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转过身看着他,视线上下一扫,那人身着织金绣银的紫袍,一副典雅高贵之姿,实则有些目中无人,他眼睛狭长,笑容近乎妖媚,后面的玉无阶在看到来人时明显有些不喜,眉头轻皱,冷声道:“琅风,不得无理。”
玉琅风未听姬珧说平身,就自己收了礼,他大跨步往里走,竟是连玉无阶也不放在眼里,姬珧看向玉无阶,询问地挑了挑眉,屋里的另一个这时也走过来,对玉琅风压低嗓音道:“公主大驾光临,你不要给玉家丢脸!”
姬珧一听,心中疑惑更加大了。
他像是在提醒玉琅风,不要多事也不要挑事。
玉琅风坐下去,两腿一伸,浑不在意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怎么算给玉家丢脸?有的人做得我说不得,这又是什么道理?”
玉睿丞怔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他刚要说话,姬珧也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转头看着他,轻笑一声:“阁下意思是,刚才你说的话都是事实?”
玉琅风舔了舔牙冠,反问:“难道不是?”
“本宫只是有些好奇,本宫既为大禹长公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玉无阶虽为玉家家主,在本宫眼里亦为臣民,他为本宫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有什么不对吗?”
玉琅风没想到她会这么伶牙俐齿,张口欲说,又顿了顿,脸上重新换上笑意:“当然没什么不对,只不过君君臣臣,谁追随谁效忠谁这种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说不定到时候身份转变,跌落泥潭,失去那层光鲜亮丽的身份,就什么都不是。”
“琅风!你住口!”玉睿丞厉声呵斥,随后赶紧转身给姬珧赔不是,“殿下莫要过心,琅风乃是我们同辈之中最小的那个,多少有点顽劣,目中无人不懂礼数,如果有哪里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玉无阶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玉琅风:“若你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便去玉家宗祠里跪个三天三夜,好好想想自己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
玉琅风见他拿宗祠来压他,瞬间也沉下脸来,从椅子上站起,可一看玉无阶和玉睿丞都是将矛头指向他,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微微一笑:“家主和大哥别生小弟的气,我刚才只是开开玩笑罢了,何况公主殿下还在这里,我怎么敢真心对殿下不敬。”
玉琅风变脸跟翻书一样快,姬珧却没怎么惊讶。
她来沅州之前对玉家也有些了解,在玉无阶没回玉家之前,玉家家主一直都是他堂兄玉睿丞担当,他们这一代直系子弟有一十三个,其中最小的玉琅风从小就瑶林玉树聪明过人,却因为性格乖张怪异为人不喜,始终无法赢得家族认可,与家主之位无缘。
也因此,他对玉睿丞和玉无阶心中都有怨气。
只是玉家家大业大,仅家主一人无法治下,所以除家主之外,同辈子弟亦有话事权,并非是家主一言堂。
玉琅风敢如此嚣张,背后也有支持他的三房势力,如不是犯了大事,为了一族和谐,玉无阶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只是姬珧可不是玉家人,她没道理惯着这人的臭脾气,她淡淡笑了笑,笑里藏着刀:“还好你只是说玩笑话,不然就不止是宗祠罚跪那么简单了,可怜金宁卫的刀剑很久都没机会出鞘,如果你觉得自己活腻歪了,本宫倒是不介意帮帮你。”
玉琅风眼中满是防备,冷冷地看着她,末了垂下视线,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殿下何必跟我这个无名小辈过不去,刚才是我冒犯了,我赔罪。”
说罢,他躬着身子作了一揖,又抬头看向姬珧,眼里有抹意味不明的玩味:“殿下好不容易来一趟沅州,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周游一番,沅州美景天下绝,殿下一定会大饱眼福流连忘返的。”
姬珧留意他的语气,总感觉他怀里有话。
夜里,她与玉无阶独处时,忍不住嘲笑他:“你身为玉家家主,为何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一个小小的堂弟也敢欺负到你头上。”
哑奴给她布茶,姬珧捧在手心里晾着,一边吹着气一边留意玉无阶的神色,后者眉头紧锁,不假思索地想着什么,随口道:“我一直都在金宁,很少回玉家,我不在时,族中事物多交给大哥打理,他之前是家主,其实比我更熟悉族务。不过,今日确实奇怪……”
姬珧放下茶杯:“怎么?”
