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着胆子留下来的男主人强自镇定,用颤抖的声音向走在最前面的人哀求解释:“我家的谷子昨天就卖光了,我没有私藏囤积;价格也都按照你们的要求。不信问一问附近的市场上的人,他们都知道。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领头者头发剪得短短的,留着深棕色的胡子,最让人注意的则是那双小眼睛,明亮有神。他打量他一眼,没有马上承诺什么。
他叫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低头吩咐了几句;小男孩伶俐地跑开,离开了队伍,跑向旁边看热闹的人群。
过一会儿,他跑过来,向小眼睛领头说了什么。
小眼睛点头,走到男主人面前:“你说的是实话。今后你和你的家庭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了。”
说着,他高举手臂,向他的队伍和围观者大声宣布:“这位农场主回到了诚实和善良的道路,愿上帝祝福他!”
人群爆发出喝彩和欢呼声;被点名的农场主那张还余留着恐惧的脸涨红了,至于他心中是在发出诅咒,还是果真被这热烈的场面感动,就只有上帝和他知道了。
队伍巡查的下一家没有得到相同的待遇。
同样是空空的仓库,小眼睛的耳目查到他们没有低价卖出,而是趁夜转移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他们留下了一个毫不知情的佣工,一家人坐着马车逃跑;佣工在冲突中受伤,而马车也被拦截包围了。
“求求你们了,如果按照你们制定的价格出售,我会破产的!”农场主苦苦哀求。
“有不少农场主已经做到了。”
“他们有余钱可以抵消亏损,”他大声地辩解,声音苦闷而愤怒,“我们家从来只挣本分钱,根本没有那么多余裕。”
“很显然你的马车不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小眼睛冷笑一声。
“这两匹马都是普通的马,马车也是最便宜的款式!”
“而且我们这些人连耕田用的老马都养不起,你在跟我们装可怜?”领头人的眼睛里放出怒火,“看来需要通过一些惩罚,才能让你明白自己的错误。”
在躲在车厢里瑟瑟发抖的妻子和女儿面前,农场主被殴打得遍体鳞伤。她们不停地流着泪哀求,但没有一句被听了进去。
慢吞吞地看了一会儿,小眼睛让打手们停下来:“我不忍心将你的妻子卖出去。”
他说的是“典妻”,别的男人给一位丈夫一笔钱,把他的妻子合法地领走,成为她的新丈夫。如果三方自愿,则皆大欢喜:民间时常以这个方式让女方离婚再婚;同时亦可以想象会有多少强迫发生的惨剧。
“给我一个理由不那么做。”小眼睛说。
满脸是血的农场主意识恍惚了一会儿,才猛地清醒过来,忍住胸口的闷痛咳嗽着说出了粮食存放的地方。
小眼睛确认他没有说谎之后,高举手臂:“上帝见证,公正的审判已经完成!”xǐυmь.℃òm
梅甘就站在欢呼的人群中,满腔满足、喜悦、成就感
。
自从这个名叫法比安的男人出现后,用梅甘自己的话来说,“队伍就像样多了”。
人更多了。法比安是带领另一个镇上情愿者过来的;眼见队伍扩增,原先一些胆小怕事的人,也改变主意加入了。
办事也更有章法了。
原先梅甘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该干什么,只是跟着人群,大家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家去哪一家她就去哪一家。最开始是和磨坊主、农场主或者大佃户吵架、对峙,通常没几句话就吵崩了,失控了,激愤中大家开始砸仓库、抢粮食。有好几次他们只是看到仓库模样的地方就开始闯,直到发现这里根本不存粮食。
法比安的队伍则带来了规矩。他宣称,这样下去只会被大家视为暴民,被唾弃被鄙视。而他在另一个镇的做法完全不同。
“我们制定规则,保护遵守的人,审判和惩罚不遵守的人。”
他们会事先打听好这一带有多少个可能存粮的家庭,而后带着队伍上门“催促”他们将存粮上市。法比安坚持不能白抢:“我们不是劫匪,我们是遭受不公而希望生存下去的人。我们愿意遵守合理的规矩来获得需要的粮食。”
——当然,售卖价格由法比安说了算。这个价格甚至比平常年景还要低一些。
“我们是正义的,道德的,受上帝护佑的。”
说来可能让人难以置信,这样的口号,比□□裸地宣称为利益而行动更能吸引人——它告诉你你是“正确”的;有什么比你所做的事不停被人正面肯定更鼓舞人呢?
