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迩一击之后却不再出手,沉默看着秦在于落在地上,按着胸口咳出两口血来。
他立如山峰,只站在那里,便是在向秦在于宣告,她绝无可能越过去。
四周兵士早已将三人近周围得水泄不通,但碍于文迩在前,仍保持观望。
容翊面上隐有不虞,被他很快地压制下去。他看不懂文迩意图,但也料想他念在师生情分,不想对秦在于下杀手,这对他而言不是件好事。但他又需要依仗舒伦学院势力,不好对文迩发号施令拂他面子,只能略带些不耐道:“文先生,拖得越久变数越多。有关你这学生的事,不如等我们处理完洛茛再议。”
文迩面上的漠然之色收敛,恢复了温润的浅笑。他态度不卑不亢地致歉道:“学生莽撞,有劳容副担待。”
说罢,他指尖轻动,草地的清脆瞬时被金芒替代。浩荡灵流流转,金锁拔地而起,锁向秦在于四肢。
金芒显现的刹那,秦在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一撑地跃起,指尖金芒蹿出,重叠成阵压向地面,对冲了文迩的锁阵。
而她一刻不停,借势扑向文迩。
一时间她感觉体内枯竭的灵流暴涨,转化灵力的速度提到顶峰,道道金芒缠丝般从地底钻出,连接成阵,将文迩同容翊一齐括在其中。瑞雪刀刃如雪,映出一双凌厉的黑眸。
锁阵被破的瞬间,文迩似乎愣了一下,眉尖微微一挑。
脚下阵法在不遗余力地滞缓他转化灵力的速度,而刀尖已到容翊面前。
铿然一声震响,秦在于刀尖抵上了一把剑锋。
她虎口被震得酸麻,短刀险些脱手。
但下一瞬她便调整好了状态,双刀配合无间,接住长剑招式。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对上文迩的剑。
文迩剑意与她所见的任何一位同龄人都不同,沉稳果决,展示出了兵中君子的风范。每一剑都与上下剑招相承接,浑然一体,从容不迫。
她光是接住文迩的剑就已经耗去了几乎全部精力,心中惊惧地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对方剑招中的丝毫破绽,反而在他眼下无所遁形,被抓住一切漏洞步步紧逼。
容翊看着眼前刀光剑影,有心出手加码,将秦在于彻底逼至绝境,奈何剑术稀松平常,怕自己加入后反而会妨碍文迩。
他瞥向四周兵士,见他们各自在包围圈上守好位置,却无人上前,不禁暗骂一声。
不愧是舒伦门下出来的,尽是一帮乖顺不另认主的哈巴狗!
秦在于撑到百招之时,速度终于有了足以致命的落后。文迩的剑穿透瑞雪防御,刺向她要害。
秦在于忙回刀格挡,挡住了这一剑。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吃力万分,刀法被逼得越发紊乱。
她咬牙绷紧心弦,强迫自己不去想其它东西,心神专注于刀剑这方寸之中。再快一些。
再快一点!
文迩神情再度变得冷淡,当那双从来温和可亲的眼睛淡去了笑意时,露出的冰冷异乎寻常的摄人。长剑剑芒给予自己学生毫不留情的回击,一剑剑将其往绝境中逼。
又是一剑呼啸落下,被秦在于举刀格住。刀剑相抵时秦在于持刀在前的手臂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她咬牙将长剑抵在自己脖颈之前,不让其锋利的薄刃割开她脆弱的动脉。对面力道逐渐加大,沿长剑剑身传到她手上,手臂难堪巨力,可见细白的皮肤下跳动的青筋。
她已然使出全力,但文迩剑刃仍在寸寸下落。
秦在于额角汗珠滑入眼里,模糊了她的视线,悬在眼睫上方的剑尖光芒一闪,激起了她最后一点气力。刀刃反推,执拗地与长剑角力。
文迩神色不变,灵力灌注剑身,挥剑斩下。
“铮——”
瑞雪刀发出最后一声尖啸,削薄的刀刃接下了这一剑之威——
断为两截。
长剑势不可挡地劈下,刺入皮肉,竖进竖出,在秦在于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长痕,稳稳定在她额前。
秦在于被这一剑压得单膝坠地,一手仍握着断刀。她没有管小臂上刻骨的剧痛,垂眼看着插入草地中的另外半片断刃。
鲜血成串掉下,落在雪白的刀刃上,溅起细碎的血雾。
那曾是一个年轻的将军在冬日的夜里,一笔一画制出图纸,再一下下捶打淬炼而成的。
她握着刀柄抬头,眼中映出凝成一点的剑尖。
长剑近在咫尺,只要再近分毫,就能豁入她眉心,让她立毙当场。
“在于,”文迩执着剑,吐字清晰沉缓,“放下刀。”
秦在于没有看他,迎着剑尖不避不让,闻言双手攥紧,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就是那点倔劲改不掉,让她认输,比要她性命还要难。
她不甘心,她不服气。
凭什么?文迩凭什么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这些人凭什么滥杀无辜?
一辈子不偷不抢的良民,凭什么无故横死曝尸荒野?
凭什么?凭什么!
