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悦正色道:“在我心中,夫人远比寻常尸位素餐的官员更好。我曾亲眼见到有被拐的孩子跑去衙门求告,奈何那官儿吃了人贩子孝敬,只作不知,告状的孩子被抓回来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生生打死……”
若天下的官员都有良知,人贩子又怎能如此猖狂!
肖明成听得眉头紧锁,“竟有这事?你可还记得是哪里的官,姓甚名谁?”
常悦面色黯然,“记不清了。”
当时他年纪还小,又受了惊吓,事后许多细节都忘记了。如若不然,刚回云汇府就主动揭发了。
肖明成心里自然还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传统观念,见常悦立志走科举的路子,不由对他更多三分喜爱,当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出言安慰道:“你已做得很好了。”
说着,又含笑问道:“听说你近日十分用功,都读了什么书?”
常悦连道不敢,只说自己八岁后才得以选中做书童,开蒙晚,而那位小少爷又是个混不吝,念书识字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先生教导的进度很慢。
好在那家望子成龙的心十分迫切,也不管自己的儿子究竟有几斤几两,只将市面上有的书都买了个差不离。而那小少爷也乐得有书童替自己作弊,非但不阻拦,还时常用些小恩小惠鼓动他好生学、快些学。
“回家前只读完了三百千和诗经,背会了论语,”常悦老实道,“回来后才开始看四书中的大学,仍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他不知当时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能做的唯有尽力将手头的书囫囵吞枣背诵下来,有机会再慢慢领会,导致许多地方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度蓝桦诧异道:“你这可不算慢了。”
肖明成也有些意外,当即挑了诗经中的几首考教一回。
常悦不敢怠慢,用心作答。
他虽然因为经历的关系相对早熟一些,但毕竟年纪摆在这里,见识终归有限,对许多诗句的理解都只流于表面,肖明成问得略深入细致一些,他就显得吃力了。
天气虽冷,但常悦的额头却已渗出细密的一层汗珠,显然十分耗费心力。
考教结束,肖明成倒没急着说话,只细细打量着他。
常悦能隐约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注视,心跳加剧,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畏惧,依旧微微低着头,恭敬地束手站立。
日头渐渐升高,橙黄色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常悦掌心都出了一层粘腻的汗水。眉梢一滴汗水顺着滑入眼眶,刺痛难忍,可他愣是忍住了没去擦。
良久,肖明成微微颔首。这个年纪,这样的心性和定力,当真少有。
若说之前对这少年有五分欣赏,那么此刻已经涨到七分,他赞许道:“虽有些不大通,但确实背会了,不错。你深陷泥沼却仍有上进之心,实在难能可贵。”
非但如此,他甚至当场将刚才常悦答错的几个点拎出来一一讲解,不像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倒像是平易近人的长辈、先生了。
常悦心中亦是十分震惊。机会难得,他并不敢浪费时间胡思乱想,忙摒弃所有私心杂念,调动全部心力努力聆听。待到后面,竟也能举一反三,主动发问了。
度蓝桦看着眼前有来有往的一幕,心头微动,若有所思。
虚心求教又有天分的学生很难不让人心生欢喜,肖明成足足讲解了约莫三刻钟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又解下腰间玉佩赠与常悦,“既已下定决心,便好生读书,来日若得皇榜登科,莫要忘了今日誓言。”
常悦大惊,十分惶恐,想到“长者赐不敢辞”,忙将满是汗水的掌心擦了又擦,这才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是,谨记大人教诲。”
肖明成点点头,笑道:“去吧。”
常悦又向度蓝桦行了一礼,转身去找妹妹去了。直到这个时候,少年的背影中才略微透出那么一丝符合年纪的喜意。
“帮助迷茫的少年打开心结,确定人生目标,奖励积分100。
经过评定,常家商号为地方一级商业巨头,内部家庭稳定可避免商业动荡,保证地方财政税收,保证若干雇员及其家人温饱,影响巨大,奖励积分1000,现有积分合计26422。”
