声叫他的名字。
“嗯,”叙民低低回应她。
凌霄微笑着,问:“你快乐吗?”
叙民也笑了,又低低答道:“快,乐,凌霄,我现在比谁都快乐。”
“我是说,是那种真的,不一样的快乐。”凌霄想要解释的更清楚一些,但言语的匮乏让她寄希望于叙民可以读她的心。
叙民不禁笑出了声,良久答道:“是真的,不一样的快乐。”
凌霄紧紧依偎在叙民怀里,整个人都幸福的忍不住颤抖,也许她这一生可以这样简单的活过去,懵懵懂懂的长大,然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这样豁然进入到快乐的后半生里。
戏里说的人生坎坷果然都是戏里的故事,以前她还曾担心过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人生里,但只要能和叙民在一起,未来便没有什么可怕,她可以一如既往地照顾他,只是不再是以仆人的身份,而是以爱人,以妻子的身份。
戏里又常说‘好事多磨’,恋人之间也总是要有龃龉才能修成正果,凌霄自觉她和叙民之间也有龃龉,甚至她想过要疏离他,现在他们总算过了闹矛盾的多磨,从今往后她可以开始安安心心的生活了,就像是张老爷和张太太那样,相敬如宾,日复一日。
凌霄想着,甜甜的笑了起来。
只是凌霄的好事很快又遇到了新的阻碍,次日一早,张太太便叫人请了黄玉婷小姐来。
依照张太太的意思,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请了黄玉婷和黄玉婷的嫂子二人来,也不过是打小牌。往日里都是二少奶奶陪着,现在二少奶奶不在,张太太便叫了叙民去补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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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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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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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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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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