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离了那院子后,她便低头问那小丫鬟:“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了。”
那小丫鬟抬头看看她,带着担忧道:“我叫板栗。”又道,“她们都说姐姐伤了头,如今记性大不如前。我原当她们是瞎说的,这竟是真的了,姐姐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颜欢伸手摸了摸额发下那块尚未脱落的疤,笑道:“是呢,伤到头了。”
和析斯亦不同,她只是个丫鬟而已,只要析斯亦肯用她,便是她伤成个傻子,她依旧还是可以进府里来当差——当然,如果她和析斯亦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将来她也可以以此为借口躲回赖家去……
她心里正盘着这个如意算盘,就只见那个叫板栗的小丫鬟忽然停住脚,却是猛地就冲她跪倒,磕了三个响头。
颜欢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拉起她:“你这是做什么?”
板栗抬头道:“那天要不是姐姐准了我的假,只怕我也要跟她们一样被赶出去了。姐姐也知道,我家里自我爹没了之后,也就只有我能养活我娘和我弟弟妹妹们了。如果我再丢了差事,我们一家人就得饿死了。之前我哥哥病了没钱买药的时候,也是多亏了姐姐肯借钱给我,我心里一直承着姐姐的情,这个头我是无论如何都要给姐姐磕的。”说着,便又要跪下去。
颜欢赶紧拉起那孩子,道:“原来是这事儿,不过是随手一帮罢了,我早忘了,你也忘了吧。”
板栗却坚决道:“我娘说,受人之恩当涌泉以报,便是姐姐忘了,我们一家都记着呢。”
颜欢因着自己的身世,对旁人一向缺乏信任,即便这小丫鬟看起来没毛病,眼神里也透着极纯真的清澈,她心里依旧不肯百分百地信了这孩子,便笑道:“行了,我知道你的心了。”
顿了顿,她想着这倒是个套问消息的好时机,又问着板栗道:“这么说,之前这院子里的老人儿,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板栗点着头道:“原本还有个黄鹂姐姐,那天她也是请假回了家,才没被上头怪罪。不过出事后,她家里就找人把她赎了出去,听说就要嫁人了。”
此时她们正身处一条夹巷内。颜欢回头看看前后,见一时无人,便压低声音问着板栗道:“我因头上受了伤,整个事情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你有听到别人是怎么跟你说这件事的?”
板栗也学着她的模样前后看了看,凑到颜欢耳旁小声道:“之前二爷因着四爷的事受了委屈,一直就说要去报恩寺里祭拜先夫人来着。只是老爷一直不许。听说那天恰好老爷随皇上出了城,老太太又受康王府老太妃之邀进宫去听戏了,太太也因娘家有事回了娘家。二爷见家里一时无人管他,便这么私自跑了出去。我听人说,当时姐姐见拦不住二爷,便只说由姐姐跟着二爷,让喜姝姐姐和黄莺儿姐姐她们赶紧去把太太找回来。结果那些姐姐们也不知怎么了,只顾着找老太太,竟没一个人想到要去找太太。偏那时候老太太在宫里,消息一时又送不进去。等老太太听完戏回来,才知道二爷离家的事。再后来,偏又查到二爷的车也出了事。老太太气坏了,只说太太是故意不回来的。太太也委屈,只说根本没人给她送消息。后来才查出来,原来是院里的姐姐们忙里出了错。老爷就恼了,命人把我们院里所有人都给捆了,又把几个管事妈妈和姐姐们全都打了一顿。偏喜姝姐姐之前就病着,便没能挨过这顿打。”
板栗叹了口气,又道:“亏得那天姐姐替我向喜姝姐姐求情,她才同意放了我的假。不然只怕我也得……”
说到这里,她后怕地咽了咽口水,又回头往前后夹巷里张望了一下,凑到颜欢耳旁小声道:“这事儿如今府里都不许人提呢。姐姐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可再别跟人打听了,就当忘了吧。”
颜欢这才知道,那个喜姝原来是二爷院里的一等大丫鬟。
至于说,二爷离家这么大的事,所有的丫鬟婆子全都忘了去通知太太……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颜欢不信。
而事后大家又都众口一词,说欢颜当时曾特意指了个小丫鬟去请太太回来,可那小丫鬟却只顾着巴结喜姝等大丫鬟,没把欢颜的嘱咐当一回事(据说,事后小丫鬟一家人全被国公爷发卖到南边盐场去了)。
对于这个说法,颜欢也有些半信半疑。
照着常情来说,就算这府里老太太和太太为了管家之权在打擂台,二爷这院里的人又都算是老太太那一系的,可连欢颜这么个二等的丫鬟都知道要两边通知,没道理那些管事妈妈和大丫鬟们倒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偏偏事后大家都只提欢颜的功劳……怎么想颜欢都觉得,这里面应该是有人帮着那欢颜做了什么手脚。至于是什么人……
赖家人?
