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就是鲛人远悍于人类的体质优势了,秦在于心道。
舒伦听笑了,“你……好了,我已经派人去探察了。弟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还是好好将养身体,护好孩子要紧。”
洛伊斯面上不解之色更重,“你们已经有两个多月不让我出门了,这是怀了孕,要把我关起来么?”
“当然不是。”舒伦语露无奈,“弟妹怎会这样想?我跟洛茛,我们当然最在意你们母女的安危,才让你待在岛上。我知道洛茛不道而别,你心中有所不满,但他也是无可奈何,还望弟妹多多体谅。”
洛伊斯莫名道:“我没有不满啊。我现在只是想出岛帮你们突围。”
舒伦:“绝对不行。我若让你出岛,如何向洛茛交代?”
帐中光线一变,方才的副官从帘下快步走入,向二人方向走来。
舒伦注意到了他,目光转移,向他点了点头。他绕过地图走到洛伊斯旁边,低头俯视着她,在她开口前道:“营中将士来往匆忙,怕冲撞了弟妹,弟妹还是先回府上吧。有任何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来人!”
帐外应声进来一名士兵,舒伦道:“送将军夫人回府。”
士兵领命,低头走到洛伊斯旁边,伸臂向她示意。
洛伊斯没有回头,仍看着舒伦。
舒伦却已然转身,走回了地图后。副官上前,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洛伊斯眨眨眼,墨绿的眸子一闪。
她跟着士兵走了。
她一动,画面也跟着她移动。秦在于跟着鲛人沿着临时铺出的青石板路拐过几个转角,一路穿过嘈杂的营地往外走。路边往来的将士看到洛伊斯后,都纷纷行礼示意,一口一个将军,恭敬之色发自内心,更熟稔些的还会停步与她寒暄两句。
走出不远,一个长袍束冠的男子迎面走来,在看到身着袍甲的女将后一愣,也轻轻点头,道:“夫人。”
秦在于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此人是苏文。他比混战初期看着苍老不少,原本平整的皮肤已出现了消不去的褶皱,额角鬓边的黑发中也参杂着不少银丝。毕竟不是身带灵力的术师,他衰老的速度要比洛茛舒伦等人快许多。
数十年的战争带给他的也不止是时间的流逝,苏文面上沉郁之色挥之不去,目光也如一汪深潭,几片半腐的枯叶浮于潭上,死气却已经深入内里。苏家家主的气势在他身上渐渐积淀,已经有了秦在于见他时所感受到的那种不怒自威的风范。
洛伊斯颔首回礼,两人在布满泥土的青石道上擦肩而过,各自往不同方向走去。
秦在于若有所思地回头,心中蓦地一寒——
只见苏文也侧首回过了头,深潭般的双眸黑得看不见一丝反光,透过秦在于的身体,直直看向洛伊斯逐渐远去的窈窕背影。
下一刻,他转了回去,步伐稳健,转过一道弯,步入了高挺的主帐。
……
先锋岛的情况迅速恶化,围困迟迟不破,眼看屯粮即将耗尽,连日来人心惶惶。
海族们看似围岛,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拿着总督艾伦的行程消息,将他堵在了出巡的半路上。
舒伦派岛上大半卫队驰援,又命令所有归岛的巡航队转向去岛峡。总督护航队在包围圈内拼死,摆出护卫船阵,士卒悍不畏死地拔剑投海,从水上杀到水下,援军则在包围圈外牵制,损失惨重,这才没有让艾伦落到敌军手里。
但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僵持一时,根本无法与聚拢的海族军团抗衡,前线战报一日比一日紧急,眼看再撑不了几天就要溃散。
前线伤员被一批批送回岛上,指挥部中的慌乱由秩序井然变成了哭喊交杂。
主帐中的灯火三日没歇,舒伦眼底青黑,双目充血地看着一封封战报,强撑着以不会疲累般的姿态继续调动船舰作战。
秦在于从他桌上摊着的战报中得知,海下情况已基本探明,总督船队附近有至少一只实力极度强劲的海族,而在岛屿南侧,也有巡航队称曾在浅海处见到鲛人身影。
与严峻的事态相对的,却是仍被海兽拖在东海各处的舰队。这一次围困计划所涵盖的范围竟近乎于整个东海域,占据四海四分之一之广的汪洋中,海族相互配合,互为犄角之势,手段狠辣地摆了人类一道。
营地帐中安置着越来越多的伤员,惨叫声一日凄厉过一日。而更多的却是被海兽整个吞吃入腹,或是被海族术法打中当场咽气的兵士。
随着伤往的增多,远方船队的境况便越发岌岌可危,带着血的战报如红梅和血,在军帐中堆积。所有人的或沉痛或麻木或绝望的目光,都望向营地正中的主帐,投在那个身姿笔挺如山矗立的白衣身影上。
谁都知道,除非舒伦神通广大到能原地变出一支军队来力挽狂澜,那么一旦统领整个东海域军队调配的艾伦命丧黄泉,东海瞬时便会变为一团散沙,舰队各自为政,疲于奔命,东淼防线也就土崩瓦解。
舒伦还是一贯的镇定如山,是即将溃散的军心中的最后一根定海神针。但从他紧皱的眉头中,秦在于也能看出一丝山穷水尽的前兆来。
