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有一会儿了,姬珧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支着下巴,姿势有几分随意,手指在青瓷杯的边缘上一下一下地磨,不知在想着什么,一旁的婢女见煎茶的器皿都要见底了,才小声询问。
姬珧吓了一跳,恍若从梦中惊醒,抬头看向婢女,发觉她不是自己以为的人,顿时又有些意兴阑珊。
推着案几起身,姬珧摆了摆手,让她将火熄了就退下,人走到门口又将她叫住。
“等等。”
婢女回身,听凭吩咐。
姬珧似是想起了什么,对她道:“你去传话给容玥,让她选个金宁卫跟在宣蘅身边,保证她的安全,别让人欺负了去。”
“是。”婢女屈身应下,退出房屋后关上门。
姬珧觉得脖子发酸,腿也有些坐麻了,便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里间走,拖着曳地的长裙,脚底忽然虚浮地踉跄一下,身子刚向前一倾,手臂倏然被人攥住了。
炽热的温度隔着单薄的外裳碾过肌肤,像是被啃咬过一番似的,细细麻麻的酥感遍布全身,姬珧心里一惊,抬头望过去,正撞上那人的眼眸。
姬珧扶住他手臂稳住身形,视线微微上移,看到他头发上落了几簇柳絮,眼神闪了闪:“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窗子是打开的,怪不得姬珧闻见了清幽的花香。
看这样子,人已经站在这有一会儿了,次间的位置距离外面并不远,只要不是刻意压低的声音,都能听到。
他必是已经听到了她方才说的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人的呼吸声彼纠缠,宣承弈却只是看着她,没有张口说话。
姬珧不想落入这样的境地中,微微用力挣了挣手,却发现他忽然加重了力道,微微收紧的手指掺杂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琇書蛧
她垂下头,想将手臂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他却更加肆无忌惮地靠近,英挺高大的身躯笼罩过来,逼得她后退,最后退无可退,脊背抵上冰冷的琉璃屏风。
“你放开!”姬珧心跳得快,倒不是害怕,只是如跌云端一般七上八下,内里发虚,她始终没看他的脸,色厉内荏地呵斥了一声,额头却挨到了他的肩膀。
宣承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飞快地落到她耳边,带着几分浓重的缱绻。
“你说我,不过是个奴仆?”
姬珧心底一沉,料定他是听到了。
“实话实说而已,你连真话都听不得吗?”姬珧声音闷闷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能感觉到他的失望和委屈,却不想说谎骗他。
虽然她明明知道说什么话会让他开心。
正是因为他有一颗能让她看清楚的真心,真心应该换来真心,而不是被谎言用来辜负。
让他知道自己的内心真正想的是什么,比欺骗要来的更为尊重。
宣承弈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唇角勾勒出的弧度有些自嘲,姬珧心里不落忍,将将要抬头看他,他却忽然抬起她的手,禁锢在屏风两侧,身子也压下来。
气息散落在皎白的脖颈上,姬珧下意识闭上眼,感觉他坚硬的牙齿在她侧颈上留下了两排牙印,不疼,却麻到心尖上。
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姬珧,是不是除了虞弄舟,这辈子你眼中再看不见别人了?”
姬珧听到那个名字,所有情绪尽数褪去,眼底染上一层冰霜,声音也带了几分薄怒:“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她忽然瞠目,怔怔地看着他,几乎是瞬间,他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悲伤,眼底是红的,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和委屈。
姬珧那点微不足道的怒火便这样消散了,低声反驳了他:“不是……”
“不是,”宣承弈重复地念了一遍,“你不是忘不了他,你也不是看不见我的好,是你把我带到你身边的,可你心里从来没有放过我。”
他忽然哽了一下,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无力过,就算他装得再若无其事,装得再不肯低头,他在她面前却好像天然就是卑微的。
为什么?因为他不可控制地先爱上了她吗?
他的手越攥越紧,头再次低了下来,这次没咬她脖颈,只是贴着她耳廓,苦苦哀求道:“你告诉我,究竟怎样……才能让你的心……完全属于我?”
姬珧眉头轻轻皱着,试着挣开他的手,揽住他劲瘦的腰身,安抚地在他背上拍了拍,只是道:“这样还不够吗?”
她给予他最重的信任,给他别人都没有的放任,允许他做最亲密的事,这样还不够吗?
