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蓝桦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很多案子如果发现得早的话,本来是可以避免悲剧的,就怕不重视。
刚才肖明成过来之前,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报案,说是家里遭贼了。值守的衙役就准备带她进去细细问话,可还没进衙门口呢,远处又赶过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看见那姑娘后忙上来阻拦。
三人当场就拉扯起来,争论什么钱丢没丢,报不报案的。
那年轻些的男人还嚷嚷什么争家产,语气很冲。
一开始那姑娘还坚持,很是吵了几句,可最后也不知怎的,气势渐渐地就弱了,又掉了几滴眼泪。
据那两个男人说,他们是那姑娘的父兄,衙役见这三人长得确实有五六分相似,且那姑娘也点了头,就没深究,又问她还要不要报案。
最近几个月衙门时真的忙。
正是农忙时节,衙门要各处盘点、入库,又兼民间买卖粮食,城内外人员往来密集,多有摩擦口角,什么你家牛无人看管吃了我家刚收的粮食啦,什么收粮食的价格和说好的不一样啦……谁都不服谁,谁都劝不好,所以就需要衙役出面调停。
大家本就累,火气难免旺盛,可能一点小不痛快就会演变成斗殴,衙役们每天一睁眼都被各色争端环绕,累得狗似的,很多时候刚处理完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回衙门报备就又在半路上被喊走了……态度根本不可能像平时那么热情、耐心。
那衙役见这三人只顾在衙门口争吵,十分不像话,语气难免强硬了些,“要吵别处吵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姑娘瑟缩了下,然后就被父兄拉走了。
听了事情始末后,度蓝桦懂了,“是那衙役越想越不对劲,后悔了?”
肖明成点点头,“他本就生的粗糙,拉下脸来少有人不怕,事后回想起来,担心那姑娘被自己吓到,不敢报案……”
度蓝桦问了那衙役的名字,“方青己?倒是挺负责。”
古代百姓对衙门的敬畏远超后世的公安机构,一般不到走投无路,真没几个人愿意往衙门跑的,更何况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就像那衙役担心的一样,万一那小姑娘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报案,结果被他吓住,正好又有人阻拦,以为衙门不管求告无路,所以不得不放弃呢?
肖明成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歹不能辜负了百姓的信任,只是眼下衙门实在腾不出手来……”
“我去,”度蓝桦一口应下,“清江镇城东的康萍姑娘对吧?下午我就跑一趟。”
肖明成满面歉然道:“辛苦你了。”
清江镇是云汇府直辖的一个镇子,距离不近,即便是快马也要将近一天才能往返,她还要细细走访,就意味着没个两三天回不来。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度蓝桦笑道,“你也瞧见了,这些日子我在家闲的都快生锈了,早就想出门的。”
这么远的路程,想必那报案的姑娘天不亮就出发了,如果不是真的事态严重,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会这么大费周章?
肖明成笑了声,“有事记得烟火联络,莫要轻举妄动,安全为上。”
“说啥呢?”肖老娘从灶台那边过来,一把一个推着走,“赶紧的,洗洗手准备吃饭!”
两人忙收了话头,都去洗手。
原本小厨房的人见这家人确实是会做饭的,早已有眼色的退了出去,不打扰人家的团聚。
“面好咧!”热气氤氲的灶台前,挽着袖子的肖老爹喊了一嗓子,声音中透出喜气。
瑞香早已摸了一把筷子出来,后头的肖明杰抱着一摞碗,那配合的熟练度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眼前的一幕与肖明成记忆深处某些片段迅速重合,令他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每天被家人喊吃饭的情景。
彼时的他还是满脸稚气的孩童,爹娘满头乌发,腰杆挺直……
灶前的热气逐渐散去,露出后面头发花白的两位老人,脊背也已微微驼了。
坐到凳子上的那一刹那,肖明成颇有种大梦初醒的恍惚感。
肖老娘拿着大漏勺,给孩子们盛了满满的面,又道:“不够再下!”
肖明成恍恍惚惚地拿起筷子,已经十多年不曾说过的话脱口而出,“娘,醋在哪儿?”
这话一出,全家人都愣了下,然后眼眶迅速变红。
肖老娘飞快地扭头抹了下眼角,四下乱看时,手里就被人塞了个小瓷罐。
刚悄悄让外头的人取了醋的度蓝桦冲她笑了下,“醋。”
“哎哎。”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接了醋罐,亲自往儿子碗里倒了些,“够不够?”
“够了,”肖明成用力眨了下眼,搅动几下,声音微微有点沙哑,“要是再来些辣子就好了。”
话音未落,肖老爹已经挖了一大勺过来。
一时间,桌上只剩下搅动面条的声音,众人都装着没事儿人似的偷偷抹泪。
都好了,都好了!
