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很大,内部又细分成四个小院子,供给历任县令的儿女们并妾室居住。不过肖明成眼下只有一个儿子,就只住了春华院,其余三处都空着。
时值深秋,庭院中的树叶几乎都落光了,灿烂的阳光从光秃秃的枝丫间均匀洒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倒也有种别样的生机。
肖知谨正全神贯注的练字,一张纸写完,抬头活动脖颈时才发现父亲正在窗外含笑看着自己,忙带了几分欣喜地迎出去,“父亲。”
八岁的孩子无人监督还能有这份自觉,殊为不易。
孩子年纪还小,一直都是肖明成亲自教导,前些日子已经读到《中庸》。他用心考教了一回,小少年略一思索,都很顺利地答了上来。
老父亲很欣慰:天分不错,最难得的是肯吃苦,也沉得住性子,只要日后不误入歧途,成就未必会在自己之下。
身为人父,最想见到的莫过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书读得不错,过了年我就教你破题做文章。眼下么,”他在主位坐下,抬头看见窗外的石榴树,笑道,“就以石榴为题,好好做两首诗来,明日此时给我。”
肖知谨恭敬地应了,白嫩的小脸上有藏不住的满足。
嘻嘻,父亲又夸我啦……
肖明成注意到靠窗的小几上有两个细白瓷的空盘子,心下了然,“你母亲又让人送点心了?”
之前他和度小姐关系尴尬,压根儿没起过“母慈子孝”的心思。后来两人意外达成合作伙伴关系,这才让肖知谨每逢五、逢十去请安,一同用饭。
他并不指望两人亲如母子,但至少应该熟悉下。
度蓝桦确实信守承诺:并未刻意营造嘘寒问暖的假象,却时常打发人去问问,然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雷打不动的叫人上午下午各送一回点心。
肖知谨生怕被说骄奢淫逸,稍显忐忑道:“是……”
说完,还偷偷瞟了他一眼,结果被抓个正着,自己反而吓了一跳,忙又飞快地低下头去,两只小手紧张地攥在一起。
像受惊的小兔子。
肖明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并反思自己是否过于严厉了,不由放软声音,抬手按了按小脑袋,“你母亲关心你,这很好。”
寒门难出贵子,他们的起/点太低,必须付出几倍于常人的努力,才有可能在未来打败那些世家子弟。殊不知此时的肖知谨比起自己幼年时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边读书边帮家人砍柴、烧火、打水、喂养鸡鸭等……已经幸福太多了。
肖知谨松了口气,肉眼可见地多了点欢快的气息。
亲近生母是人的天性,但实际上,肖知谨也不讨厌这位继母。
早在母亲去世时,父亲就同他认真分析过了,日后必定会续弦,但也绝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外面的事情父亲从未主动提过,但肖知谨也隐约听到一点风声,早先还担心过继母会不会难相处,但现在看来,流言果然不可尽信。
她待自己很和气,没有刻意的过分亲近,但也绝不疏远,反而让肖知谨觉得放松。毕竟重新认个陌生人当娘什么的,真的需要适应。ωωω.χΙυΜЬ.Cǒm
家中清贫,生母生前事事以父亲为准,穿衣吃饭从无过分,点心之类……自然是没有的。
肖知谨知道自家并不富裕,从未主动要求过什么,但他每日饭间都会饿。
虽然可以忍耐,但饿起来真的不太好受。
生母从未注意到这一点,父亲忙于公务不常在家,自然也没空留心这样的细节,但继母却悄悄让人送来点心。
点心,很好吃;不用担心挨饿的感觉,很好。
大约是手感不错,肖明成又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小脑瓜,“吃的什么?”
确实是他疏忽了,自己儿时饿是没法子,可如今并不差这口吃的,竟忘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要读书,难免饿得快些。
肖明成忽然庆幸,他非完人,有个伙伴查缺补漏……不错。
小朋友几乎立刻就把开心写在脸上,“送点心的人说是母亲想出来的新式点心,叫蛋黄酥,加了牛乳撒了芝麻,夹层还有绿豆沙和枣泥,两种都很好吃。”
他扬起小脸儿,眨巴着大眼睛,整个就像一颗蛋黄酥,“不很甜,父亲一定也喜欢。”
从小苦大的肖明成:“……”想不出来,他没吃过!
肖知谨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开始习惯性地反思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父亲?”
“时候不早了,”肖明成忽然起身,“去正房那边准备吃饭吧。”
顺便问一嘴,合作伙伴是不是不配吃点心?
结果爷俩去到正房后才发现,度蓝桦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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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县之内,县令下设正九品主簿、从九品巡检,以及无品无级的典史一名,这就是全套大领导班子。官员们日常一处上班,倒不必特地拜见,只是那几位官太太想试探下新县令夫人的态度时,却屡屡碰壁。
之前度蓝桦要么忙于案件,要么忙于赚积分,没空也没心思进行太太外交,因此推脱不见。
三天前,她终于顶不住雁白鸣催命一样的缠磨,狠心闭眼兑换了一副人体骨骼模型,连日来起早贪黑攒的500积分瞬间狂跌至189,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就想先放松两天。
正巧夏巡检之妻又来相请,她就去了。
今日是夏夫人做东,地点在城东的宾悦茶楼,除她之外还有张主簿之妻。
两人都四十岁上下年纪,不过夏夫人明显更年轻点,穿一身大红色凤仙花薄袄,戴两支红宝石石榴小钗,明艳张扬,很有点王熙凤式的爽利,“早就想去拜见夫人,只是想到您和肖大人才来,难免人忙事杂,就没好意思打扰。”
快立冬了,天气骤然转凉,众人就叫了一壶甜丝丝的姜枣红茶,又配了枣泥糕、桂花糕、马蹄糕、芸豆卷等六样点心,摆着倒也好看。
度蓝桦随手捏了块点心,笑道:“确实忙乱,不过以后咱们相处的日子还多呢。”
嗯?这芸豆卷绵软细腻,豆蓉顺滑清甜,正经挺好吃的……
张夫人关切道:“听说夫人初来时水土不服,着实病了些日子,如今可都好了?”