想着赖三奶奶说的那些话,颜欢便觉得不可能。当时赖老嬷嬷和赖家几兄弟明显都在忙着撇清自家,应该不可能替欢颜操那个心。
二爷院里的什么人?
如果那人说话管用,也不至于所有人都被“清洗”掉了。
老爷太太或者老太太?
也不可能替她这么个丫鬟找理由开脱吧!
颜欢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暂时放下了这个问题,却是又问着那小板栗,“你说之前二爷因四爷的事受了委屈,是什么事?”
板栗奇怪地看看她,“姐姐连这也忘了?”
颜欢一愣,忙敷衍笑道:“也不能说是忘了。只是老爷因着四爷罚二爷也不是这一回两回了,我不过有点搞混了,记不清这一回老爷是为了什么罢了。”
板栗同情道:“也是呢,姐姐也算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二爷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姐姐倒还能记得大部分的事,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扭头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又道:“这事老爷也不让人提呢。”
却原来,那位四爷在小花园的鱼池边淘气时,不小心就掉进了鱼池里。因为二爷正好路过,且他们兄弟关系不好,二爷便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四爷的笑话,直到见四爷水喝得差不多了,他这才伸手把四爷拉上来。
事后老爷知道了这件事,便说二爷是有心要害四爷的性命。偏二爷打小是个又闷又倔的驴脾气,便这么跟老爷顶了起来,气得老爷把他关了祠堂,直到那天家里一时没人,二爷才趁机从祠堂里跑了出去……
这,应该就是整件事的根由了。
想着被老爷误会的那个二爷林析,颜欢不由就是一阵深深的同情。虽然二爷熊了点,最后他不也到底没有见死不救,把四爷从池子里拉上来了吗?!偏老爷看到的只是二爷的熊……
就如老太太借由二爷跟老爷打擂台一样,老太太此举,不过是离间得二爷和老爷更离了心;老爷这看似爱护四爷的举动,其实也离间了这原就不是同母的两兄弟。
*·*·*
而虽然颜欢并不乐意为了两碟子剩菜向什么人谢恩,可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所以她也不得不对着老太太磕了头——这一回,她则再没行错规矩。
老太太笑眯眯地命人把她拉起来,问了一会儿二爷的长短后,又对她笑道:“听说老爷太太都夸了你?”琇書蛧
颜欢听了,心头顿时一跳。她正拿不准老太太的意思,只听老太太笑着又道:“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太太那么夸你是个什么用意,不用我说你该也能知道,想来都是为了二爷好。你且放心,你是我亲自挑的人,便是别人不信你,我又岂能信不过你?以后你也不用管别人说什么,只管替我用心伺候好你们二爷也就是了,将来总能看到你的好处。”
这“将来的好处”几个字,顿时令颜欢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老太太,便只见老太太一脸和蔼地冲她又是一点头,笑道:“以后我可就把二爷交给你了。”
颜欢:“……”
——这台词,越听越?人了……
从老太太的院里出来,颜欢一边思索着老太太的潜台词,以及这府里那几个勾心斗角的主子们,一边带着板栗走在她俩说悄悄话的那条夹巷里。
板栗偷眼看看她,正要开口说话,不想忽然有人从一旁的角门里转了出来。
走神中的颜欢一个没提防,竟险些儿直直撞进那个人的怀里。
而,直到板栗抖着个声音向那眉目俊郎的少年行礼问安,颜欢才知道,眼前这以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她的人,竟就是这府里最富传奇的人物——那位“拖油瓶”大爷,林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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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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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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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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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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