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看了他好几眼,好像看不够似的,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醒来,一心沉浸在喜悦中,连话都忘了回了。
宣承弈皱了皱眉,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姬珧眸色一变,赶快按着他肩膀躺下,呵斥他:“别乱动!”
“大概是什么意思?”宣承弈睡了三天全身无力,姬珧轻易就将他摁了回去,他一躺下,便张口问她,语气里有那么几分急切和不耐。
连虚弱的气音都有了力量。
姬珧坐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对他的质问,也不说话,宣承弈唇齿微动,跟她对视的同时似乎要说什么,却一直在嘴里咕哝不出来,姬珧看到他期间咽下好几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无数次,每一次眼中的情绪都削弱几分。
半晌后,他问:“这是在战时……你身体撑得下去吗?”
他问这话时语气轻轻的,好像蕴含了不少委屈,反复纠结犹豫之后,连他最讨厌的选项都接受了,也不肯凶她一下。
姬珧噗嗤一下就笑了,没忍住,笑着笑着眼眶又有些发酸,她摸了摸他心口,看着他说:“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孩子当然是你的。”
宣承弈猝然抬眸,目光毫不犹豫地睇向她。
彼此的眼睛都很澄澈,任凭对方打量,而宣承弈眼中最多的是不敢置信,就好像遥远眺望的东西有一天忽然到了眼前,奢望变成了拥有,既有不真实也有欣喜若狂。
他轻缓地呼一口气,拉着姬珧的手让她躺下,然后搂着她的肩,将她往怀里按了按,鼻尖是发丝萦绕的香气,怀抱是真实的温度,他闭着眼满足地笑:“我是不是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姬珧靠着他很舒服,身心放松下来便是涌遍全身的疲惫,她慵懒地“嗯”了一声,低声问:“你愿望是什么啊?”
宣承弈抚着她头发,动作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直到怀里有双眼睛望着他时,他才低垂下头,与她四目相对,说道:“我希望你活着。”
“快乐恣意地活着。”
“锦绣江山,山河表里,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完成你每一个心愿。我的得偿所愿,就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姬珧静静地听他说完,只觉得心头某一处被熨帖得滚烫,或许是她太高傲自负,不肯接受身旁有一点超越自己的光芒闪耀,前世才会过成那样,她无比好奇自己的结局尽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结尾。
有人跟她说,我的得偿所愿,就是你能得偿所愿。
他把她奉为自己的全部。
因身份地位不同,这世间注定有关系无法平等,宣承弈之前,永远有比他更重要的存在,江山社稷,天下太平,国之存亡。
但她从今日开始,她或许可以给他同等的爱意,给予他唯一也是最忠诚的感情。
“你好好活着,我才能好好活着,”姬珧捧了捧他的脸,在他露出疑惑神色的时候继续道,“下次不准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做决定,若是再有一次,本宫要对你军法处置。”
宣承弈一怔,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他缓了口气,看着帐顶,轻声道:“这次,其实还真的不仅仅是为你。”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偏头看她:“我利用这次偷袭,将了霍圻一军,如果不出意外,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姬珧坐起身子,神色认真起来:“那他呢?”
“放心吧,他暂时还不会有事。”
姬珧一言不发,眸中隐隐闪动,宣承弈看了她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你担心他?”
姬珧回过神来,宣承弈赶紧闭上眼睛,岔开话题:“我饿了……”
姬珧拍他前胸:“饿着吧。”
宣承弈闷哼一声,身子缩了缩。
“殿下,我重伤初醒。”
姬珧不管他,起身跨过他身子出了营帐,过了一会儿,香喷喷的饭菜香飘了进来,营地虽然菜式简陋,但姬珧力要给将士们最好的待遇,军中的伙夫厨艺是一个赛一个好。
宣承弈简单地洗漱过后,饭菜便上齐了,期间小七和十八来看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大碍才肯放心,十八一直不放开宣承弈,哭着说要是他有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具体为什么他会自责,大家也不知道,小七拉他都拉不走,最后还是姬珧过来给他踹出去了。
宣承弈披着衣裳坐到饭桌旁,伸手去拿筷子,刚拿起来筷子就掉下去了,姬珧在一边冷漠无情地看着,宣承弈试了几次都拿不稳,干脆放下,杵着膝头不动。
姬珧睇了睇饭菜:“快吃啊,不吃一会儿凉了。”
宣承弈咳嗽两声:“可能就是没福气吃热腾腾的饭吧。”
姬珧瞥他一眼:“大炮炸你后背的时候把你脑子也炸没了?”
