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身去扶林不语的手臂,焦急道:“将军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说话!”
林不语不起来,仍旧跪坐在地上,指蜷成拳头紧紧抓在膝头,肩膀不停颤抖,狼狈又无措。
齐项燕无奈叹息一声:“我既为医者,自当尽力而为,万不敢掉以轻心!可我没法为将军保证什么,夫人伤得实在是重,现在只看她能不能挺过这三日,若是三日后还不能醒来,便是无力回天了……”
林不语猝然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齐项燕,眼底渐渐发红,还些不敢置信的错愕。
高嵩炀看到林不语忽然变得萎靡的神情,喉咙中立马涌上来一股酸涩,直到林不语趴在闻人瑛床头开始无声压抑地哭起来,他将头偏向一旁,心头的愤恨与悲痛层层交织,最终升至顶峰。
他啐了一口,脚下一跺地,转身便要冲出去。
成裕安一把抓住高嵩炀的袖子:“高大哥!你做什么去!”
高嵩炀回头瞪着他,挥手甩开他的禁锢:“放开我!我要亲手杀了这帮狗贼!”
“高大哥!你冷静一哈!现在补未到,你拿甚么跟他们打去?”成裕安又去拽他,急得满头大汗,高嵩炀如今在气头上,哪听得了他的劝,两人很快就撕扯起来。
一时间,屋里一片混乱。
“行了。”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一声略带几分不耐的声音将他们打断。
高嵩炀和成裕安都停下动作,发现是谁在说话之后,赶紧放开对方的衣领,俯身告罪。
“是看不懂场合吗?”姬珧眉头浅皱,看着高嵩炀,冷声斥责,“这时候是给你两个人吵嘴的?”
高嵩炀知道自己冲动了,惭愧地低下头:“卑职一时气恼,口不择言,望殿下息怒!”
“你也知道自己是口不择言,”姬珧提高了声音,心头一阵烦躁,“现在是该负气行事还是该稳定军心,还用得着本宫来提醒你?”
高嵩炀将头压得更低。
姬珧坐到矮几旁,看了看案面,并不抬头,只对他们摆了摆手:“你们都先下去。”
高嵩炀和成裕安对视一眼,二人应声退下,齐项燕也带着下人们一起退了出去,眨眼间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还一个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姬珧倒了一壶茶:“林将军,来坐会儿吧。”
林不语跪在床头,闻声抬起上半身,他手里还抱着闻人瑛的手,明知公主在叫他,却一刻都不想松开。
姬珧看向那边,再开口时语气轻松许多,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意:“这一时半会儿的,她醒不来,齐大夫都说了,要观察三天,你来,本宫话要问你。”
林不语知道公主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去,犹豫半晌,将闻人瑛的手放回被子里,他站起身,转身走到姬珧面前,隔着那道矮几坐下。
姬珧把身前的茶水推给林不语:“喝一口,暖暖身子,冷静冷静。”
林不语看着面前的杯子,神情几分茫然,他听了姬珧的话,端着茶水仰头一口吞下,那茶还冒着热气,应是很烫的,他却毫无所觉,像是没情绪波动的石头,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
姬珧两手搭在案上,上下端详着他。
“林将军穿上这身铁甲多少年了?”
林不语抬头,看了看姬珧:“二一年。”
“林夫人跟了你多少年?”
林不语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八年。”
其实闻人瑛嫁林不语才二年,他说的八年,应该是闻人瑛父亲死之后,他被嘱托代为管教的时间。
姬珧垂下眼眸,睇着自己的手指:“八年,朝夕相处,足够摸透一个人的脾性了,林不语,你真不知道闻人瑛是为什么生气吗?”
林不语身子一僵,恍然睁大了眼眸,但很快就垂下头去,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茶杯,舌根酸得难受,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自责还是后悔的情绪在慢慢滋生,将整个人渐渐淹没,林不语提了口气,却觉得呼吸越发艰难,姬珧冷冰冰地看着他,声音却是轻飘飘的:“就因为你们太了解彼此了,任何微末的细节都遮掩不住,她才会失望,靳州把酒言欢时,她曾对本宫说过,那件事并不怪你。”
林不语豁然抬头看她,姬珧笑了:“你看,其实她愿意相信你的,说到底,一个人的心没有出过差错只有他本人清楚,她爱你才会想跟你走下去,想跟你走下去才会做什么事都没,可是再见到薛澜娇时你是怎么表现的,自己应该非常清楚吧?”