随着常悦的离去,度蓝桦再次接到系统提示。当初她只是出于同情才开导一下迷途羔羊,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连锁反应,也算意外之喜了。
待常悦走远,她才对肖明成笑道:“怎么,起了爱才之心?不如就收他做个入室弟子,正好跟咱们儿子做个伴。”
云汇府地方官员家中虽然也有跟肖知谨年纪相当的少年,但在读书一道的天分都不如他,有时难免遭遇说不上话的尴尬。尤其今年肖知谨正式下场,哪怕不能一举得中秀才,学问和见识必然也会有一层质的飞跃,与这里的小伙伴们之间的差距无疑会进一步拉大。
倒是常悦,年纪只跟肖知谨差了不到两个月,天分出色不说,身家背景也清白,不怕日后出什么幺蛾子。若能拉了来做自家人,确实不错。
肖明成没有否认,但也没急着肯定,“来日方长,先看看再说。”
收徒这种事往小了说,是师徒俩一辈子的事;而往大了说,却也相当于是两家的结盟,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从长计议。
度蓝桦点头,“这些事你比我熟,什么时候出结果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备下表礼。”
肖明成失笑,“听你这意思,倒像是我故意吊人胃口似的。”
度蓝桦夸张道:“我哪里敢!”
肖明成笑着摇头,“你哪里不敢!”
两人站在门口说笑一回,里头莲叶又出来说安排得差不多了,这才进去做了开学致辞。
今天肖明成是打定了主意要做陪衬,只略讲了几句话,剩下的时间便都让给度蓝桦。
云汇府女学第一届学生共计一百二十三人,出身各不相同,甚至来的目的也不一样,但这都不要紧。
度蓝桦站在高台上,专注的目光从每一张稚嫩的面孔上划过。她看到了好奇,看到了不安,看到了对于未来的迷茫和惶恐,但更多的还是激动和兴奋,这很好。
严格说来,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办女学了,但大约像系统说得那样,这次才真正意义上具备了完整教育体系和分支的学校,给人带来的冲击自然空前强烈。
她忽然觉得肩头的担子很重,与之相伴相生的还有激动。
或许老天让她来到大禄朝,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我不知道你们来之前,处境如何,家人又跟你们说过什么,”度蓝桦缓缓扫视着这些人生刚刚开始的女孩子们,一字一句道,“但我必须告诉你们,从你们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以后的路不会太好走。”
人群中顿时出现了一点躁动,不少胆小的姑娘直接将恐惧放到脸上来。
度蓝桦继续道:“因为我想让你们跟那些男孩儿一起竞争,除了考科举,他们能做的,你们能做;而他们不能做的,你们也能做!”
“在将来,或许会有人对你们嗤之以鼻,言语讥讽,会很难过,但我希望你们可以坚持下去。”
“我会是你们的后盾,在这里的,全都是你们可以相互依靠和扶持的姐妹!”
“从这里毕业之后,你们将有一技之长,能够毫无障碍的养活自己,不必再依靠看他人的眼色过活……你们今天是父母的女儿,来日也可能是他人的妻子、母亲,但我希望你们记住,首先,你们是个人,有喜怒哀乐的独立的人!”
直到回去的路上,肖明成脑海中还回荡着度蓝桦那一番振聋发聩的演讲。那些话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也没有深奥的典故,甚至直白到吓人,但其中蕴藏的意味和憧憬却出奇的有力量。
他不禁回想起之前大家去黑水镇看海时,那夜幕下的海浪:漆黑的海水一层又一层,不知疲倦地击打在岩石上,然后带着翻滚的雪白浪花褪去。看似徒劳无功,但谁又能想到那些坚硬的石块上被磨去的棱角,全都是天下至柔的水做的呢?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百感交集道:“你今天,可吓到不少人。”
不用他特意提醒,度蓝桦做发言时就已经留意了那些尚未离去的家长们的表情,“丑话说在头里,这事儿全凭自愿,我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创办女学,可不是给她们开沙龙的。”
第一批来上学的女孩子们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官宦和富贵家庭出身的小姐,这些人来基本都是培养人脉和交际网络的;另一类则是以林娘子客栈中五个女孩子为代表的穷苦人家,她们的爹娘自知无能为力,不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所以决定放手一搏,看能不能拼一条血路出来。
前者本身就是来混日子享福的,结果开学第一天就遭遇当头一棒,校长兼创办者直接就让她们做好受苦的准备?人言否?