她身材微胖,瞧着慈眉善目的,穿着也不似夏夫人那般惹眼,不过一套姜黄色半旧绸褂,头上的翠玉嵌银簪子微微发黑,显然被主人长期佩戴且失于保养。
“多谢挂念,都好了。”度蓝桦点点头,鬓间用金丝和珍珠缠绕而成的蝴蝶振翅欲飞,在日光下折射出几点金芒。
“夫人这首饰真是精巧好看,”张夫人的视线顿时被吸引过去,难掩艳羡道,“想来是京城时兴的样式吧?”
度蓝桦还没说话,夏夫人已经嗤笑出声,“这么些年了,张姐姐还是老样子。要我说啊,女人光景好的也不过这么几年,男人既然挣了钱来,咱们不花还留着做什么呢?打扮的好些,也是自家爷们儿的体面。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最后那句,她已笑吟吟望向度蓝桦。
听说对方娘家颇有财力,日常坐卧起居都是讲究的,今天一瞧果不其然,一身便服都是暗纹织锦的厚缎子,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用暗色丝线绣了缠枝牡丹图,竟是从未见过的精致。
因此夏夫人就大胆推测,度蓝桦日常必然也爱奢华享乐。
她十分瞧不上张夫人两口子:主簿掌管一地粮马,多少便宜占不到?指不定张主簿背地里偷偷捞了多少好处,偏非要在人前做出那副抠抠搜搜眼皮子浅的模样,又口口声声什么正大光明、不敢贪墨。
呸,合着就他们是个清正廉洁的不成?什么阿物!
如此,她便故意挑了张夫人的面子:你自己打扮得叫花子似的,挤兑我们也就罢了,难不成也要影射知县夫人么?
张夫人虽年纪稍大些,却还不至痴傻,闻言顿时局促起来,一张微黄的脸涨得通红,“这,我家老爷总是说,朝廷不易,他深受皇恩,更该珍惜分毫。”
哼,冠冕堂皇!夏夫人越发不屑,又偷眼去看度蓝桦的神色,见她并没什么反应,不由气闷。
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还是说太年轻……根本没听出里头的机锋?
度蓝桦又捡了块绿豆酥吃,这次觉得有点腻,可能是店家糖加多了。但为了不浪费粮食,还是用茶水送下去了。
见夏夫人盯着自己瞧,度蓝桦了然一笑,哐哐哐给她往碟子里夹了好几块,“都不是外人,客气什么?”
夏夫人:“……”您倒挺自在,可这顿不是我付账么?
她有点拿捏不住对方的真实意图,面皮微微抽了下,强笑道:“晌午胃口不大好,这会儿倒是真饿了,夫人莫怪。”
说完,她真就老老实实把那一碟子点心都吃完了,噎得抻脖瞪眼。
夏夫人顾不上什么仪态,端起茶杯咕嘟嘟喝了大半,直觉嗓子眼都被撑大了一圈,结果一抬头,就见度蓝桦正笑眯眯望过来,“好吃吗?”
她正值青春洋溢的年纪,生的又极其好看,此时午后的阳光落在脸上,说不出的生动可爱。
但夏夫人却猛地打了个哆嗦,将心中小算盘收了八、九分,“好吃……”
度蓝桦点头,又给她夹了几块,“好吃你就多吃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勾心斗角的事无法避免,但她很不喜欢别人拿自己当枪使。
看着重新被填满的碟子,夏夫人哭的心都有了,“够了够了。”
“真不多来点?”度蓝桦温柔道。
夏夫人疯狂摇头,忍不住打了个饱嗝,满嘴都是甜到发腻的味道。
对面的张夫人看得目瞪口呆,觉得痛快之余却也有点怕:这位才多大点儿年纪?手段倒老辣的很,半点面子都不留的……
没了夏夫人起话头,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旁边伺候的丫头们也各自收敛心神,不敢出半点动静。
街对面是个羊肉面铺子,一大锅雪白羊汤正在阳光下不断翻滚,香飘十里,又有摆出来的大块鲜羊肉,引得许多过往孩童闹着要吃。
这屋子里,竟清晰地听到了羊汤入碗的水流声。
度蓝桦忽起身道:“难得两位姐姐盛情,枯坐无趣,不如出去走走。”
对面两位夫人忙不迭跟着站起来,整齐犹如军训。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夏夫人殷勤赔笑道:“不知夫人想去哪里?”
正巧窗外有个卖花的小姑娘经过,度蓝桦心头微动,“去善堂。”
大禄朝的善堂类似于现代孤儿院和养老院的结合体,专门供养地方上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孩童。之所以想去那里,是因为一地福利机构的真实状况,往往就是民生和地方吏治的最直接反映。
而且福利和慈善机构,最容易成为滋生腐败的温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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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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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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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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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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