文迩执剑的手稳如泰山,清润的嗓音又阴沉几分,“秦在于,把刀放下。”
秦在于深吸一口气,正要动作,身侧突然传来一声炸响。包围圈上数名兵士惊叫着横飞出去,摔入丛中。一道身影在林中腾跃,一隐后又现。
文迩长剑不动,蹙眉转身。
就在这一刻,秦在于一手持刀格开剑锋,另一手用尽全力将短刀掷向他门面,起身就跑。
刀风携劲力紧随而至,她一踩旁边树桩腾身而起,几个翻折在断木蛇形向前,身影先文迩一步没入林中。
身后传来容翊愤怒的吼声:“抓住他们!”
秦在于一刻不停在林中飞奔,后面杂沓的脚步声紧追不舍,飞矢砸在她脚边草地上,射入林木中。
跑动中,一个身影自林中而出,边跑边迅速向她靠近,与她并肩疾行。
秦在于不用转头去看也知道是谁。
是那个即使被她叮嘱了一千遍带着别动,还是会一千遍跑出来的小鱼崽子。
不用沟通,两人都知道现下应该往哪里跑。
身后追兵凶狠,尤其有文迩这个劲敌相随,手臂上几乎横贯了整条小臂的伤口也在一路淌血,可秦在于还是边跑边难以抑制地笑起来。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铺天盖地的追兵,也是两个并肩而行的伙伴。
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感觉上没跑多久,两边密林骤然消失,两人跑进了一片无遮无拦的空地。
一把长剑骤然飞至,扎入秦在于脚下几步之外将她逼停。下一瞬,白衣身影跟至,闪到两人面前。
洛辰瑜下意识往前半步,挡在秦在于身前。
秦在于面上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拢,就这么笑看着文迩。
文迩面上神情凝滞一瞬,许是以为她已经被逼疯了,温声道:“可以了,在于,就到这里吧。你们跑不了了,把刀放下,我保证……”
他目光从警惕的洛辰瑜身上划过,缓声接道:“……不为难你们。”
秦在于笑道:“随便吧,导师。反正——
“我们也已经到地方了。”
不远处,高耸的海崖已赫然在望。一轮旭日东升,挣脱海面来到东方天际。夜幕与星斗彻底褪去,朗朗日光照彻大地,将投射在地面上的人影拉长。
崖壁外,万里波涛浩瀚,白浪起伏,一望无际。
身后追兵也已到达,兵士们拔剑出鞘,步伐有素地围上前来。
文迩面上不再有笑意,但语气依旧如春风化雨,保持着令人惊叹的耐心,“在于,不要任性,你有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容副督话虽说得决绝,但不过一时之怒,并非真的打算杀尽故洲岛民。你若为逞一时之勇激怒了他,这些人连带你们二人在内,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他合剑入鞘,神色平静,眼中却终于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冷静,在于!人活一生,势必会有感到憋屈的时候,你忍不了一时,受不住一刻,后面只会有更大的苦处。”
秦在于低头笑了几下,抬眼再看文迩,摇头,“不对,导师。”
文迩目光微动。
秦在于敛容道:“不要再劝我了。文大导师,夹在中间左右调和的感觉累吗?”
她观察文迩神情,自己接道:“累的吧?
“我还是要先谢谢你,导师。你一边要协助容翊步步为营,一边居然还能抽出空来,苦口婆心费心费力地想要骗我放弃抵抗,让我变得如你所想的‘安全’。可是,你累不累啊?”
即使被这样冒犯,文迩依旧不见怒容,温和地指点出她的错误:“你此刻需要解决的是你的问题,而不是我的,在于。”
“好,说我的。”秦在于听话地改口,“导师,你刚才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文迩凝目望她,眼睫轻颤,但依旧不动声色。
秦在于:“我的乡亲们的性命,我绝不会交到你们手里。你们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就像你们不在意直面海族侵袭的北川人是死是活,不在意南海商人的死是否会伤及无辜一样。ωωω.χΙυΜЬ.Cǒm
“假使你们真的得到了西海域,你们又会如何?拿着从这里打捞出的灵骨使西海域人收益吗?”
文迩道:“为什么不会呢?”
秦在于坚定摇头,“正如我刚才说的,导师,我一个字都不信。”
她抬手,从身上摸出一物。
方方正正,莹白微翠,正是昭示舒伦学员身份的玉牌。
见到玉牌,文迩表情有了一丝起伏,混杂着叹息与反对,却并无太多意外。他轻轻摇头,“你确定吗,在于?”
秦在于的回答是猛一扬手挥下,玉牌脱手飞出,狠狠砸倒她与文迩之间的岩石上。
“砰——”
四分五裂,碎的比瑞雪还要彻底。
秦在于眼中映着从玉牌上飞起的碎片,心中一直压着的大石被猛然掀落,轻的像是可以飘起来。
没什么好怕的了,她就同这块牌子一样,宁为玉碎。
她抬头看文迩,白色的身影也不再如往日迫人。
……不为瓦全。
她偏头,一手握住身旁洛辰瑜手臂,轻声问:“准备好了吗?”
洛辰瑜笑着回:“一直都准备着呢。”
话音方落,他猛冲向前,同时金芒暴起,将周围一众兵士震飞。
秦在于与他几乎同步动作,却是趁他拖住文迩,转身向着海崖方向狂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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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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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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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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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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