围困的第四天,先锋岛上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把一切青石与鲜血全部掩埋,沿岸结了一层冰,向无垠的海水深处伸出参差的爪牙。
山脚处的院落里,到处都积着一层厚厚的雪,屋檐与地面被染成一样的白色。积雪吸纳了游荡的寒风,院中万籁俱寂,几蓬雪尘从檐角悠悠洒下,在日光下折射出晶莹的细碎光点,转瞬即逝。
一只厚底的天青色绣鞋踩在积雪上,发出蓬脆的咯吱声响。洛伊斯在雪地中踩出了一行齐整的脚印,走到了院中的秋千前,挥袖拂开上面的积雪坐了上去。Χiυmъ.cοΜ
她手里还拿着半串冰糖葫芦,静坐在静止的秋千上,眉眼恬静悠远,咬了一颗葫芦下来,在嘴里嚼着。
多日来,幻境中的景象一直围绕着营地中的生离死别、水深火热,秦在于竟生出一种自己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她的感觉。
洛伊斯安静地吃着红艳艳的糖葫芦,眼望房檐后的远山。她神色安然通透,流逝得慌张急促的时间在她身周也仿佛慢了下来,被满世界的冰雪冻得透彻。
“嘎吱”一声轻响,院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位穿着灰色厚袄的中年妇人。
妇人怀里抱着一个藤竹编织的篮子,里面的东西堆满了,冒出一个小尖。她低头踏过门槛,又回身仔细将门关好,抱着篮子向下一进院门走去。
洛伊斯咽下最后一颗葫芦,出声唤道:“刘婶!”
妇人应声转头,向秋千走去。她一张被海风吹得黝黑干燥的脸上,眼睛柔和而慈祥,“哎,夫人。外头这么冷,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这位妇人秦在于曾在飞速流逝的画面中见过,是洛伊斯怀孕后,洛茛从岛上还留守着的岛民中找来照顾她的。她不住在这里,只每日过来帮着打扫屋子,并将补给领来。
洛伊斯不答反问:“是不是快要过年了?”
刘婶一愣,笑开了,“我的妇人呦,您还记着这个呢?”
她走到近前,一手从挎在臂弯里的篮子中拿出一串薄纸包着的艳红,递给洛伊斯,“补给站也没了,这是我自己做的,不知合不合您口味。您先尝一串,要是喜欢,我再给您多做些。”
洛伊斯接过,眼中带上些遗憾,又道:“我听闻军营里要过年了,你也要回家准备的吧?那过几日就不用再往这里跑了。”
刘婶看着她,突然垂了眼,笑容勉强道:“哪还过什么年呀。我两个儿子,一个前年就传消息来,说是找不到了。我寻思着,哪来什么找的到找不到的,肯定是没有了,还没找着尸体。小儿子去年招兵也招走了。他俩都还没成亲呢,家里就我一个人,年也没有什么过头啦。”
洛伊斯静静看着她,眼睛绿的空彻。
“那,你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吧?”她道。
刘婶有些讶异,最终只是摇头,道:“不了不了,等将军回来,你们夫妻二人过就好了,干甚么加上我一个老婆子呀。”
她看着洛伊斯沉静的眼睛,有点局促地搓着手道:“妇人快试试这葫芦吧。我做得不多,都是两个孩子小的时候哄他们用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洛伊斯笑笑,将包糖葫芦的纸掀开一角,看了看又包了回去,道:“我刚吃了一串,有点腻了,我收好下午再吃,明天告诉你味道。”
刘婶笑着道:“好嘞。外面冷,妇人坐一会就回屋去吧,小心冻坏了身子。”
她开始手脚麻利地清理打扫,将路上的雪扫开,再把主屋内外收拾齐整,做好了晚饭,在日暮西捶时提着篮子原路离开。
整个下午,洛伊斯一直靠在秋千上遥望院外的远山,刘婶知道说不动她,也不再劝。
等刘婶出门后,她像是从睡梦中初醒,坐直了些,拿起手边的糖葫芦,拨开薄纸一口口慢慢咬起来。
血色的夕阳落在她身上,将她青色的披风染成橘红,也为她雪白的面容的面颊添上些残缺的暖意。
糖葫芦吃到一半时,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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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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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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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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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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