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却是黑白交错,光打在窗楞上留下一道道暗纹,将人面搅和得模糊不清,那声尾音之后,余下绵长的静默,裴冽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感觉像是有什么攥着自己的脖颈,看不清也猜不透,又怕她露出他最不想看到的神情。
裴冽向前一步,沾了血的手指刚要抬起,姬珧忽然仰起头,笑容烂漫:“不过,杀死他之前,我总要让他付出点代价。”
姬珧越过他肩膀,眼角眉梢的笑意渐渐变得冰寒入骨,语气也冷酷无情:“我一开始也觉得直接杀了他比较好,但有些记忆是很难消磨的,他要是就这么容易死了,我每每想起他做的那些事,都会恨到发疯发狂,可是那时候他已经死了,我那些怨气要怎么排解……”
裴冽跟着她转过身,投射在门窗上的光将她周身镶了一道金边,更映出她通身的黑暗,就像不能见底的深渊一般。她肩膀好像在颤抖,单薄消瘦的身姿却显示出一种孤独的强大,她身体犹如暗藏了一只猛兽,猛兽被压抑在囚笼中太久了,正伺机窥探,等待挣脱的那一刻。
裴冽忽然摁住她肩膀。
“姬珧!”
姬珧一怔,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到裴冽皱着眉站在她身前,眼中有担忧和困惑,还有一丝无法辨别的情绪,是后悔?
姬珧看不透,也不在乎,她挡开裴冽的手,才现在自己脸颊滚烫,全身翻涌着热意,像是有血液冲上头顶。
她方才有些太激动了,激动到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或许是闲谈之中让她又回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她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报复和偿还,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控过了。
姬珧撑着额头,将身子背过去:“我有些累,你下去吧……”
她向内室走去,刚踏出一步,手腕便被温热的掌心攥住,那人带着力道将她向后一拽,迫使她正对自己,语气中多了一丝急切:“他到底怎么你了?”
裴冽扬起她手腕,目光热切而直接。
姬珧被拽得向前一趔趄,额头差点撞到他胸前的铠甲上,眼前一黑,抬头便看到他逼仄的视线,被禁锢得彻底,好像无处可逃。
“如果他只是背叛你,你不会这样,”裴冽一字一顿,笃定地说着,然后又问一句,“他到底怎么你了?”
姬珧被他掐得手腕有些疼,然而比那处更疼的是身上的某个地方,她不是害怕回忆,只是噩梦之中每次一回到望玉台,她就会想起那个可怜到遭人唾弃,又卑微又懦弱的自己,就像是深沟里的虫子,苟延残喘地活着,她想起那些,便会控制不住地厌烦恶心自己。
她在谁面前都没低下过头颅,可谁都知道有些强硬不过是在掩饰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而已。
那是自欺欺人。
尤其在这人面前,姬珧发现自己所有隐藏的阴暗都将变得无所遁形。
姬珧挣着手腕:“放开!”
裴冽不动,于是姬珧挣扎得更猛烈。
终究是害怕伤了她,裴冽手心一松,姬珧捧着手腕向后退了数步,才抬头看过来,双眸中露出几丝凶狠。
裴冽蜷了蜷手指,将手放下,他看了她半晌,才轻轻开口:“是不是我当初,不应该离开积室山?”
姬珧微怔,而后眉头皱得更紧:“与你有什么关系。”
裴冽垂眸闷笑一声,摇了摇头:“就当没关系吧。”m.xiumb.com
再掀起眼帘,又恢复一贯的张扬恣意:“你不告诉我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我便不问。裴氏一生的价值都在战场上,你想平定天下澄清御宇,尽可以把我当做手中利剑,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姬珧将手放下,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屋中没有点灯,他的神情越发模糊,只是仍能看到那双干净澄澈的双眼,在她眼中一览无余。
“要是我有一天被困在皇宫里出不去,你会怎么办?”
她忽然问。
裴冽一笑:“谁敢做这种事?陛下吗?”
姬珧道:“若就是他呢?”
裴冽顿了顿,神情有些错愕,沉思半晌之后才道:“你要想自由,我就救你。”
话音刚落,他忽然变色,伸手一甩,“咻”地一声,黑影飞射而出,穿透门窗,钉在外面的石柱上。
“什么人!”
姬珧没来得及深想他那句话,便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好像是王府中的人,喊着“有刺客”,裴冽动作很快,他疾步走到门边,将门一推,凭空落下一道剑光,身子一偏,躲过剑锋之后抬腿便是一脚,刚要飞踢到那人门面,姬珧忽然大喊一声。
“住手!”
