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四海谣>第 125 章 尾声
  秦在于感觉,自己似乎想不清楚很多东西。

  她好像一只被放飞的风筝,牵线的人承诺会抓紧她,可风筝线却被风吹断了,她就这么被大风卷走,无处可落,无地能栖。

  她坐在一块墓碑前面,说不清究竟坐了多久,虚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描摹着上面雕刻的一个字,好像天地之间,只有这个符号能吸引她的注意。

  横、横、横、撇、捺……

  是她的姓。

  草地上的光影移动着,由耀眼的白转换为橙红。

  一道窄长的影子被投射到墓碑上,遮蔽了她一直凝视的那个字眼。

  秦在于一愣,思绪像被一只手狠狠按回体内,骤然回拢。感官的空白退潮般消失,不远处规律的海浪声和风过草尖的沙沙声争先恐后地钻入耳中,海风拂过她的面容,带着发梢轻柔地擦过脸颊,唤起一阵麻痒。

  她回过头,发现浑圆的日轮已经落到了海面上,恢弘壮丽的晚霞在天际铺陈,倒映入海,染红了蓝白交映的海波。

  记忆慢了一步挤入脑海,带动着情绪像波浪一样上下起伏。

  阵法群闭合后,东淼陆的人伤亡惨重,十不存一,又得知洛茛已死,不用秦在于再如何逼压,短暂的对峙后,以她收手为条件,他们承诺不再纠缠,护卫着昏迷不醒的容翊乘船直接离开西海域。

  陆蕴和江小苗也安然无恙,趁无人注意时挨到秦在于身边。

  秦在于道:“你们也走吧。”

  江小苗默然不语,她瘦小的身躯在沉重的甲衣下有些空落落的,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水光潋滟,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哭。

  陆蕴看了看秦在于身侧的洛辰瑜,神色是带着书呆子气的严肃。

  “他们很快就会再回来的。西洄大概率撑不住。”他道。

  秦在于平静点头,“我知道。”

  他推了推眼镜,忽然道:“除了西洄以外,西海域重要的先锋岛屿大多在原中洲陆以东,还有南边。”

  秦在于一愣,看着他认真道:“我知道。”

  陆蕴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一眼陆续登船的兵士们,欲言又止,只道:“那我们走了。”

  秦在于建议:“坐来时的船走吧。”

  陆蕴轻轻摇头,“苏御恒已经把它开走了。”

  秦在于无言,看着他们混入兵士群中,消失在舷梯尽头。

  她想,这或许是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那层无所想无所感的屏障骤然消逝后,秦在于再次看向她目不转睛地盯了不知多久的墓碑。

  目光接触到那个“秦”字的一瞬间,她好像被一道电流击中了,整个人不受控地跳了起来。

  她感觉手脚发麻,好像真的触电了,慌乱地想要把电流的来源从身上去除,双手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双肩、腰际和衣摆,双脚在地上无序地跳动,试图找回一点知觉。

  突然,她手上一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滴落在了手背上。

  秦在于整个人蓦地僵住,停下了所有动作,呆滞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没等她看清是什么东西落在了上面,又是滴答一声,一滴液体随她动作滴落在袖口上,洇湿了一小块衣料。

  紧接着,她脸上也是一凉,有液体顺着脸侧滑落,被晚风一吹,又冰又冷。

  湿润感越来越多,透明的液体成串地往下落,滴落在她脚下的一小片草地上。

  不行,秦在于缓缓想道,她被洛茛骂的时候没哭,被东淼高官奚落没哭,挨文迩打也没哭,被那么多人围起来打还是没哭,怎么会在爷爷面前哭呢?

  不能在爷爷面前哭啊!

  她从小练着术法长大,不信鬼神之说,这个时候突然就很害怕。

  她好害怕,秦老照顾了她十余年,送她出去一载有余,结果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他大哭。

  他会揪心吧?他会担忧啊。

  打她的那些人不会,可是爷爷会啊。

  “在于?”

  一双手动作轻柔地扶住她手臂,一块洁净的帕子被递了过来。

  “你要去屋里休息一会吗?”

  秦在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对了,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在墓前坐着,陪她坐着。

  她接过手帕,把脸上的泪痕抹干净,道:“小洛……我,我本来,也很想让你见见我爷爷的。”

  洛辰瑜抚着她后背,轻声道:“我知道,我见过他的。”

  秦在于感觉自己的声音在没用地颤抖,执拗地解释道:“不是在海里见,是正式的见面,是……”

  “是的,”他温柔道,“就是正式的见面,他知道我。”

  秦在于抖动的声带终于平静了些许,疑惑地看向他,“他知道你?”

  “对……”

  洛辰瑜声调忽然一转,回身冷冷道:“你不应该还在这里。”

  秦在于也感觉到了身后的灵力波动。

  有人来了。

  她使劲一擦,确认脸上再没有遗留的水痕后,也转过身去。

  一道清润的声音遥遥传来:“确实是这样。不过放心,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有一些话要说,说完就会如约离开。”

  白衣身影从海岸处缓缓行来。文迩一身整洁的白衣染上了硝烟与血迹,衣摆与肩侧简直成了红色。但他行走时姿态仍然从容闲适,身姿笔挺,仿佛走过的不是崖边草地,而是舒伦学院气派的长阶,让人分辨不出他身上的血迹究竟是不是他本人的。

  待他走到两人身前三丈之距时,洛辰瑜向前半步挡在秦在于身前,无形的风刃不客气地抵在了来人面前。

  “文大导师可能弄错了,”青年的笑意含冰淬毒,“我们并没有什么必要听你唠叨。”

  他眼中碧色一闪,风刃悍然向前,欲切开文迩脖颈。

  没有留手,他是真的打定主意一照面便要取人性命。

  秦在于抬手轻扶他手臂,“小洛。”

  风刃顿住,洛辰瑜轻轻歪头,“好罢。”

  文迩浅淡得体的笑容始终不变。他看了一眼两人背后的墓碑,对秦在于开口:“关于你爷爷的事,我很抱歉。”琇書蛧

  秦在于将心中过于强烈的情绪尽数抑制住,让自己的声音和思维都能够保持冷静,她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了。

  “所以,对于其它的所有事情,你都不感到抱歉,是吗?”