她们那样的家境,还用得着自家女孩子自己挣钱?!
肖明成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还是习惯性地表达了下自己旺盛的求知欲,“什么是沙龙?”
度蓝桦失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真不愧是爷俩,当初你儿子也是整天跟在屁股后头问个不停……”
“怎么又成了我儿子,”肖明成也跟着笑起来,“才刚问我要不要收徒时,你不还说咱们儿子。”
“此一时彼一时,”度蓝桦振振有词道,“你倒是挑理去呀。”
说到最后,两人都笑起来。
正如两人所料,度蓝桦白天的一番演讲着实吓到不少人,当晚不知多少个家庭的夫妻辗转反侧,反复思量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
退吧,不甘心,再说了,当初还是他们巴巴儿凑上来报名的,这会儿冷不丁退出去,难保来日不被知府大人夫妇穿小鞋……
再说了,万一只是下马威呢?都是年轻小姑娘,难不成度夫人真能叫打发她们去码头上扛大包?
可若不退,万一真就那么狠……自家女儿能吃得了那苦吗?
这会儿退好歹还能找个借口,等到来日熬不住再退,可就是逃兵啦,性质截然不同。
还有不少人觉得度蓝桦是疯了,简直在异想天开。什么见鬼的跟男孩儿一起竞争!听听,说的这是什么胡话!
自古以来乾天坤地,男主外女主内,这都是老祖宗定好了的规矩,多少年来不都这么过的么?
也别提什么当朝太后、皇后和几位公主也曾披挂上阵,人家是主子娘娘啊,跟老百姓能一样么!
若来日女人们都当家作主去了,还要男人做什么!
再说了,她们行吗?
家长们尚且能犹豫,殊不知女学里早就哭了好几波。
临近立冬,天气冷得厉害,早起地上还盖着一层闪闪发亮的白霜呢,女学里就敲钟让起床了。用过早饭后先上两节课,然后竟然还要跑什么操?许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一年的运动量都没有在女学一天的多!根本受不了。
还要学什么防身术、君子六艺,她们本就不是君子,又有随从跟着,犯得着么?
管理内务的莲叶老师十分严格,还专门配了大夫,装病根本不管用。
跑不了那么久,那没关系,少跑点,但想偷懒?门儿都没有。
有几位姑娘脾气上来,直接被打了手板,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边哭边跑,什么里子面子全没了。
莲叶冷酷道:“之前就说自愿,既然自己选择留下,就别整天闹幺蛾子。也不仔细瞧瞧,这里是不是你们能耍脾气的地儿!我们可不是你们的爹娘,惯着纵着!”
