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起身,走到墙角的盆栽前,抚了抚上面的嫩叶:“因为没人会对女人说这样的话,他们只会说,你哪里不行,哪里做得不好,他们让女人互相比较,比容貌,比贤淑,比美好的品德,但他们自己却不一定有美好的品德。他们让女人更讨厌女人,可嫉妒明明是每个人都有的情绪,偏偏被冠上女旁,你无形中成了他们希望的样子。我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你足够好,即便不好,也要敢想,敢说,敢做,敢去试错,你这样闯在前头,我才好用你。”
姬珧转身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有些促狭:“若是个男人,我就不必说了,他们从小就被这样教育,说多了他们耳朵都起茧子了。”
宣蘅恍恍惚惚地点点头,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的:“那这些话,殿下又是听谁说的呢?”
姬珧坐回去,喝了口热茶,冲她眨了眨眼睛:“我有个好父皇和好师长。”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敲门,宣蘅还没从公主那段话中回过神来,浑浑噩噩地去开门,见是青玉先生和裴将军,急忙行礼。
姬珧看到了门口的两人,吩咐宣蘅先下去:“你去看看佟沅新制武器做得怎么样了,晚上来回话。”
“是。”
宣蘅出去,关好了房门,姬珧坐正了看向来人,颇有些好奇:“你们两个做什么一起来了?”
裴冽跟玉无阶关系不合,外人有目共睹,两人站在一起的确稀奇,玉无阶没解释,裴冽也只是冷冷地坐在一旁,看也不看一眼他。
“不是来喝茶的吧?”见二人都不说话,姬珧的语气有些故意,玉无阶沉了沉嗓音,道:“你留下大军继续北攻,打到上原就适可而止吧,万一惊动了北胤,引他们进犯边境就得不偿失了。”
姬珧愣了一下:“我没说要越过两境边界啊”
说到一半顿住了,她皱着眉看着他:“你是怕江蓁带着上原军再往北逃?”
要是林不语把江蓁逼到大胤边境,难保她不会继续向北。
“北胤的边境军也不是吃素的,不会让他们过去的,”姬珧见玉无阶神色还有犹豫,用指骨抵着唇角,“谢师兄在北胤做帝师,虽说是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也差不多了,边境军大多在他掌控之中,在没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他不会贸然兴兵,让边境陷入战火的。”
玉无阶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提醒一下你。”
姬珧又看向裴冽:“你呢,你过来干什么?”
裴冽看她才把眼神移过来,面色略微不虞,沉默一瞬,他出声道:“我听说,你抓到了月柔族人?”
姬珧神色不变,眉头扬了扬:“听谁说的?”
玉无阶端着茶水,杯盖遮住了半张脸,喝得漠不关己,姬珧瞥了他一眼,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肯定是他说漏了嘴。
她又看向裴冽:“绕道天裂谷的时候,我们被他们围攻了,我抓了他们首领。”
裴冽起身:“人呢?”
“还在关着,”姬珧抬头看他,“这么着急做什么,一听到月柔族,你就兴奋起来了?”
裴冽闻言一顿,而后笑了笑,点点头又坐下,嘴角的笑意却不那么温和:“如果你抓的是鹫翎,趁早杀了他,这狗东西老奸巨猾,我怕你被他给骗了。”
姬珧一看便知他火气为何而来。
“怎么,在战场上,他让你吃过苦头?”姬珧语气轻挑,让人听不出她是在挖苦还是询问。
裴冽呼吸重了几分:“有来有往罢了。”
姬珧掩唇笑了一下,又清了清嗓子,在两人面前来回踱步,沉思许久,才开口道:“我在天裂谷的行踪,是薛辞年那个妹妹薛澜娇透露的无疑。原本我是怀疑辞年的,后来让金宁卫一查,才知道辞年只是暗中找了邢廉分布在江东的人,目的大概是想救出薛澜娇,那时初初听闻薛澜娇在涉江王府,他又不肯求我,我还疑惑他是不是真的不想救自己妹妹。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想用自己的力量。可是没想到反而惊动了邢廉,让他知道了我的行踪,然后邢廉再通过暗网吩咐薛澜娇随时掌握我的消息,好在天裂谷埋伏了暗杀。”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多少能猜到,有什么问题吗?”裴冽看了看她。
姬珧回身,唇角的笑意有些隐晦。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刚刚审问薛澜娇,她说她为邢廉做事,不管是哥哥,还是妹妹,都与邢廉脱不开关系,可是,最后派来天裂谷刺杀我的人,是月柔族人。”
裴冽剑眉纵起,面色一沉:“你是说,邢家跟月柔族有勾结?”