  文迩笑了笑,如长辈般包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闲话的语气问:“在于,不冲动地回答,你真的确定了吗?”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掀开包裹用的手巾,里面赫然是一块方正的玉牌。几道裂纹横贯其上,已经被人精心地拼合好了。

  不用看上面的刻字秦在于也知道那是什么,是她摔碎的身份玉牌。

  文迩竟然把它的碎片全部捡起来了?!

  秦在于是真的摸不清他的想法了。

  最开始她以为他是一个尽职尽责和蔼可亲的导师,然后他展露真容,变成了一个处心积虑城府极深的政客。

  但哪怕现在的她对文迩戒备极深,见到这块细心拼好的玉牌,也不禁感到了一丝疑惑。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整个四海的格局里,她秦在于真的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值得他一次又一次如此费心费力地拉拢吗?

  见她久久不言,洛辰瑜的手臂绷紧了,微微偏头看她,“在于?”

  秦在于猛然惊醒。

  “我以为,文大导师应该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

  文迩并不意外,温和道:“在于,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猜测我的用意,提防我的用心。我只是想说——”

  他示意手中的玉牌,“这个,我可以给你拼好,其他的东西,我也一样能帮你遮掩。如果你改变了主意,不用有任何忧虑,直接回来就好。我是你的导师,我会保护你,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

  这一次秦在于费了点功夫,才将目光从玉牌上移开,语气没有触动道:“多谢费心,但以后您就不是我的导师了。我不会反悔,今天是,日后是,永远都是。”

  没办法,她秦在于就是这点倔劲改不掉。

  文迩摇头轻笑,似无奈似遗憾,然后将玉牌重新包好,收了起来。

  “东淼甲卫队是总督亲兵,选拔标准严苛,其中大部分从舒伦学院的毕业生中择选,而且,必须是考核成绩优良的毕业学员。”他忽然另起话头。

  秦在于看着他,维持住面上表情不动,一颗心却高高悬起,牵扯着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文迩语气不急不缓,如春风和煦,却恍如在进行宣判,“这次随行的五百名甲卫兵中,总共有二百八十九人死亡,九十七人重伤,折损过半。

  “这些人,都是你的校友,其中也可能有人今年才毕业,是你的同窗。”

  秦在于再次压抑住情绪,语气平板道:“那又如何?故洲群岛的居民有二十一人死在你们手里,他们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近邻。”

  文迩正色道:“我想告诉你,在于,你选择的这条路决不好走。你想保护一些人,就难免会伤害到另一些人,流血牺牲、冲突战争,许多东西都在所难免。可能终你一生,都再与平和安定的生活无缘。这是你想要的吗?你确定自己真的准备好了?

  “更何况,你可曾想过,岛上的人就一定会跟你走吗?他们习惯了渔捕樵采的安宁生活,就甘心被你带入永无休止的防备与战斗中吗?”

  文迩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些秦在于从未从他眼中见过的东西。

  舒伦学院的文大导师强大、冷静、从容,他早已强大到无人再记得他的来处。人们看着他,只能看到舒伦学院的享誉四海、盛名远扬,看到东淼陆的繁花似锦、笙歌飘扬,而不会联想到一个残忍、毫无人性的地方。

  但有那么一瞬间,透过他的双眼,秦在于真的抓住了一个向死而生的孩童顽强坚毅的影子。

  所以至少在这么一刻,她愿意相信他是真的在为她思考,在发自内心地劝解。

  只是她不那么需要。

  “那也比死亡要好一些。”开口时,秦在于暗中也为自己的毫不犹豫而感到些许吃惊。

  文迩思索片刻,居然点头同意了。

  “好罢。或许也对。”

  他转身欲走,秦在于忽然叫住他道:“文导师。”

  文迩回头。

  “以这种方式一统四海,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文迩扬眉,神情有些讶异。

  “我说过了,”他声音温润,“有些方式不是舒服的,但却是必须的。”

  他转头望天际的落日,“就像是日落一般。若没有足够的云翳,反无最壮丽的晚霞。”

  秦在于摇头反驳,“但如果阴云密布,就什么也别想看见。”

  文迩失笑,回身向海岸边走去,清瘦挺拔的背影映入辽阔的海景落日中,一如他初来那天,风度翩翩,仙风道骨,似仙人临。

  带着笑意的声音随风传来:“我无法说服你,可你同样也说服不了我,秦同学。若你决心已定,就祝你行事顺利,待日后你我二人再度兵戎相见时,不至于像此番一般惨烈。”

  “……”

  飘摇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海崖处。漫天夕阳如血,随意泼洒,将海洋与天空全部染上朦胧的光晕。

  天地间将暗未暗,橙红的霞光让人联想到和煦与温暖,沐浴在浓烈光海里,秦在于却未能在将歇的阳光中感到太多温度。

  “在于。”耳边一个轻柔的声音唤她。

  “嗯?”

  洛辰瑜一手搭在她肩侧,将她轻轻环住。青年身形修长,已然长成,语气中却还复有独属于少年人风发洒脱不识愁的意味,“不用想那么多。夕阳虽落,明日还会有朝阳升起的。”

  霞光追逐着日轮落下,暮色填满空白。

  黑夜降临了。

  最后一丝余晖中,秦在于郑重点头。

  “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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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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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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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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