在开学之前,度蓝桦就把所有可能的情况一一分析了:
她固然希望所有女孩子都能自尊自爱自强自立,但不可否认的是,就像世上总有坏人一样,也肯定会有部分人不接受这样的观念。人各有志,她非救世主,且只救能救的吧。
退一万步说,她瞧那些菟丝花不顺眼,没准儿人家也觉得她放着好日子不过犯傻嗯。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谁也犯不着说谁是谁非,就这么顺其自然吧。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女学陆陆续续有十多人退学,在校人数也从原来的一百二十三跌至一百零八。
对此,度蓝桦很有点儿诡异的期待:莫非自己还能培养出个一百单八将来?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她办女学的事儿传到了京城,太后和皇后知道了都颇感兴趣,十分喜悦。听说她花了不少精力和钱财,还特意派人送了些财物来。
太后的原话是:“比那些光拿朝廷俸禄不干正事的官太太强多啦,只是养活那么多张嘴可不容易!可怜见的,度家商号发迹也不过这几年的事儿,她一个早年的外嫁姑娘能有多少嫁妆?哪儿禁得住这样折腾。”
她老人家不知道的是,前儿度蓝桦才借着送年礼交给度老爷一包玻璃珠子,都让匠人做成各色头面、配饰,转手就在拍卖行卖出去将近三万两。扣掉拍卖行的抽成和度老爷一成的辛苦费,最终落到度蓝桦手里的也有两万一千多两,够她“挥霍”了。
听说这还只是头一批,度老爷怕她手头紧才紧赶慢赶送过来,另外有一只压轴的发冠,预备到腊月中旬再出手。这么吊吊大家的胃口,价格至少能再涨五成……
这几年度蓝桦也把大禄朝的历史看过几遍,知道先皇继位不顺利,当年太后还亲自组织了一支女兵队伍,个个骁勇善战,随先帝一起征战南北,立下汗马功劳。
就连皇后和几位公主也是经常去前线慰问将士们,又在大后方招兵买马、筹集物资……
都是女中豪杰,眼界和思想觉悟绝非等闲可比,看待度蓝桦办女学自然另有一番感触。
度蓝桦看着一长串赏赐清单,再次感慨道:“所以人呐,一定要见世面!”
总是窝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间,仰头看到的也只是那一亩三分地,长年累月坐井观天下来,人都废了。
十一月二十七,冬至当日,云汇府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薄雪,纷纷扬扬的雪片将整座城市都染成银装素裹的模样。
次日,雁白鸣被释放出狱。同一天的晚上,肖明成收到了老家来信。
肖知谨顺利抵达老家,已经联系了保人备考,一切顺利,又问父亲母亲好,让他们不必担心。
他还说一路上经历了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自觉眼界开阔,整个人都不同了。又谢了度蓝桦给的药,说他们一行几人有一回水土不服,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几乎全部上吐下泻。传统的药汤又苦又多,根本吞不下去,幸亏有那种止泻止吐的药片,不过两刻钟就止住了。
跟肖知谨的信一起来的,还有肖家人口述、他代笔的家书。
肖明成打开一看,就见开头第一句就是:“闻得我儿又升官,只怕凶险更胜从前,为父用你去年送回来的银子又添了六十亩肥田,实在熬不下就家来吧……”
肖明成:“……”
所以你们能对我有点信心吗?
我还年轻,更有野心,一定会继续往上升的好吗?
他木着一张脸,一目十行扫完家书,又啼笑皆非地在末尾发现一行老父亲画蛇添足欲盖弥彰的补充:“儿媳妇家中富贵,你也有数年不曾耕种,恐做不得粗活,也可添置几房下人,做个富家翁……”
肖明成:“……”
他直接就把信丢出去了。
度蓝桦早已笑趴在炕上,眼泪哗哗直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看见了吗?来自老父亲的嫌弃!哈哈哈哈哈哈!”
肖明成白了她一眼,也不做声,只端起热腾腾的姜茶来喝。
可终究是被轻视,心中难免委屈,他喝了几口,又愤愤道:“什么数年不曾耕种,就算做了官,我也没丢下庄家把式!如今我不光会种北方的地,南方的地照样种得!”