玉无阶也紧皱双眉,面色微微有些不齿:“月柔族都已经渗透到江东去了,与朝中大臣勾结,也不无奇怪。”
姬珧点头,抚着披帛上的金丝,缓缓道:“在江东时,我们就已经猜到了是有人勾结外侮,虞弄舟与月柔有牵连,大抵是从江则燮那边搭上的线,一旦他与他舅舅决裂,月柔族就不听他号令了,所以后来涉江王府那个刺杀,他也是猎物。繁州大获全胜之后,我派金宁卫跟着虞弄舟,在上原那边也发现了月柔族。”
玉无阶敛眉沉思,良久之后轻声说道:“上原有人,京城也有人,埋伏刺杀,也辅助战场,好像哪里都有他们的影子,可是,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抬头看向姬珧:“难道是想帮江家夺权?”
裴冽似乎想到了什么,指尖轻捻,声音低沉道:“我在江东去汝阳的路上,发现过地上有沙冬青的种子,这种种子常生长在荒漠之中,如今却出现在中原土地上,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把它带了过来。我占领汝阳时,霍家父子虽然跑了,护送他们逃脱的人里有一些黑衣人身形非常诡异,很像月柔族的巫师,如果确实是他们,那说明汝阳也有月柔族插手。”
他说到这,动作忽然顿住,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姬珧面前,眉头微皱,沉声道:“那日你说,成裕安是江蓁的人,却不知霍家父子为谁卖命,仔细想想,如果霍氏是江家的人,在上原军攻打繁州时,他们不可能原地待命,南北夹击这样的好机会,错失不是太可惜了吗?他们既然按兵不动,说明霍氏肯定不是江家那边的。”
玉无阶坐在椅子上,向两人看过来:“京城,上原,汝阳,全都要插一手……”
姬珧看了看二人,唇角微微扬起,眼中锐光一闪,她语气讥诮道:“这样,月柔的目的不就显而易见了吗!”
“他们并不是要辅佐谁登基,帮谁夺权,他们要的,就是搅乱大禹局势,越乱越好,谁成谁败都无所谓,等到我们顾应不及,天下乱作一团的时候,他们便可趁机大举攻入边境,坐收渔翁之利。”
姬珧这话一出,二人脸色都变了变,裴冽沉默半晌,抬头道:“我明日就走。”
他声音干净利落,无形中便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姬珧却知道他有多担心云城,月柔族既然已经在大禹渗透到这种程度,说明计划已久,眼下正是大乱之时,各军瞻前顾后,难免疏于守备,他就怕月柔在这时候攻过来。
“急不在这一时,你是要尽快赶回去,但是也不用太过担心,月柔既然用这种方式算计大禹,说明他们也没什么胜算。我只是有些好奇,这些年月柔族和我们虽然边境冲突频发,却也不过就是抢一抢粮食和牛羊马匹,他们是没有吞并我大禹疆土的决心的……现在他们下了这么一盘大棋,为此计深远,像是比我们还要迫切,总觉得还有别的原因。”
姬珧抵着唇瓣,眸光闪闪烁烁,却想不出什么头绪,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手握住,慢慢放下。
“现在想不到,就慢一点想,我先替你守好门户,你回京好好整肃清理朝堂。至于鹫翎,如果你还有什么地方要用得到他,就先留着,别太相信他说的话。”
姬珧下意识抿了抿唇,背后的手轻轻摩挲着,被他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热,她道:“本宫疑心重得很。”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你操心。
裴冽笑笑,眼皮向下一搭,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玉无阶。
姬珧拉着他小臂,将他往门边一推:“你快去整军吧。”
裴冽自然知道孰轻孰重,稳住身形后背对着二人摆了摆手,踏出门槛离开了。
姬珧坐回去,支着头轻叹一声。
玉无阶穿着宽宽的长袍,宽袖兜风,也不怕冷,他走到另一边坐下,伸手去拿姬珧的手。
姬珧一惊,下意识抽回:“你做什么?”
