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冽纵马向前,视线由狭窄的城口探出,视野渐渐变得开阔,入眼是横列在地上的尸身,那是两个人,一个女人拽着一个小孩的手,那姿势像是要逃跑,本来都已经到了城门边上,却不知遭到了谁的暗算,胸前一大片血迹,到死都未闭上眼睛。
再往前,烧得黢黑的战车残垣上,尸体被折断的木头贯穿,就那样挂在寒风中,嘴角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
每走一步,就会看到不同的尸体,每向前一步,就会发现一个全新的死法,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的表情,或是惊恐,或是害怕,或是释怀,或是解脱,或是遗憾,或是愤怒,或是仇恨,或是死不瞑目。
也许他们上一刻还在过着平平无奇的日常,日出劳作,日落而息,以为会这样过完一辈子,然后这样的日常却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裴冽平静地行过这条长街,视线在每一具尸体上扫过,然后再挪开,继续去看下一个人。
待到他走到长街的尽头,再也无路可走的时候,身侧的手才想起来攥紧拳头,眼尾的红被寒冬的风吹得起了雾气,他咬紧牙关,却迟迟出不来胸中那口气。
身后紧紧跟着他的骑兵,也像在忍耐什么,将满腔无处安放的愤怒全都蓄积在手中握着的兵器上,宁愿破釜沉舟也要宣泄心头之恨。
他们是追随将军的云翼军,南漠云城的铁血之师,可他们看不了这个。
哪怕战场厮杀无数,再血腥残酷的人间炼狱都见过,唯独这一具具未曾穿过战甲的尸身,他们看不了这个。
他们知道自己被骗了,被骗到了陷阱里来。
从踏进城门看到这座死城的那一刻便知道了。
此时城外一定已经聚集了敌人的兵马,就等着他们识破眼前困局慌乱逃散的时候将他们一举歼亡,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今日也许就当身首异处,可是没有一个人害怕,他们恨不得现在就跟那些茹毛饮血的狗贼同归于尽!
战场杀伐数十年,为了守护身后百姓他们抛洒青春甚至交付生命安危,如今却叫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老底给抄了,如何能忍?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将军!”
队列打头的那个骑兵红着眼眶,目眦欲裂,他大吼一声,悲愤地看着眼前的人,裴冽却一扬手,将他的话打断。
他转过身,看着沿着长街绵延不绝的三千骑兵,轻声道:“先把人都葬了。”
“将军!咱们现在就杀出去,把那些狗娘养的统统杀他个片甲不留!”
“先把人都葬了。”裴冽重复一遍。
“将军!”
“你难道要就这样去送死,然后让这些无辜百姓曝尸荒野吗!我让你们下马,把人都葬了!”
裴冽烈声打断,愤怒到极点的呵斥声从街头传到巷尾,云翼军从未见过将军如此震怒的时候,正因为这样,他们知道将军心中绝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这般冷静。
一开始那名骑兵闭紧了嘴,无声地跃下马身,将马儿缰绳系在别处,转身开始拖动尸体。
然后所有骑兵都像他一样,下马后开始搬动尸体,他们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动作整齐有素,清扫战场的事情做多了,这样的事当然游刃有余,可是,他们却从未搬运过这么多无辜百姓的尸体。
裴冽也加入他们,在战火狼烟的废墟中,将枉死之人的尸身一个个铺陈整齐。就在这时,沉寂无声的城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脚踩到树枝的声音,身经百战的将士们瞬间警觉,纷纷看向声音来源。
裴冽将手一扬,示意人们噤声,自己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房屋与房屋之间的缝隙处,伸手拿住角落里的箩筐,一只手已按在腰间长刀上。
箩筐一掀,他瞬间将长刀拔出对准前方,看清那人之后,他动作却将将顿住。
那是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脸上脏兮兮的,惊惶的大眼睛中满是戒备,见到裴冽拿刀对准他,他想也不想就后退,却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害怕裴冽仍不放过他,屁股搓着地向后挪。
裴冽看他是大禹的长相,忙走上前去,发现少年脸色更加惊恐了,赶紧将手中的刀收起来。
“你是城中百姓?”他问。
少年听到他的声音,仍然没放松警惕,而是死死地盯着他,质问道:“你是谁?”