幸灾乐祸的度蓝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转眼到了年根儿底下,这是他们在云汇府过的第一个年。
肖明成决定按照前头的惯例举办同乐会,并向城中有名望的乡绅、富商和其他一些诸如退隐官员发出邀请,其中就有常家。
女学迎来了年前最后一次考核,度蓝桦亲自监考、阅卷,欣慰地发现大家都有了明显的进步。
这之前大家都是文科、武科和专科混着一起上课的,但人的天赋和心性终究不同,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各门功课的进步程度和成绩就拉开明显差距。
她决定明年三月份开春就开始正式分科。
刚进腊月,年味就已经很浓了,待到腊月二十九同乐会当日,更是热闹得不得了。
空气中弥漫的是浓烈的爆竹火药味、置办年货的香味儿,将冰雪的冷意都冲淡了三四分。
能光明正大与本地父母官打好关系的机会并不多,接到请柬的人都盛装出席,并将随行人员名单斟酌再斟酌。
带的人少了,白白浪费机会;可带的人多了,万一到时候顾不过来出点丑,那就真要在全城上流圈儿把里子面子丢个干干净净了。
常开心和杜玉茹夫妇带了两个嫡子和三个在女学上学的女儿,前者名正言顺,后者也算拐着弯的跟度蓝桦有那么点儿师徒情分……琇書網
话说常开心希望全家人高高兴兴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长子常悦,次子常欢,三个女儿分别叫常喜、常乐、常愉,年节下怎么看怎么喜庆。
众位当家太太都依次带着儿女前来拜见度夫人,轮到常家人时,度蓝桦就见常悦早已没了最初的拘谨,俨然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倒是弟弟常欢,裹着厚重的皮裘,看上去脸色更比之前苍白瘦削。
如今长子回来了,二儿子的身体就成了杜玉茹心中的头号大事,满脸愁苦道:“都怪民妇当年没保养好,这孩子生下来就体弱,这些年恨不得药吃得比饭都多,只是收效甚微。腊月初又染了风寒,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挂上去的肉全都耗没了。”
后面的常欢听了,“儿子不孝,让母亲挂心了。”
一开口,冷气入喉,又刺激的喉咙发痒,他忍不住又咳嗽起来。不一会儿,白得过分的脸上就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不光杜玉茹这个当年的心疼,度蓝桦看着也替他难受,想了下,让李嬷嬷去取了一瓶加强版的止咳糖浆来。
云汇府湿冷,入冬后他们这一票内地北方人难免也有点水土不服,前儿肖明成也咳嗽了几声。宋大夫虽然给开了药,但五脏无妨,光咳嗽这事儿也算不得什么大病,是药三分毒,倒是不便日日调理,还得依靠身体自己慢慢康复。
奈何年底事忙,肖明成又是个工作狂,根本休息不够,咳嗽非但没停,反而愈演愈烈。有几回咳得厉害,呼吸道粘膜都咳破了,一张口吐出来淡淡的血丝,吓得阿武嗷嗷乱叫,以为自家老爷都给累吐血了,是不是不久于人世……
度蓝桦看不下去,鄙视了一回他的体格,又用积分兑换了几瓶加强版的止咳糖浆。普通版的只要三十个积分,但加强版的却足足花了一百,贵是贵了点,但效果确实出色。肖明成只喝了两次,当夜就久违的睡了个安稳觉。
不多时,糖浆取来,度蓝桦让常欢喝了一口,又把剩下的都送给杜玉茹,“一天三次,一次这么一小盅,喝完后别急着喝水,让糖浆挂在喉咙里润一润才好。”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糖浆真的特别适合常欢的体质,他喝下去之后没一会儿,竟真的不咳了。
杜玉茹高兴地什么似的,连连道谢。
可巧旁边有另一位太太,正愁没个话题插嘴,见状忙笑道:“孩子体弱,我们家那个也是呢,只是求了一位相熟的师太,给了个平安符日日佩戴,如今倒是好了。”
按照她的预想,正常人爱子心切,听了这话必然要顺着问的,谁知杜玉茹直接翻了白眼,又对度蓝桦道:“如今民妇是再不信这些妖怪神佛了。”
话说常家不久前还闹了一出,主要当事人除了常家人之外,还有本地顶级寺庙,洞云寺下来募捐的两个和尚。
原本常开心和杜玉茹都是虔诚的信徒,每年光香油钱就丢出去不下几千两,还有给家人供奉的大海灯,更别提以其他名义捐赠的米粮和布匹。每到逢年过节,洞云寺的和尚就会下山,将寺中供奉的佛珠等回赠给捐款数量名列前茅的几户人家。而作为回礼,一般对方都会再回赠巨额的香油钱,或是其他物品。
但是今年,他们竟在常家吃了个闭门羹。
比起常开心在商场磨炼多年的圆滑个性,作为当家主母的杜玉茹脾气更暴烈些,当场表示从今往后他们家都不信佛了,以后洞云寺的人也不必再登门。