玉无阶指尖微微用力,另一只手已经搭了上来,姬珧看他是把脉的动作,便没那么抵触了。
屋里静悄悄的,玉无阶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也没有动作,姬珧不禁挑了挑眉,刚要说话,玉无阶忽然道:“上一次是多久?”
姬珧面色一顿,一时间没弄清玉无阶在问什么,脱口而出:“什么上一次。”
玉无阶诊着脉象,半晌都不说话,姬珧却慢慢回过神来了。
“怎么了?脉象有异?”
玉无阶抬眸看着她,脸上也不见笑意,像是藏着深深探视,问:“你怕了?”
二人四目相对,视线一高一低,姬珧紧紧盯着他,另一只放在腿上的手却不禁抓紧了衣服。
“到底怎么了?”
玉无阶看她眼中冷静慢慢消失,忽然把手松开,摇头道:“没事,骗你的。”
姬珧一怔,而后陡然变色,抄起旁边的茶杯便摔过去,玉无阶轻松就躲开了,看到茶杯撞到柱子上摔落,粉碎的样子,回头看着她,嘴角终于漫开点笑意:“这可是杯热茶!”
“怎么不烫死你?”姬珧越想越气,恨不得把茶壶也给丢过去。
玉无阶看着她笑,眼波却很温柔:“我以为你事事周全,这样的把戏应该骗不到你才对,除非你真没做措施。”
姬珧心里一虚,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入了小师叔的套,更是气得牙根痒痒:“你是只能操心这种事了吗?”
玉无阶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语气认真道:“眼下局势一片复杂,的确不是安逸的时候,若你此时有孕,只会给人可乘之机,然后……你做事也会瞻前顾后。”
姬珧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语气不顺道:“你说的,我还不知道吗?”
玉无阶见她真的生气了,长长叹了口气:“我不是在提醒你。”
他起身,走到姬珧身后,想伸手抚抚她的发,隐在袖笼中的手却忍住了,他看着她,放缓了语调,轻道:“世间万事都有最优的选择,但你尽可以做你自己,想怎样就怎样,有我在,不会出事。”
姬珧转身,抬头看着他:“我想怎样就怎样?”
“嗯。”
“那你给我出去。”
玉无阶先是一愣,眼中罕见地闪过一抹错愕,随即放声一笑,他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放到桌上,又叹了一口气,在她的逼仄视线下走了出去。
姬珧难得露出烦躁的表情,她看着桌上的小玉瓶,揉着太阳穴坐过去,想起玉无阶刚说的话,越想越烦。
“来人!”
门外有落地声,很快就有人进来。
小十八喜气洋洋地,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殿下何事?”
“宣承弈呢?”
“好像去找佟小公子了。”
“谁让他去的!”
突如其来的叱咄吓得小十八打了个颤,他眨眨眼睛,立时收起笑容:“属下……也不知啊……”
殿下为何突然发怒?
小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瞥着姬珧。
自从给宣承弈喂了一生蛊之后,姬珧已经没让人对他严加看管了,反正只要得不到解药,他就是个死,姬珧也不怕他逃走。
但是平日里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的人,近来竟然见不到影子,姬珧有些不快。
“他最近都去哪了?”
小十八挠了挠头:“没去哪,好像除了殿下身边,就是去找佟小公子,交流一些兵器铸造一类的事。”
姬珧抬头:“他还懂这些?”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姬珧看他一问三不知,也不指望,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回寝居小憩一会儿,却没想到一睡便昏昏沉沉睡到傍晚,再睁眼的时候,窗外已经灰蒙蒙的,高大的身影靠在床边,那人还是熟悉的姿势,怀里抱着宝贝剑疙瘩,头抵着窗壁,也昏昏欲睡。
听见声音,他忽然惊醒。
姬珧起身,将衣服向上拢了拢,刚要说话,宣承弈忽然蹲下身来,眉头浅浅皱着,似乎欲言又止。
“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姬珧黛眉一扬,心中的不悦变作了好奇。
“什么事?”