宣承弈一个不注意没咳嗽好,岔了气,这下是真咳嗽了,一声一声震得他后背上的伤口疼,姬珧看他这副样子,眉头紧紧锁起,拿起筷子在桌子上重重一戳,然后端起碗给他夹了一口香喷喷的米饭。
宣承弈唇角轻幅度地动了动,然后见好就收地长开嘴,一口接一口地吃起来。
两人好像很少有这般和谐的时候,姬珧就想起宣蘅曾说过,宣承弈小时候不上族学,上树下河掏鸟蛋,也皮着呢,大概是年纪见长,逐渐沉稳起来,实际上内心里还有曾经调皮捣蛋的影子,只会在亲近的人面前表现出来。
好像……也不错。
姬珧忍不住勾起嘴角,语气也轻松许多:“怎么样?本宫宠不宠你?”
宣承弈抬头,唇上还沾着米饭粒,他下意识舔了一口,又垂下眼把碗接过来,自己闷头吃了。
姬珧看他耳根子微微发红,哑然失笑:“怎么了,你不好意思了?刚才掉筷子时怎么那么好意思?”
宣承弈端着饭碗冲那边,不看她。
吃完饭后,玉无阶命人送来了药,宣承弈喝了药便有些精神不济,姬珧看着他睡下之后才出帐,容玥站在门口,见她出来,欲言又止,姬珧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先别说话。
回到自己营帐,她才让容玥开口。
“什么事?”
“殿下出征这段时间,京中一直有不好的传言,甚至还有拿殿下三年前讨伐江呈燮的事当做谈资说嘴,这次京中派御史前来,也是因为大臣向陛下施压,如果裴将军的事传了回去,对那些反对殿下掌权的朝臣来说,又是一个把柄,殿下不罚宣统领,恐怕难以服众。”
姬珧把玩着手中玉环,眉眼深沉,她没有很快给出答复便让容玥下去了,第二天,刘御史果然带人将姬珧堵在帐外,让她必须严惩宣承弈以正视听。
姬珧却说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回京?”
刘御史不敢置信。
“裴冽为民战死,尸体不能草草下葬,本宫要亲自为他扶灵回京,应以国礼厚葬他。”
裴冽声名如何众人有目共睹,大禹的英雄要以国礼运回厚葬,他自然也不能阻挡,谁也不能阻挡,不然那个人就会成为千古罪人,写到史书上被万人唾弃那。
刘御史闭嘴了,于是姬珧亲自护送裴冽的棺椁回京,将洛州暂时交由林不语代管。
容玥则在回程时绕道去了一趟宁州。
五日后到达金宁,姬恕早得到消息,亲自到城门口来接,棺椁从金盛门入,打栈客桥上过,十里长街,涕泣不止,裴冽最终被葬在了望山,跟诸多英灵一样,长眠于此,等着看大禹百世长存,国泰民安。
轰轰烈烈的国殇之后,关于宣承弈违抗军纪而公主因私情包庇的奏折就如雪花片一样呈递到御前。琇書網
姬珧出征在外,朝中权力自然归于姬恕,他如今已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可以直接批阅奏折而不经过姬珧的手,于是那些曾经被姬珧压制过的声音便甚嚣尘上,某些人再也不用顾忌公主会不会看到,弹劾的折子堆在御前比姬恕都高。
首当其冲就是宣承弈的惩处。
他若是月柔国师,大禹的律法管不到他,可姬珧偏偏这时候承认他是金宁卫的大统领,金宁卫在禁军编制里,又出征在外,自然受军规束缚,违抗军纪是死罪,宣承弈就算不死也活罪难逃。
在这期间,坊间还流传出姬珧三年前对付江则燮时所用的手段,当时以繁州兵力明明可以将叛军全部消灭,姬珧却数次示弱,诱敌深入,致使许多无辜将士送命,甚至还有人说,那些送命的将士都是万州流民充军的,被姬珧逼着当做弃子上战场。
一时间,公主草菅人命的流言很快便在京城中传遍,加之她平日里名声就不好,此事过后,让她交出实权的呼声越来越大。
朝中也因此分为两派,一派不轻信谣言,觉得公主有能力撑起大禹,支持姬珧继续掌政,一派反对身为女儿家的公主惑乱朝纲,希望她尽快交出实权,让小皇帝亲政。
也许是许多人都领教过姬珧的铁血手腕,害怕她强势镇压,反对派竟然集结太学三千学子长跪于皇城的赤银门前,将姬珧的罪行一笔笔书记在长卷上供人传阅。
反对派声势浩大,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也跟着起哄,被鼓动起来抵制公主继续执掌政权。自古以来,太学都是百姓心中神圣的存在,读书人说的话煽动性更强,学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比起宦海沉浮的官员,他们更勇于拿命去抵抗,更在乎血溅长阶名垂千史的声名,以为用孤身渺小的力量对抗皇权是人间清醒,也因此,更容易被利用。