裴冽蹲下身,与他平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要那么吓人:“你不要害怕,我们是云翼军,赶过来救你们出去的。”
少年登时怔住,口中喃喃:“云翼军……云翼军……你是……”
“我是裴冽。”
他一说自己的名字,少年瞬间就哭了,他哇哇地张着嘴,不知是惊喜还是什么,哭着说:“你是裴将军!你是云城少帅裴将军!我们有救了!我们是不是有救了!”
他扑过来,仿佛一听到裴冽的名号就充满了力量,少年抱着裴冽失声痛哭,将他这么多日来的惊惧、委屈、不安都哭给他听,裴冽心如刀割,抚着他后背不停地安抚着,他不需要多说别的话,只要说“我是云翼军,我们来了”,就可以抚平少年心中所有的害怕。
裴冽命人给少年披上衣服,那少年哭够了,突然离开裴冽的怀抱,一把抓住他手臂,道:“将军!还有活的!”
裴冽脸上一惊,问道:“什么还有活的?”
“除了我,城中还有活人!”
裴冽本打算等他冷静下来再问他城中为何会变成这样,此时听他一说还有人活着,惊喜不已,连忙对少年道:“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少年连连点头,转身的那一刻忽然顿住,他扭过头来,看着裴冽:“你真的是裴将军吗?”
裴冽将印有自己姓名的玉牌递到少年面前,道:“如假包换!”
少年不疑有他,领路走在前面。
裴冽从路上得知,魏县遭此重创的确是烈火罗的手笔,半个月前,魏县城主在夜间打开城门,勾结烈火罗国人,放他们侵入。烈火罗人逢人便杀,吓得全城的人四处逃散。
后来,幸得青玉斋的童子相助,他们才躲过一劫。
原来,青玉斋地下有一个密道,密道虽然不能通到城外,却能当做暂时躲藏的地方,好在入城屠杀百姓的烈火罗国人并没有多少,城中许多百姓才得以躲到里面逃避追杀。
他们不知道烈火罗人什么时候会去而复返,所以才不敢出来,也有一些百姓忍受不了这样暗无天日的绝望,想要逃出城,此后却再也没有生息。
到了青玉斋,裴冽给一人使眼色,那人转身离开。
裴冽跟着少年的指引进了暗道。
“你叫什么名字,刚才为什么会躲在箩筐里?”
少年拿着火折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照亮前路,一边回道:“我叫魏景明,妹妹饿了,我给她出来找吃的。”
刚说完,他突然变了语气,向前跑过去,嘴上大喊道:“云翼军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火折子在魏景明手上,他一跑开,裴冽身前顿时一片黑暗,他无奈摇头,将自己身上的火折子一吹,火光亮起,他听到有人有气无力道:“娃子,你说什么鬼话呢,云翼军不是在云城吗,咋可能来救我们,你是不是饿糊涂了!”
“就是,你还是快看看你妹妹吧,她刚才又哭了,俺们几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哄好,她非要吃奶,可俺们哪有奶水让她嘬噢?”
“娃子,你出去找到啥吃食没有?”
那些人明显不信,魏景明急得不行,赶紧把裴冽拉过来,把火折子照到他脸上:“你们快看!真的是云翼军!这是云翼军的少将军裴冽裴将军啊!”
有人一看魏景明身后还多了一个人,吓得高声尖叫:“娃子你怎么还带人来了啊!万一是红髦子怎么办?”
红髦子说的就是烈火罗人。
这时,有人惊呼:“这不是红髦子,是大禹人!难道……真的是云翼军来救我们了?”
地下暗道中太黑,裴冽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能尽力估量,听到那人不敢置信的声音,他出声道:“我的确是云翼军少将军裴冽,是来救你们的。”
他声音刚落,就听到扑通扑通跪地的声音,那些人趴在地上磕头,又哭又笑,嘴上喊得都是一样的话。
“老天开眼!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老天开眼啊!”