“十八说,回京时我们要途径玥州,到玥州时,我想离开半日。”
玥州是近海的城镇,姬珧绕道玥州是有其他事情要办,却不知道宣承弈突然说要离开半日是想做什么。
姬珧神色不变:“给我个理由。”
宣承弈半垂着眼,薄唇微微开阖,犹豫半晌,最终道:“暂时,不能告诉你。”
姬珧面色一沉,漆黑的眼珠闪过一丝厉色:“本宫说过,最讨厌别人有事欺瞒于我。”
“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宣承弈打断她的话,口气很着急,却又十分坚定。
他越是如此姬珧就越是好奇,但她知道那不是猜忌,也没有多少担心,沉寂片刻,她摆摆手,没有再继续问。
第二日裴冽先带大军离开,姬珧等到靳州派兵过来接管汝阳之后才开拨。
到玥州那日,宣承弈果真离开了半日,姬珧答应他了,也没让金宁卫跟着,宣承弈回来之后跟佟沅走得更近了,整日黏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还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
连宣蘅都甚是奇怪。
“你跟佟沅私下里亲近一些,可知你三哥最近为什么跟佟沅交好?”回京路上,二人坐在一顶马车里,姬珧握着书卷,视线却放在马车窗外。
宣蘅撅起唇,摇了摇头:“不知,奴婢特地为殿下问了佟公子,但他也支支吾吾的,不告诉我。”
姬珧不禁一笑:“真是奇了,总觉这两个人在密谋什么。”
“奴婢也是这么觉得的!”宣蘅重重点了下头,越发把自己放在姬珧这边了,好像她们两个人才是同一战线一样。
姬珧收回视线,看到宣蘅手中的书信,也将思绪拉回来,偏头睇了一眼,问:“繁州那边怎么样了?”
宣蘅低着头,将桌案上各方的来信和奏疏抄本整理好,手上动作没停,一边说道:“涉江王殿下将手中的箭矢铸造图纸都卖了出去,一共得了黄金三千二百两,江家是有钱的。”
姬珧笑了笑:“当然有钱了,这些年在上原没少搜刮民脂民膏,治下官员都穷得不行,钱财都上缴了。”
宣蘅点了点头:“涉江王先是卖了一些成品,在两军交战时故意装作不敌,让他们尝到了甜头,江蓁这才答应买下所有图纸。”
姬珧翻过一页,轻轻嗯了一声,过了半晌,又道:“传信过去,既然钱已经拿到手了,让大军不必再收力,直取上原,尽量速战速决吧。”
宣蘅忙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密令,写完之后放到竹筒里,封上火漆,敲了敲车壁,将密令给了金宁卫。
回过头来,才发现姬珧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吓得一怔:“殿下……”
姬珧放下书卷,往后靠了靠:“这些时日,你在本宫身边做得不错,之前擅闯城门之罪就一笔勾销了,到了京城,本宫准你回宣家。”
宣蘅听到“擅闯城门”四个字时,面色一变,还以为殿下要旧事重提,结果殿下没有揪着此事不放,反而说让她回家,宣蘅松了一口气。
只是,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可她竟然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的失落也逐渐放大。
姬珧看她犹疑不决的神色,问道:“怎么,你不想回家?”
宣蘅下意识摇了摇头。
“本宫给你自由了,你不开心吗?”
宣蘅急欲张口,话到嘴边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她问道:“殿下会放了宣家人吗?”
姬珧理所当然道:“无辜的人,可以看在你和你哥哥的面子上,暂且饶过他们性命,至于你父亲宣重,他本就渎职在先,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所以就算你回了宣家,宣家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煊赫了。”
宣蘅后来听三哥说了宣家所犯之事,对姬珧早已没有了芥蒂,听她这么说,虽然对父亲隐隐担心,可内心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沉默地看着案牍,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姬珧静静等着她,过了片刻,宣蘅忽然抬头,郑重严肃地看着姬珧,认真道:“殿下,奴婢不想回去,奴婢想跟在殿下身边。”
姬珧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她问:“跟在本宫身边为奴为婢,怎么好过回去做你的宣家千金小姐?”
宣蘅摇了摇头,苦于不会表达,面色有些焦急,她说:“殿下说放我自由,我却不知为什么,觉得跟在殿下身边更自由。”
姬珧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收回视线,将桌案上的书卷拿起,看了一会儿,才道:“本宫这里也不是最自由的。”
宣蘅满眼企盼地望着她:“殿下可不可以留下我……”
“你愿意跟在本宫身边,那便跟着吧,将来有一天别后悔就是。”姬珧漫不经心道。
宣蘅面上狂喜,若不是在马车里,就要叩头谢恩了,她开心地大声道:“谢过殿下!”