林不语焦急开口:“可是我真的”
“你只说自己,心虚不心虚?”姬珧将他的话打断。
林不语嘴唇僵住了,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整个人就如遭雷击一般愣在那处。
心虚不心虚,这种极其阴私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却也会在无意之中自己表现出来,林不语那样一个简单直白的人,倘若问心无愧,不会在遇见薛澜娇之后如此害怕闻人瑛因介怀往事而生他的气。
闻人瑛其实根本不在意会不会再次看到薛澜娇,她只在意林不语是什么意思,但结果显然叫她失望了,在被看穿之后,林不语选择的也并非是坦诚,而是躲避,他拒绝坦露自己的错误或是失误。
这样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或许在外人眼底,都不值得拿来一说的事,林不语却知道绝对非同小可,因为闻人瑛就是那样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林不语捂着头,声音痛苦折磨:“我一辈子……一辈子都离不开阿瑛……是我错了,我应该把什么都告诉她……”
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明知阿瑛为何生气,只是顾及着自己的面子不肯服软。
现在他想服软了,她却躺在床上毫无动静。
林不语恨不得是自己躺在那里。
姬珧扶着桌案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出身疆场,更该知道珍惜二字多重要,朝生暮死这样的事太过常见,只是错那么短暂的时间,就有可能是一辈子的遗憾,这时候,脸皮实在是不那么重要。”
姬珧留下这句话,皱着眉转身走了,她甫一推开门,就听到了来自背后的哭泣声,林不语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她从没见他最伤心脆弱的样子,可是此时背对着他,即便不去看他的脸,姬珧也能想象到那种绝望。
她好像很不想听到那种哭声,加快了脚步离开这里。
一出去,看到宣承弈站在不远处,怀中抱剑,立于梅树下仰头,闻声回转视线,同她对视后,转身疾步走过来。
“他怎么样?”
姬珧眼睫轻轻动了动,外面的温度又降了几分,空气中都夹杂着冰碴,每吸一口气都觉得难受,她摇了摇头,说道:“除非闻人瑛能醒来,否则他好不了了。”
宣承弈顿了顿,问道:“如果玉无阶在这里,林夫人的情况是不是会好一些?”
姬珧抬头看了看他,眼中似有深意:“小师叔不是华佗再世,即便他在,也不是所疑难杂症都能迎刃而解。”
宣承弈一怔,眸光微微闪动,他深深看着她,眼底探究:“你……在为林夫人担忧?”
尽管她神色无常,他还是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安和忧虑。
姬珧快步往庭院外面走,胸口处像是堵着什么,沉闷难受,宣承弈沉着眉追上,一路都未再说什么话。
江则燮大军压城,这次是孤注一掷想要击破城门,攻势甚猛,让人无从招架,繁州兵力本就因为严寒大打折扣,又因为武器兵械极度缺乏,连守城都异常吃力。
大军等了一日,玉无阶不曾回来,等了两日,玉无阶还不曾回来,直到预计的归期第三日也去,玉无阶仍旧不见踪迹,坚持了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士兵们军心都近乎崩溃了。
夜半时分,灯火彤彤的议事厅内,每个人脸色都疲惫不堪,却无一人睡觉,皆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首位之上的人。
姬珧看着手中的信,眉头紧紧拧起,拿着信纸的手几分颤抖。
她阅后,便将手伸到烛台前,把那封信烧了。
“殿下,玉家那批辎重如何?”
姬珧看着那纸团被烧尽,倏地松开了手,灰烬在空中漂浮不定,焦糊味很快在空气中蔓延。
她看着空处,缓了良久才:“辎重队在柳河失踪,失踪的地方有埋伏的痕迹,只留下残车马尸,剩下什么都没。”
“什么!”议事堂中众人大惊,纷纷站起身。
大雪封了天裂谷,涉江王府的那些军资最快也要日后才能到,可繁州却无法再撑天,眼下,玉无阶护送的那批辎重就是繁州最后的救命稻草,没有军械没冬衣,将士们拿什么去拼杀!
可是现在,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姬珧看了看高嵩炀,刚刚阅信时她脸上还几分苍白,此时已经恢复如常,看不出任何破绽,她问道:“今日率军的是谁?”
高嵩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疑惑如今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为何就是不看公主殿下着急呢,然面上仍旧没半分迟疑,答:“还是孙志仁和周辅声。”
他话音刚落,成裕安忽然拍桌子:“殿下,趁现在繁州城还没沦陷,殿下还是赶紧从南城门逃走吧!”
姬珧看向他:“逃?逃哪去?”
成裕安一时语塞,微微怔了怔:“汾阳……”
汾阳距离繁州最近。
可姬珧却道:“汾阳如今是什么局面,本宫还不知道,裴将军已经很久没有传信于我了,何况本宫身为大禹长公主,就该跟繁州城的百姓和将士们死守在这,寸土不让。本宫逃了,留得性命在,大禹却会真的死去。”xǐυmь.℃òm
成裕安从万州来,见惯了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在他眼里,朝廷即是阴沟,百官就是阴沟里的蛆虫,他以前对此极为不屑,可是到了繁州之后,他忽然发觉,原来这世上也好官,也好的将领,也好的皇族。
他曾觉得若非改天换日不足以挽救这般破碎的山河,如今却觉得,在这无尽黑暗之中,他或许也能等到破开云层的一曙光,来照亮这个风雨飘摇的大禹。
他在万州面临生死,生死只在自己一人,现今在繁州同样面临生死,生死却在一城一国,更在一个民族的存亡之间。
姬珧忽然开口:“守了这么多天的城,是时候该见一面了。”
几人微顿,全都抬头看向姬珧。
姬珧却把头转向角落里侧耳聆听的人。
“阿舟,你可还能出城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活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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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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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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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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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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