裴冽口中发酸,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词穷,这些最质朴的人们,明明心中早已在绝望的边缘,方才却能如没事人一样话着家常,人们在绝境中的求生和乐观精神超乎想象。
可是,他却说不出让眼前这些人完全放心的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大家先随我出去吧,我带了一些粮食和冬衣,此地不宜休整,我们先上去,再从长计议。”
不管裴冽说什么,大家都只管说好。
百姓都从暗道里出来,暂时先把青玉斋当做安身之处,清点一下人数之后,裴冽大概知晓了魏县当前的处境,还活着的人一共有四百二十六个,有将近一半的人都是孩子,应该是撤退的时候,他们优先让孩子先进了密道。
将大家都安顿好之后,裴冽看到刚才离开的那个骑兵回来了。
他将人带到角落里,低声道:“云晟,外面怎么样?”
云晟是云翼军骑兵营千夫长,也是刚入城时情绪最激动的那个,裴冽派他出去探查情况,他回来之后脸色更加青白。
“将军,外面的确被烈火罗国人包围了,他们的兵力,超乎想象,大约有五万人,就算高参将带着后面的云翼军安然入城,咱们也是以少对多……”
裴冽转头看向那些百姓,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才刚经历过的伤痛,云翼军对他们来说就代表着胜利,只要有云翼军在,就一定会有出路。
他仰头闭了闭眼,寒风在脸上刮过,刺骨的寒冷侵入心肺,云晟从未看过将军这样惨淡的神情,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其实,对云翼军来说,如果没有这四百二十六人,他们自己突出重围,总有人能活下来,还有将军,只要云翼军拼死护他,他一定会安然无恙。
可是,他们必定不能这样做。
“还有王先呢,”裴冽睁开眼睛,看着前方,眼中是拨不开的迷雾,看不真切,他喃喃道,“再等等吧。”
没有告诉百姓城外有烈火罗国人驻扎,第一夜云翼军不敢睡,他们把魏县库存的兵器都拿出来,每人分发好,对于骑兵营来说,只要有马就能冲锋,魏县的马厩和马草都还完好无损,人还没吃,先把马儿喂饱一顿。
这一夜无事发生。
裴冽等不到天亮就出了房门,在门口来回踱步,砭骨寒风会让他保持清醒,他心中盘算着当前困局,把每一种解法都演变一遍,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
云晟也没睡,看到裴冽之后,走到他身后:“将军。”
裴冽一回头,看人是他,没有说话,继续踱步,云晟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良久之后,忽然道:“将军是在担心高参将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吗?”
裴冽停下脚步,瞥他一眼,他意识到这件事此时不是他一人心烦,恐怕所有人都在犹豫纠结。
高嵩炀不要冲破重围是最好的,他进来了,不过是多了一个猎物进笼子。
裴冽声音听不出喜怒,他道:“烈火罗人不进攻,我知道他在城外,他也知道我知道他在城外,却还是不进攻,你觉得是为什么?”
云晟沉默半晌,一字一顿道:“在逼将军投降。”
投降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云晟自己都想笑,一个十四岁就敢入敌营取了敌军首级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投降这种事。
云城少帅裴冽,这一生可以打败仗,却不会投降。
裴冽轻笑一声,语气有些唏嘘:“听说晋西总兵霍圻在烈火罗军中,三年前我与他在汝阳有过一战,他逃了,现在看来,他对我是恨之入骨啊。”
“那等卖国求荣的狗贼,如何能跟将军相提并论!”云晟啐了一口,轻蔑和不屑不加掩饰,仿佛多提他一个字都觉得恶心。
可是裴冽知道,不管霍圻有多卑劣,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者说,敌人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第二日,无事发生。
第三日,无事发生。
第四日,魏县百姓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前几日劫后余生的喜悦渐渐被冷静取代,他们开始意识到,云翼军迟迟不出城,一定是因为有人阻挡了他们。
第五日,城外的烈火罗终于开始有了动静,他们架起罗门炮,从子时开始,每隔一个时辰便点火炮轰魏县城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将人从睡梦中震醒,魏县百姓这时才知,原来烈火罗就在城外,随时等待进攻。
“还没有王先的消息吗?”裴冽看着残破的城墙,最后一次问云晟。
云晟还是一样的回答:“没有……”
三日前
王先手持将军印,累死一头烈马,终于到达宁州,他从马上摔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城门值守的士兵面前,哑着嗓子吼道:“我是裴冽裴将军的副将王先,快带我去见宁州总兵!”