姬珧“嗯”了一声,唇角却漫不经意地勾起。
这次回京除了日常修整,在各处驿站都没有多做停留,过了数日,距离金宁城已经不远。
姬珧这次出京,在外面飘荡了小半年,距离金宁越近春意越盎然,料峭寒风已经消逝,春风拂面,柔和温暖。
到了竹安县,姬珧命大军在野地修整,过了夜再前行。
十八在篝火前烤着羊腿,吃得油光满面:“这一路上风平浪静,都让我有些不适应了,咱们什么时候这么顺利过哎呀!十二哥,你打我干什么?”
十二把小十八头顶的玉冠打得一歪,见他质问自己,扬手作势还要打,十八赶紧缩了缩。
“行了,别闹了,”容玥出声打断,虽是制止的话,却也没太过苛责,“路上最忌讳说这种话,小十八仔细着点。”
十二长腿一跨,坐到他旁边,嘀嘀咕咕道:“顺利还不好,你难道想这一路上都打打杀杀啊?”
小十八小声嘟囔:“我就是随口一说嘛……”
十二吃完了手中的羊腿,把十八拿着的羊腿也抢过来,边吃边道:“你要是皮痒了,我可以跟殿下申请,把你丢到暗厂里回炉重造,岂不是更刺激。”
十八呛他一句:“你积点口德吧!”
小七不参与骂架,却是点了点头,从繁州过来的独眼龙和刀疤哥小九小十也笑,容玥摇了摇头,看到囊中的水没了,去帐篷里拿新的水囊。
十二吃完,拍了拍十八的肩膀:“我去看看薛小娘子,前半夜你和七哥守着殿下,机灵点,别打瞌睡。”
十八哀嚎一声:“啊,又让我和七哥守前半夜,简直是惨无人道。”
十二又把他的玉冠打正了。
小七听着林中的风声,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不安,将篝火灭掉之后,他嘱咐小十八道:“仔细点。”
他向来惜字如金,小十八不指望他多说什么的,只是想到今晚可能又要听壁角,就想原地切腹。
不然,净身了做个太监也好。
外面灯灭了,帐篷里的灯还点着。
姬珧靠在浴桶边昏昏欲睡,下巴已经浮到了水面上,宣承弈在屏风另一面等了一会,不见有声响,皱了皱眉,他转身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姬珧闭着眼睛往下滑。
他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想要笑,手指蹭了蹭鼻尖,他慢步走过去,在浴桶边蹲下,氤氲的灯光在帐顶浮动,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宣承弈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缓缓伸手,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轻轻碰了碰。
她闭着眼睛时很安静,像是小猫一样,全身都软软的。
但更多时候又很锋利,如刀如剑,杀人不见血,冷冽无情。
都是她,又都不像她。
他一出神,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眼角,姬珧忽然睁开眼睛,有些惊恐地抱住身子,水珠飞溅,她的脸在慌乱中不复平时的冷静。
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她睁开眼睛都没回过神来。
宣承弈赶紧握住她手臂:“怎么了,是我。”
姬珧脸上都是水,眼睛微微发红,她看着宣承弈,看了良久,才慢慢平复了神色,吐出一口气。
“做噩梦了?”
姬珧点了点头,伸手在眉心处揉了揉。
“在,浴桶里?”
声音有几分揶揄。
姬珧抬眸,撩起水掬到他脸上,义正辞严:“我们姬氏的人做梦就是在浴桶里。”
宣承弈一愣,随后缓缓笑了出来,他这样一笑,看得姬珧面色稍顿,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脸上。
他长得那么干净,却经常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的一张脸。
笑起来就全不一样了,脸上还有浅浅的酒窝,眉眼也弯起来,像冰川融化后流于山涧的潺潺溪流,冰冷而又柔软。
宣承弈蹭了蹭她下巴上的水珠,起身去置衣架上拿衣服,姬珧的视线便始终黏在他身上,静谧的烛火温馨美好。
忽然,烛火一震,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砰!”
宣承弈瞬间警觉,拿起衣服回身披到姬珧身上,长剑出鞘。
姬珧紧着衣领,从浴桶中走出来,腰间长带系上,又将披风罩在身上,宣承弈将灯吹灭。
风声鹤唳,丛林野兽长啸。
不消片刻,那响声再次传来。
这次能很清楚地听到人痛苦的哀嚎。
xǐυmь.℃ò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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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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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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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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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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