玉无阶摇了摇头:“十三郎以前也经常是那副狂妄自大的模样,与我不善,也常常挑衅大哥,但他只是心性如此,绝不是没脑子,今日的事,他没必要这么愚蠢惹你生气,而且一点也没把你放在眼里。”
茶放凉了,姬珧端起来要喝,眼前突然伸出来一只手,盖在茶杯上,她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哑奴,哑奴似乎也有些错愕,惊惶之下就将手拿开了,赶紧告罪。
姬珧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看着玉无阶,继续刚才的话题:“他背后是有什么倚仗吗?”
“不知道,”玉无阶没留意他们二人之间的小插曲,而是眉头紧锁,半晌后抬眸看她,眼里有几分凝重和认真,“你想要玉家着手生产那批火器,在此之前就必须保证玉家忠心于你。十三郎态度对你这般轻慢,绝对有猫腻,在此事调查出来之前,图纸的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姬珧知道急不得,不止是玉家如此,如今整个大禹势力盘根错节,单靠金宁卫和积室山陈旧的情报网,无法准确地确定一个人现在站在哪边,又是什么立场。
她在玉家一住就是一个月,期间她命金宁卫把黑狼山玄铁矿整个翻过来彻查了一遍,在这期间,她也发现玉家明显分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一方对她恭敬有礼,一方对她不屑怠慢。
四月十五,姬珧接到宣承弈的密信,围困月柔的烈火罗大军不知不觉减少了许多人,去处不明,他担心生变,提醒姬珧警惕,姬珧赶紧去信云城,让裴家盯紧了烈火罗的动向,切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外族人越入边境线。
烈火罗那边兵马有抽调之疑,说明近来一定会有战火,姬珧不免心焦起来。
其实除却玉家,大禹也有几个矿山可以开始着手生产火器,但是问题也有,一是别处的矿铁质量与精度远不如黑狼山,制造出来的火器必定不是最好的,二来玉家占据的地势非常重要,它居于中间的位置,不管是哪边先兴起战火,军械补给都可以很快跟上。
姬珧急于先造出一批火器留用,便让玉无阶背着玉家,在矿山北面建造了一座军械处,都是用的可信之人,这一月的时间已颇具雏形。
也因此玉无阶这两日都在外面,并未待在玉府。
入夜,姬珧散了头发打算就寝,看到哑奴在屏风外面守着,挺直脊背,没有半分松懈,他都守了一天了,比金宁卫还尽职尽责,也比金宁卫辛苦,别人交替值守,只有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姬珧对着屏风喊了一句:“你回去休息吧,今日不用你守夜。”
哑奴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微微一动,但姬珧看了一会那人都没动,更没出声他也不会出声。
姬珧摇了摇头,决定不管他,转身要上榻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风声,风吹得窗柩哐哐作响,如有暴雨欲来之势。
她退到榻边,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正要唤哑奴进来,忽然听到隔壁响起一声巨响。
那响声甚是熟悉,姬珧一下就变了脸色,与此同时,外面有人落地的声音,小十八一把将门推开冲进来,冲里面大喊:“殿下,有刺客!”
姬珧当然知道有刺客,而且对方还有火器,她披上衣裳对十八道:“让人保护好佟沅,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话音刚落,庭院外面就有许多黑衣人从房上落下,与金宁卫缠斗在一起。哑奴是第一个走到姬珧身边的人,他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眼里只有姬珧的安危。
不一会儿,金宁卫带着佟沅过来了,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鲜血染红了白衣,他却顾不得疼痛,着急道:“对方是冲着图纸来的!”
“哈哈哈哈!”
佟沅还没说完,一声放肆轻狂的大笑就截断了他的话,几人走到门前,看到垂花门那里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穿得还是雍容华贵的紫袍,笑着走下台阶。
不是玉琅风又是谁。
他带了近千人将整个院落控制住了,把姬珧一行人围困在中间,一看他们这阵势就是有备而来。
而姬珧这边则只有不超过十指之数的护卫,虽然都是金宁卫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他们现在处于敌多我少的弱势境地中却是事实。
姬珧冷眼看着风中走来的玉琅风,声音已经完全没了温度:“十三郎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玉琅风抬了抬手,眼中全无恭敬,他嚣张地看着被包围的人,唇尾一勾,“死之前,殿下把图纸都交上来,我一定给殿下留个痛快。”
佟沅手臂上的伤来不及止血,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煞白,他死死盯着玉琅风,咬牙道:“你休想!”