说来窝火,早年他们供奉佛祖,不过是祈求保佑全家平安。
而在常悦之前,杜玉茹还有一个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女儿。当年女儿出世,夫妻俩满心欢喜地替她筹备嫁妆,许她一世平安喜乐,结果不到两岁就夭折;
稍后长子出生,夫妻俩替他求平安,结果长子被拐;
后来次子出生,夫妻俩退而求其次,只求康健,结果次子天生体弱;
再后来,两人日夜巴望长子归家,结果这一等就是七年,最终得偿所愿,竟还是靠了衙门……
好死不死的,常欢入冬后又病了一场,杜玉茹正担心得不得了,谁知那几个和尚竟还敢腆着大脸登门?这一下子,她那颗老母亲的心直接就炸了。
非但如此,撵走了和尚之后,常开心和杜玉茹两口子一合计,索性直接供奉了肖明成和度蓝桦的长生牌。在他们看来,人家办事儿可比求神拜佛牢靠多了!
度蓝桦听杜玉茹数着从小到大常欢吃过的药方,连连摇头,“到底治标不治本,是药三分毒,别到时候病没治好,身体先坏了。”
杜玉茹一听,心头一酸,也是抹泪,“夫人说的民妇如何不知?可事分轻重缓急,也实在顾不了那么长远了。”
吃药,以后可能垮;不吃药,还不知道能不能有以后呢。
创业容易守业难,常开心和杜玉茹深知想要常家商号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两个嫡子必须立起来。而最好的结果就是一个经商,一个进朝堂,如此才是万全之策。
奈何就常欢这个体格,不管经商还是进朝堂,都够呛……
度蓝桦朝肖明成那头抬了抬下巴,道:“以前那爷俩也是娇弱得很,隔三差五三病两灾的,都被我逼着锻炼身体,如今可不都好了?”
常家有钱,又疼爱硕果仅存的嫡次子,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时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出入仆从成群、车马随行,运动量几乎为零。可如今怎么样了呢?身子骨是半点没养好。
度蓝桦分析着,常欢固然有些体弱,但最要命的还是缺乏锻炼,自身免疫力过分低下,根本没有什么抵抗力可言。
别人冻一下没什么,但常欢可能一阵风过来就给刮倒了。
杜玉茹知道度蓝桦尚未生育,但人家的继子可是活蹦乱跳的,听说今年才十二就敢放回老家科举了,这千里迢迢的,可见身子骨有多让人放心。
可自家常悦呢?连平时好好待在房间里她都要心惊肉跳,生怕什么时候走得快了闪着自己……杜玉茹听得眼睛都不敢眨了,恨不得把度蓝桦说的每个字都刻在脑子里。
旁边的常喜三姐妹也出言附和道:“夫人说的是,母亲您瞧,我们姐妹几个自从进了女学,都是多动多吃多睡。往年入冬哪个不病一场?可今年竟没吃药呢。二妹妹还窜了个头呢。”
杜玉茹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这边女眷们讨论的热火朝天,肖明成却又开始考教参加宴会的孩子们的学问,然后欣慰地发现常悦又长进许多,看来过去一段时间并未松懈。
他不再犹豫,当场收了常悦做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一:
肖老爹:“儿啊,混不下去就回来种地吧!”
肖明成:“……”
混得下去他也在种地好吗?
二:出狱归来的雁白鸣表示:平静的日子,要结束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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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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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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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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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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