小厨房的食材非常丰富,肖老爹就选了自己最擅长的手擀臊子面。臊子用的是鸡肉和各色菜丁子,先用猪油爆香,然后大火爆炒,后小火慢炖,鲜香入味。往碗里浇一大勺,连汤带水呼噜噜吃下肚,别提多舒服了。
肖明成一口气吃了大半碗,肚中肠胃仿佛也跟着回了趟老家似的,懒洋洋透着喜意,“还是爹做的面最好吃。”
“那是自然,”肖老爹得意道,又竭力描补道,“也就是这两年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长大了,我跟你娘不大亲自动手,都生疏了。若在往年,滋味儿还要好些。”
肖老娘白了他一眼,又起身去替爷俩盛面,嘟囔道:“瞧你这个劲儿吧。”
肖明成就笑,度蓝桦也道;“这面劲道,臊子也香甜,确实好吃。”
“你看看!”见儿媳妇也肯定,肖老爹越发来了劲,对回来的老妻嘚瑟起来。
老太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用力把面碗塞入他手中,哼了声,“这老货。”
肖老爹也不在意,自顾自搅面,又兴冲冲对儿子儿媳妇炫耀,“这面不大对,回头我上街找旁的!你没跟四子家去过,可惜了!手擀面不算啥,扯面、刀削面更好!”
说着,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脑袋,颇有些遗憾,“以前光头的时候,这么老大的面团子,往脑袋上一顶,刷刷刷……”
可惜这些年当了老太爷,都不干这个了!
老太太看着他卖弄,表情变化极其丰富,肖明成乐不可支,扭头对度蓝桦道:“这个我爹倒是没造假,他的面做的确实好,小时候老家但凡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愿意请他老人家过去掌勺。”
谁知肖老爹就来了句,“我还没老呢!”
度蓝桦哇了声,非常捧场的对老头儿竖大拇指,“您可真厉害。”
老头儿就又高兴了,“多吃,回头再做。”
见他们这般闹腾,肖老娘只是哼哼道:“你们就哄着吧,越发惯的他不知东南西北了。”
又好奇道:“才刚你们说啥呢?日日都这么忙?”
肖明成道:“也没什么,就是外头可能有个案子,让桦桦帮忙走一趟。”
一直没做声的瑞香听了,又惊又叹,“弟妹真查案子啊?”
以前光听传言了,都没亲眼见过,她匮乏的想象力实在无法描摹那样的画面。如今一听,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女人真的能像男人一样做大事啊!
“还查案子,”老太太板着脸对肖明成道,“听听你说得这个顺口,谁家有这样使唤媳妇的!”
肖明成才要解释,却见老太太已经转向度蓝桦,慈祥又愧疚道:“跟了这个孽障,真是委屈你啦闺女!”
女学也就罢了,可好好的女孩儿家,又是娇养大的,咋会突然就想查案子了?指定是被逼的!
度蓝桦失笑,“不委屈,我就爱干这个。”
老太太不做声,用力挖了满满一大勺肉丁臊子过来,度蓝桦忙捧着碗去接,却见她用公筷仔细的将里面的肉丁拨拉下来,剩下的蔬菜和汤汁则直接扣到肖明成碗里。
肖明成:“……???”
老太太又如法炮制了几回,温柔道:“好孩子,多吃些肉补补。”
度蓝桦看着一碗堆得冒尖儿的肉,“……哎。”
肖明成看着一碗堆得冒尖儿的菜,“……呵!”
午饭后,肖明成果然叫了方青己来,“你再找一个清江镇本地的,一起跟夫人走一趟。”
方青己点头应了,又朝度蓝桦行礼,声如洪钟,“夫人。”
度蓝桦见他果然像肖明成说的那样……粗糙,眉分八字、面庞黝黑,身材高大且魁梧,胳膊怕不是有寻常小姑娘的大腿那么粗,活脱脱一个赛张飞胜李逵,偏名字倒文雅。
她难掩好奇道:“名字不错,人也心细,话说这名字谁给你起的?”
方青己挠了挠头,还有点不好意思,“是我爹请过路来投宿的先生起的。”
度蓝桦笑笑,“挺好。”
因担心事有蹊跷,度蓝桦还特意伪装了一番,没有穿知名度最高的骑装套,而是换了身同样利落的短打,然后就带着惯用班子:韩东、阿德和妞子出门了。
云汇府南北地域狭长,府城大概位于中央偏北的位置,作物以一年一熟的小麦为主。而越往南种水稻的就越多,听说在最南端的几个县城,就已经能看见一年两熟的稻子了。
因为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虽然不能跟物产最丰富的几座府城相比,但云汇府历史上也很少发生饥荒。
此时秋收接近尾声,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田野里都是整齐收割的麦茬。许多顽童提着篮子,欢笑着奔跑在田间地头,弯腰捡拾那些被遗漏的麦穗。走在路上,时不时还能碰见汗流浃背忙忙碌碌的百姓,虽然累,但疲惫的脸上也都是藏不住的喜意。
忙了一年,盼的不就是这会儿么?wWW.ΧìǔΜЬ.CǒΜ
度蓝桦顺着大道边走边看,随着离城的距离越来越远,周围的人烟也明显少了起来。
可以放马跑了。
她一抖缰绳,“驾!”
一行人马匹精良,骑术亦佳,狂奔之下速度远非常人可及,一口气跑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抬头就已经能遥遥望见清江镇的城墙了。
而此时,太阳还斜斜的挂在西边的天际没落下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昵称“菁箬”的盆友提供的“青己”客串魁梧衙役!猛虎嗅蔷薇,非常外刚内柔了,鼓掌撒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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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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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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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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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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