玉琅风并不意外佟沅此时的态度,他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握在手中,然后对着姬珧,笑容得意:“这样呢,你还不给吗?”
“你!”佟沅万万没想到他会拿公主的命威胁他,气得牙根痒痒,却又不敢再说话触怒他。
姬珧这时候说话了,面对火器口,她一丝一毫的害怕都没有,她甚至看都没看那里,只是把目光放在玉琅风脸上,随意道:“你可知道杀了大禹长公主的罪名有多重?本宫在沅州丧命,不管查不查得到你头上,你们玉家都要给本宫陪葬。”
玉琅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你以为先皇把监国权交给你,就真当自己是皇上了?像你这样的女人,历史上比比皆是,玩弄权术,自以为可凌驾男人之上,最后呢,没有一个好下场!你信不信,我就算在这杀了你,玉家也会相安无事。”
姬珧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玉琅风看她渐渐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似乎很享受在她脸上看到慌乱和惊惧的表情,哪怕只是微微露出些许,也能证明她现在很紧张。
他收起火器,满脸笑容地看着对面:“殿下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君君臣臣,只是个身份而已,殿下即便德行再好,御下再严,头上永远也有皇帝压着,你说,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是该听陛下的话,还是殿下你的?”
众人脸色一变,都听出他的话外音出来,姬珧面不改色,郑重其事地说道:“本宫是陛下的皇姐,他从来不会忤逆本宫的话。”
“哈哈哈哈哈!”玉琅风又笑开了,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姬珧,“你真的觉得陛下会一直奉你为尊?”
“那不然呢?”
玉琅风向下看了一眼,把手捂在唇上,像是极力忍笑,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看向姬珧,摇了摇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你到底要说什么。”姬珧语气也有几分不耐,眉头紧紧蹙起。
玉琅风收起火器:“你既然要死了,我也不妨告诉你真相,其实,陛下根本就不是先皇的孩子,他是先皇从宗族中挑选过继过来的,他的亲生父亲,是当今的,淮、南、王。”
“这下,你懂了吗?”
噼嚓一声,天空打了一道旱雷,姬珧渐渐瞪大了双眼,眼中的不可思议在黑夜里增添了一丝诡异,玉琅风似是早就料到了她听到真相后的表情,并没有出声打搅。
良久后,姬珧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是他默许你杀我的?”
“不然,你以为我有这么大的胆子跟皇族之人作对吗?”
他的反问实则是承认,金宁卫都跟姬珧一样震惊,他们完全不能相信这是姬恕下的命令,在姬珧为他奔走时,在姬珧为他卖命时,在姬珧为他殚精竭虑时,他会下这样的命令,把她害死在一个无名夜里,就这样悄无声息的……ωωω.χΙυΜЬ.Cǒm
话也说完了,玉琅风重新端起手,对准姬珧:“怪就怪在你锋芒太盛,连陛下都被你压过去了,一国不容二主,更何况你又不是他嫡亲的皇姐,不懂得急流勇退,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急流勇退?”姬珧嗤笑一声,“现在到了急流勇退之时吗?”
玉琅风顿了顿,有些看不懂姬珧此时的表情,他惊觉今日话说太多了,迟则生变,便握紧火器,厉声道:“快将图纸交出来!”
佟沅心焦,若玉琅风拿他性命做威胁,他就是宁死也不肯交出图纸,可他用姬珧的性命威胁,佟沅已经开始动摇了。
姬珧却道:“佟沅,给他。”
佟沅一怔,随后不情不愿地从袖口中掏出一叠带血的图纸,在玉琅风露出笑容想要上前来拿时,佟沅忽然朝天空一扬,图纸如天女散花一般在空中飞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转移到天空中的图纸上,就在这时,响起“砰”地一声。
浓烟滚滚,遮挡住了人们的视线,玉琅风在最外围,受到波及有限,他捂着嘴咳嗽几声,后知后觉地大吼道:“别让他们跑了!”
话是这么说,等到浓烟一散,哪里还有姬珧一行人的影子。
“追!”
作者有话要说:我刚要开始点明小皇帝的身世,结果评论区有人说出来了,就差一点,被抢先了!
我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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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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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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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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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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