裴冽堪堪停下,门口的人也有空隙躲过腿风,向后撤下一步。
姬珧走过去,扒着门看着那个气喘吁吁的人,面露惊疑:“你怎么来了!”
裴冽眼睛向后一瞄:“咱们的人?”
追喊刺客的人越来越近,门口执剑的人用手背蹭了蹭模糊双眼的汗水,胸口起起伏伏,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姬珧推开裴冽,走过去拽住那人手臂,往屋里带,那人显然没有猜到她会这么做,神情一愣,任由她拽着跨过门槛,脚步有些僵硬。
刚把人推到屋里,院中火光已至,王府之内的侍卫举着火把走到门前,迟疑一下,才道:“打扰公主殿下休息,刚才王府里混进来一名刺客,卑职正在追捕,殿下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里面没有点灯,也不知人有没有安寝。
等了片刻,没有人回应,刚要硬着头皮再问一遍,里面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没有看到,你去别的地方找吧。”
侍卫长看了一眼旁边的下属,眼中有怀疑,他明明看到刺客往这边走了。之前他们把金宁卫“放”进来,事后没少被他家王爷念叨,现在又来一个不速之客,还抓不到,铁定又要被王爷数落。
能数落大半年。
可是这里公主的住处,他们又不好直接闯,只好悻悻地摸摸后脑勺,告罪之后就离开了。
屋里,姬珧看着面色苍白的宣承弈。
“不是让你在我的营帐里好好休养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裴冽抱臂站在倚靠在门边,目露疑惑地看着二人。
宣承弈才刚擦过的额头又渗出来许多汗水,能从城外军帐一路潜入到这里还没被人抓到实属不易,何况他现在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
想起那天裴冽说过的话,姬珧想了想,还是转身看向他:“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裴冽睇着她的脸,忽而一笑,手掌已经贴到门上:“这就是那个宣公子吧?”
姬珧挑了挑眉。
裴冽将门打开:“你那是什么表情?以为我真会不顾你命令动手杀了他?”
姬珧不回答,他已经踏出门槛,双手放在门边上,在门闭合之前轻笑道:“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名字。”
说完,最后一丝缝隙消失,月光被挡在外面。
姬珧轻叹一声,回身走到宣承弈身前,他体力不支,半跪在地,手上的剑柄抵在地板上,支撑着身子大半的重量,残喘尚存,就是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意识。
姬珧微倾了身子,明眸靠近,细细端详着他:“既然这么勉强,非要闯王府做什么,你以为自己是金宁卫吗?”
宣承弈忽然抓住她的袖子,手指攥得发白。
“看不到……”
他低低说着什么,姬珧听不太清楚,只好屈下身,靠得更近一些,将耳朵贴到他唇边。
姬珧眼睛忽地睁大。
她听他说:“看不到你,害怕……”
他似乎发着高烧,一路疾驰已经神志不清了,口齿不清地反复嘀咕这两句话,拽着她袖子的手也不放开。
姬珧忍不住笑出声,将他的手拽下来,放到他膝头上,抬头看着他:“你怕什么,我身边放着谁,都比你在我这更安全吧?”
她伸手,替他将头发整了整,又用袖子擦了擦他前额的汗,喃喃道:“你是故意在我面前扮可怜,好叫我心软,不再苛待你?”
宣承弈忽然握住她的手,姬珧动作一顿。
他眼帘轻抬,眸中似乎恢复一些清明。
只是仍旧气喘吁吁的。
“我比他好。”
“谁?”
宣承弈却不说了,两眼一闭,身子向一侧歪去,姬珧赶紧揽住他的头,像是抱住一个滚烫的火炉。
“说啊,”姬珧快要被他气坏了,“你比谁好?”
可惜宣承弈已经不省人事,不会回答她了,姬珧抱着他,也没看到背后门外一闪而逝的身影。
第二日一早,宣承弈睁开沉重的眼皮,发觉眼眶酸涩,全身绵软无力,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手掌一摸,这才发觉自己是躺在地上,抬头一看,他发现他已经不在营帐里,周围的布置都有些陌生。
“醒了?”
忽然一道声音在他耳廓劈开,宣承弈急忙回头,就看到案几旁正襟危坐的姬珧,正端着茶杯往嘴里送。
宣承弈试着发出声音,发觉嗓子干哑,还有一丝灼痛感。
姬珧放下茶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不会告诉本宫,你忘了昨日发生了什么吧?”
宣承弈一顿,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发生了……什么?”他哑着嗓子问道。
姬珧眼睛向下一睇,压着唇角情不自禁就要上扬的笑意,刻意将脸一凝。
“自己做过了什么好事,自己不记得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又调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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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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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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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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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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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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