王先拿着的是真的将军印,那士兵不敢怠慢,急忙带王先去了总兵府。
结果到了里面,茶水糕点都上了四次了,王先却迟迟不见宁州总兵,直到他等到日落西沉,再也按耐不住性子想要冲出去找宁州总兵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
宁州总兵客气与他见礼,王先顾不上许多,先把紧急情况告知于他,最后道:“请总兵大人立刻派兵支援魏县!”
宁州总兵回头,脸上颇有些着急:“你是说烈火罗国打算从西边进攻,而魏县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第一个目标?”
王先点头道:“正是如此!”
“裴将军现在已经赶去魏县了?”
王先着急,却仍是回答他的话:“是总兵大人快快发兵吧!”
宁州总兵转过身去,向前行了几步,忽然回头道:“我不能先发兵。”
“为什么?”王先震惊不已。
宁州总兵道:“烈火罗放弃久攻不下的南川一线,改由西边进攻,先打魏县,这是不是你们的猜测?若要我调兵,光靠你手中的将军印是不可能的,需要陛下亲自下旨才可以,待我将此事秉明圣上,圣上同意调兵,我才可以调兵。”
王先拍桌子站起来:“可裴将军等不及了!”
宁州总兵笑笑:“你不是说他带了两万精锐前去魏县吗?说实话,魏县那样的小地方,不是什么战略要地,烈火罗挑它作为跳板的可能性太小,多半是裴将军杞人忧天。”
王先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气得上前去一把揪住他领子:“你知道去晚一步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吗?如果将军和魏县百姓因此有什么不测,你担得起那么多条人命吗?”
宁州总兵登时就变了脸,一把挥开他的手,扫了扫自己衣襟道:“不管如何,没有圣旨,谁也不能暗自调兵,这是规矩,你若再行止无礼,我有理由怀疑你意图谋反。”
王先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不知道裴将军是谁吗?”
“当然知道,可那又怎样?裴将军就不可能谋反吗?”
他话音未落,王先一拳头就挥在他脸上,宁州总兵不知道他这么冲动,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往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子,他摸了摸嘴角,有血。
“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府兵冲上前来把王先制住,王先虽然力气大,可双拳难敌四手,他双手被擒,想到将军此时有可能被敌军围困在城内,顿时就有了哭腔,他求饶道:“总兵大人,您行行好,派兵去支援魏县吧,就算我们猜错了,这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我求求你了!”
宁州总兵面上含笑,眼中却闪过一抹阴狠:“我当然会派兵,只不过我要先派人去金宁中领旨,裴冽不是大禹第一战神吗?一个小小的魏县都护不住,也愧对这个名号,倘若真的有敌军攻打,让他多坚持一两天,也没什么吧?”
王先怔住,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样的话,下一刻,他开始猛烈挣扎,眼中有泪涌出,却是屈辱愤怒的泪水。
宁州有兵,却不发,他说让将军多坚持一两天,也没什么吧。
没什么吧?
一个人,如果有良心,怎么能轻飘飘地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看王先奋力挣扎,那些人快要控制不住他了,宁州总兵眉头一拧,冷道:“先别让他闹了!”
后颈一疼,王先眼皮一翻,昏倒过去。
王先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消散之前,隐隐约约看到有人蹲在他身前,冷笑道:“怪就怪裴冽不是我们的人……”琇書蛧
两日前
姬珧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柳县这几日战事很顺利,并没有任何让人窝心之处,可她就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前几日收到密报,说烈火罗改了进攻路线,开始开拓西边战场,还有些庆幸,起码这样就跟淮南王南辕北辙了,暂时没办法拧成一股绳。
又听说裴冽带兵前去支援魏县,姬珧便开始七上八下,魏县是个小地方,当年还被小师叔当做避世隐居的世外桃源,怎么看都不像需要攻占的战略要地,可裴冽是个谨慎的人,只要有一点可能就会前往印证,姬珧倒是不惊讶他会亲自前去。
坐在长案边,姬珧把玩着手中的青琅环,忽然她发现一丝不对来,放在火上一照,她才看到青琅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小道裂缝,像是从中间断开一样。
正看着时,帐帘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姬珧连忙把青琅环藏起来,对进来的人笑笑:“十九,什么事?”