禁卫军的长刀用来护卫百姓,不可能把刀尖对准那些被人蛊惑的读书人。
姬珧在府上待了两日,姬恕终于传旨宣她上朝,同时还带了禁卫军前来捉拿宣承弈,不管结果如何,他如今还是待罪之身,只因为有姬珧保他才能逃过审判免去牢狱之灾,但是如果此事终归需要一个结局,宣承弈面对群臣提审是必经之路。
姬珧也没有阻拦,让禁卫军就这样把人带走了,辰时一到,姬珧穿上黑金织锦云纹宫装,长发绾起,坐上车與进了皇宫。
越过赤银门前时,她听到许多骂声,姬珧从车與上走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白衣无尘的芊芊学子,转而对身旁的宣蘅道:“让他们也都跟着进去吧。”
宣蘅没有迟疑,对为首那个学子道:“踏进这赤银门,里面有你们想要听到的真相,也有无心无眼的长刀长剑,你们可敢进去?关上这扇门,也许你们再也出不来了。”
宣蘅说的话满口威胁,让人不得不怀疑里面藏着洪水猛兽,其实确实如她所说,踏进赤银门,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都不可能知道,掩饰真相的唯一方法就是遮住别人的眼睛,堵住别人的嘴,而他们聚集在这,就是为了让全天下的人看到他们。
一进去,可能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那些学子互相看了看,打前面那个坚定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攥紧拳头说:“我们进去!”
宣蘅笑:“不怕死?”
那学子比宣蘅年纪还大,可在宣蘅面前竟然一点儿也提不起气势来,只得暗自给自己打气:“不怕!”
宣蘅看了看姬珧,两人相视一笑。
宣蘅转过头来,笑看那人:“还算你有些胆量。”
随后,宣蘅便跟着姬珧一起往里走。
姬珧屏退了众人,随行的侍从都远远跟着,后面是那些不畏惧死亡的太学学生们。
两人慢悠悠地走着,姬珧像是闲庭信步,问着与早朝毫不相关的问题:“佟沅待你还好吗?”
宣蘅耳朵一红,不自觉地将头转到一旁,小声道:“他不是去积室山就是去沅州,新的图纸刚做出来,他急于制成武器用到前线上,哪有时间跟我在一起。”
姬珧脚步缓了缓,扭头看她:“那你呢?”
“微臣也忙啊,如今国难当头,军中支出甚多,每笔钱都是从户部出去,国库是什么样,殿下不是也知道吗?”
宣蘅说到这,反而轻声笑了笑,完全没有埋怨:“但是这也不会持续太久,等殿下将敌人赶出大禹,解决这群狼环伺的局面,臣跟他也有时间相聚了。”
“只是,当务之急,攘外必先安内,”宣蘅停下脚步,讳莫如深地看着姬珧,“殿下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可没少结交大臣,抹黑殿下啊,这一盘大棋下到这地步,该用的手段都用尽了,手中的棋子也所剩无几,趁早将棋盘掀了吧,外面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还有几个裴将军那样的英烈供他牺牲呢?”
姬珧看着她,有些欣慰,听了她的话,又有些心酸,她提着曳地长裙登上长阶,一步步往里走,喟叹飘到宣蘅耳朵里。
“是啊。”
“所以本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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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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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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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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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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