宣承弈亲耳听到了那句话中的讽刺,或许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他自己在嘲笑自己,哪怕是用了两辈子换来的纠缠,不过是享受鱼水之欢,与她片刻欢愉的关系。
他恰恰是那个最合适的人,却永远不会是唯一的那个。
她利用他得到快乐,仅而已。
宣承弈几乎快要忘了从前的那个他,或许在两世记忆重合的那一刻,他再也不是骄矜冷冽不肯折腰的宣承弈,他只是望玉台暗无天日的一只影子,影子只配站在她身后,容纳黑暗,侵吞肮脏,包裹她所有无处释放的欲念。
他缩紧臂弯,将她彻彻底底地抱在怀里,身体紧紧贴合,彼的热度和寒冷都在传递,他吻着她的脖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骗过自己,确实拥有过她。
姬珧仰着头,浅浅的呼吸声当做回应,他至少还是为她妥协了,即便再委屈也没丢下她离去。
宣承弈忽然将她抱起,放到旁边的镜台上,手碰掉了上面放置的妆奁,珠花玉坠散落一地,他不去看,只是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后腰上,狭窄的空间不容施展,姬珧背后只有干净的铜镜,镜中映出了她唇红齿白的样子,还有脸上浮出的绯红。
镜台忽然倒了,姬珧一下靠不到实处,伸手搂住他肩膀。
他似乎觉得这样的距离还不够近,不足以清楚地看见她,不足以让她知道自己的反抗,不足以让她感受到自己浓烈炙热的一腔爱意,便按着她后腰,握住她脚踝,往自己身前一拽。
姬珧呜咽一声,眼底的泪花让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你的怨气……怎么那么重?”
她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
宣承弈不回答她,或者说有另一种回答方式,等到姬珧脑袋昏昏沉沉,不辨东西的时候,才听到他那句不轻不重的反问:“我能从你那里得到的,只剩下这个。”
还在生气。
还在阴阳怪气。
姬珧无奈,谁叫她招惹了他。
好在,这也并不能算是折磨。
长街热闹,一路上都是浓厚的烟火气。
宣蘅握着姬珧给的玉牌,来到监察院的衙门门口,她整了整衣领,迈上台阶,看了看门口值守的人,礼貌问道:“可否向里通秉一下,就说是公主府的人。”
那人打量着宣蘅,怎么看都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可是对方能搬出公主府的名头,他又不敢怠慢,遂问她:“不知姑娘找哪位大人?我也好为你通传一下。”
姬珧顿了一下,道:“监察院御史云逍远,云大人在不在?”
那人“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笑:“云大人今日不在衙门。”
“那他在哪?”
“云大人今日外出办案,这会儿……”他看了看天,“这会儿大人应该回府了,姑娘明日再来吧。”
宣蘅闻言,匆匆谢过那人,转身便走,她倒是没听他的话改日再来,而是径直去了云府。
以前宣家大势未去时,与云家交往甚多,两府时常走动,也是因才有了后面那段议亲。
晋阳云家祖上曾是名门贵族,出过一个皇帝,虽然在位时间短暂,且是在乱世自立为王的土政权,怎么说也沾了点高贵的血统。
只不过姬氏统治南禹数百年,人们早已忘了当年的云家,云家自己却还没忘了那些久远的记忆,以前和宣家交好时,宣蘅总是能感觉到云家人的高高在上和目中无人。
思绪一下走得远了,宣蘅再抬头,已经看到了云府前的石狮子。
门房认得她,看到她时脸上还有震惊之色,宣蘅假装没看到,提裙上了台阶,问道:“御史大人可在府上?”
门房一看是宣蘅,眼珠转了转,想也没想就道:“姑娘是来找我们公子的吧,我这就去通秉夫人,姑娘请随我来!”
他没说云逍远在不在府上,风风火火地转身去传话了,宣蘅皱了皱眉,只好跟着进去,府上下人为她引到前厅,丫鬟上了热茶,一切都跟原来一样,好像她只是过来面见长辈似的。
没过多久云家的当家主母周氏就过来了,周氏是云逍远的嫡母,一身富态之相,打扮地颇为奢华豪贵,她笑得慈眉善目,目中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抬着下巴看人。
“是宣家丫头来了?有好日子没见着你了,近来可好?”
宣蘅起身,对周氏福了福身:“伯母安好,劳伯母记挂,蘅儿一切都好。”
周氏过来,拉着她的手坐下,目露心疼之色:“这段时间委屈你们了,咱们两家的亲事,你不用担心,你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宣可太难了,倒计时两章,小宣就离开了,公主你可对小宣好点吧。感谢在2021020616:23:382021020717:3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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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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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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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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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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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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