那些胆小怯弱的,因为“正确”而变得大胆;那些原本就无所畏惧的,更因为“正确”而充满干劲。
梅甘就像是烧起来的一团火焰,如今火焰中添加了煤炭,便烧得更持久、更稳定。
不只是她,这场在第戎熊熊燃烧的大火里,女性参与者多得难以置信。她们呼朋引伴,放下纺机或针头,拿起临时充数的武器,彪悍得像一头头母狮子。
“我们主动控制了自己的行动,”队伍在途中休息时,法比安对他几位朋友、也是目前队伍中的重要人物说,“应当能降低当局对我们的戒心。我希望把现状维持到五月,到时候假如这场危机不结束,便不是任何人能够控制的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只有一个,不同以往地面露忧虑。他是一个神父,自愿加入队伍之中提供神的服务,很受敬重;他一直在建议大家怀着对主的敬畏之心,依照道德准则来行事。是支持法比安建立规则的重要人物。
面对法比安的询问,他回答:
“我们曾经只是到处抢劫——恕我直言,跟普通强盗差不多。但谁也没听说过当局会认真对付强盗。可现在我们的规模越来越大;更重要的是组织越来越规范。这么说吧——”他想了想,“在一个盆里装满水,朝人泼过去,顶多只是有些不愉快;但假如它结成了冰,再砸过去就是要死人了。我们越是用纪律约束队伍,队伍的凝聚力就越强,力量也越大,就像水变成了冰。当局会不会比以往更加警惕我们?”
众人死寂。片刻之后,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喊:“管它这么多干什么?既然力量便大,我们就更不怕他们了
!”
“万一军队来呢?”
“怕什么!那些军官大佬我不知道,普通步兵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的无套裤汉?我一个朋友被强拉入伍,结果整天混日子,想着该怎么逃跑。这样的军队,我们怕他个鸟?”
“就算纪律散漫,他们也有枪和炮。”
那个人就没了声音。
“神父,您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总不能立刻解散,各自逃跑吧?”
神父沉默一会儿:“到巴黎去,向国王请愿。”
“什么!”有人跳起来,“那可是全法*队最密集的地方!你是要把我们送到断头台去吗?”
“你没有听说吗,国王和大臣联合起来从小麦买卖中牟利!听说有人写小册子揭露这件事,结果被秘密警察抓捕了!”
法比安不悦地重重咳了一声,众人才勉强安静下来。
“神父,请继续。”
“巴黎的军队最多,所以在那里,我们不能算是大威胁,也就不太值得立刻花大力气消灭,这是第一。第二,就算国王不答应我们的请求,不是还有王后吗?仁慈的她难道不会怜悯我们吗?只要让她知道我们都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的可怜人,她一定会帮我们的。”
说到这里,好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神圣而敬畏的表情。他纷纷点头,表示听说过王后帮助穷苦人民的那些故事。
法比安更为稳重:“就算到了巴黎,我们的声音能传到王后那里吗?”
“好问题,非常好的问题。我们不单要确保王后能听见,还得确保不会有人误解扭曲我们的意思,把我们当成十恶不赦的恶人。”
这句话说得在理——大家全都赞同。
“所以我们要见到王后,当面向她情愿。”
“王后会见我们吗?”一个年轻的声音半是兴奋半是质疑地问。
“所以我们要讲一点策略。我们在凡尔赛宫面前静坐,要求见国王和王后,这个要求他们当然不会答应。然后我们退一步,只请求见王后,他们就很有可能答应了。”
“这不是讨价还价的招数吗?”有人笑道。
“事实证明讨价还价的适用范围大于买卖商品。”神父和蔼地笑了笑,“法比安,你怎么说?”
其他人的笑声也停止了,所有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到他们的领头人身上。
法比安的小眼睛眯缝着,几乎成了一条线。
心底一个部分隐隐觉得不妥,但思来想去,他想不出问题在哪里——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普通农民罢了。
面对一双双期盼的眼睛,他抛掉那些顾虑——瞻前顾后的人原本就不可能站出来当领袖。
“好,我们去巴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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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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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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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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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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