宣承弈脸色十分不好,却不是因为看到她藏了什么东西。
“他传信了。”
姬珧脸上笑意顿住,匆忙站起:“说什么。”
“秋澜瞒过了他,烈火罗想要置裴冽于死地。”
姬珧的神情,在一点点龟裂。
一日前
烈火罗驻扎在魏县城外的军帐中,秋澜藏不住的好心情溢于言表,他站在沙盘前,赞赏地看着这一步棋:“裴冽果然走进了我们的圈套,这一切要多亏了霍将军,看来,你很了解他嘛。”
霍圻低声一笑:“如果不是这场雪灾,我的计划也没那么容易就得逞。”
秋澜点点头,脸上是不屑的神色:“你们大禹的战神还真是奇怪,明明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本该见惯生死,却还会步入这样的圈套。魏县作为小城,人口不多,战略要素几乎为零,聪明的,就该放弃这里,在充分的时间下赶到魏县旁边的忻州准备迎接我们的进攻,发现不对之后也没有逃跑,难不成他还想救这一城百姓吗?”
霍圻哂笑道:“咱们留下来那些活口,不就是为了牵制他吗。”
秋澜未置可否,看向一旁的薛辞年,眼珠转了转,问道:“依薛公子看,接下来我们如何是好?”
薛辞年淡漠地看着沙盘,清冷的声音从口中而出:“逼他投降,逼他就范,为了城中百姓,他会认输的。”
“薛公子此言差矣,或许你不了解裴冽这个人,你就算打折了他的脊骨断掉他双腿,他也不会跪下跟你投降的。”霍圻打断他的话。
薛辞年抬眸,眼中终于出现了波动,像是戏谑,他道:“哦,那霍将军觉得怎样才好呢?”
霍圻笑了笑:“城中所有人加起来满打满算不足五千人,而我们有五万人,五万人打五千人还用考虑吗,当然是直接杀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裴冽不是要保护城中百姓吗,我偏要让他睁大了眼,看到那些人一个个惨死在他眼前。他不是号称大禹战神吗,我偏要让他跪在我面前求饶,让世人知道谁才是战神。”
薛辞年问:“你不是说,他不会投降吗?”
霍圻道:“试着用他人性命要挟他,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
薛辞年忍不住冷笑:“霍将军对他还真是恨之入骨。”
霍圻看向秋澜:“他是我们的敌人,这样做不是应该的吗?”
薛辞年沉默不语,端详着沙盘,不再把目光放到霍圻身上,秋澜看出他心中有话,就道:“薛公子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薛辞年静坐片刻,忽然站起身,他走到秋澜面前,眼睛直视他:“大帅可知道大禹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愿闻其详。”
“大禹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吃软不吃硬,假使你用安逸、顺遂诱惑他们,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他们会慢慢忘记自己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就像魏县城主一样,但你若是以屠城这样的方式进行逼迫,事实如你所见,只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抗,到时你要面对的不止大禹的军,还有大禹的民。我们大禹人,是最不惧怕灾难的民族,但我们惧怕安逸。你用这种手段杀了裴冽,也许不久,就会有更多裴冽站起来,这绝不是你想看到的。”
秋澜不满地皱了皱眉:“你是说,我们烈火罗最开始的决策就是错的?可我们一直是这样,将一个民族消灭掉的最好方式就是杀光他们的人,毁掉他们的文明。”
薛辞年笃定道:“毁不掉的。”
秋澜气笑了:“你忘了自己站在哪边吗?”
薛辞年直视他,毫不闪躲地道:“我只是告诉你对付大禹人最好的方式,大帅既然不信,便算了。”
他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不再开口说话,放在身侧的手却微微攥紧。
霍圻笑笑,对秋澜道:“明晚子时,我们就进攻吧。”
今日,上元节
裴冽白天里登了一次城墙,云晟以为将军疯了,要阵前自尽,结果看到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向远处眺望。
云晟忍不住了,问他:“将军在想什么?”
裴冽神情很安逸,像是真的想到什么开心的事,陷入回忆中无法拔出的那种安逸,他张了张口,反问云晟:“你想家吗?”
云晟一哽,声音从嗓子眼里出来,良久之后,他轻哂一声:“不敢想啊。”
“嗯。”
裴冽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人影子,穿着火红的衣裙,在猎猎风声中送别他。
他很快将脑中的身形挥开,也笑了一声。
“我也不敢想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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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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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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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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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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