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由舒伦向总督艾伦提议,组建了一个集成学院,由他一力负责,以舒伦命名,一方面为中洲学术保留星星之火,另一方面也替军队培养随军术师。
学院建成后,舒伦身上担着的事务多了不少,整日忙得焦头烂额,最后连自家师弟也给他拉来帮忙管理学院。
旁观的秦在于看着“祖师爷”病急乱投医的行为,暗自摇头。
——依她所见,让洛茛去当导师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果然,学院建成没多久,凡是接受过洛茛“谆谆教诲”的学员,无不叫苦连天,哭爹喊娘,又碍于身处战时,有苦也难言,只能在私下联合组成些“反大导师联盟会”之类,发发牢骚。若是让此时在舒伦学院就读的学员们看看这些前辈们的惨状,指不定还能重新认识他们的考核大导师,将文迩称作仁慈与和蔼的代名词。
继中洲陆之后,东淼陆很快也遭到了海族的疯狂袭击。浮城空城早已被悉数撤去,岛屿西侧数百里海岸线被列为禁土,肃空平民。舰队飞艇不断向西侧增援,军营中日日阴云笼罩,所有人都神色紧绷,行色匆匆。
幻境中时间流逝重新加快,战况几起几落,海军损失越来越多,舒伦学院的学员一批批赶上前线,再一批批葬身汪洋,随军术师的面孔越发稚嫩,背脊愈加单薄,最后,大批手臂印着蓝色图纹的少年登上战船,幼小的身躯在庞大的船舰上无处栖息。
炮火与硝烟不断在秦在于眼前闪过,她像是在看着血肉的长河,着火的战船、染血的白袍、坠毁的飞艇、哭泣的婴孩、乞讨的饥民、垂死的士兵阴云般席卷东淼陆,充斥着整个四海。一头小型海兽跃出海面,流畅的身形线条优美,划过一道半弧后又落回海中,溅起血色的海水。水珠坠落,滴入恍如由鲜血汇成的海洋。
她看到幻阵中舒伦夜半踽踽独行的身影,在学院的走廊上徘徊不去,半晌,才用笔在学员名录上为几个姓名画上黑框;
看到苏文抛下新娶进门的妻子,将一船船的灵骨运抵学院,发放到每一位前往前线的毕业生手中;
看到洛茛与洛伊斯相携在船舰之上,背抵背抗住巨兽撞来的庞大躯体。
硝烟四起,但求安息,无人能有片刻安歇。
等画面再度缓慢下来,已是不知多少年后的冬日,雪如飘絮,荒原茫茫。
中洲陆沦陷前,洛茛因为不肯收敛的性子几升几降,即使有舒伦相护,也不过在中大洋里打转。而东淼拼死挣扎,正是用人之际,他一来便连升数次,带军在东淼陆周边阻击海兽群,兼任学院的大导师,官衔越升越高,军务也越来越忙。
洛伊斯一直跟他在一处。她是军队中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身为实力顶绝的术师,对于军衔封赏却全不在意,洛茛在哪她在哪,并无寻求军衔或从属的意思。
按时间判断,此刻已然是战争末期,再过不久便是海军围剿与中洲陆陷落,再往后,这仿佛没有止境的战火喧嚣延绵五十余年,终于将迎来破晓的第一缕光。
但秦在于心中却没有分毫轻松,反而在时间流速放缓的一瞬间绷紧了心弦,不详的预感愈重。
战争即将结束,若有什么事还要发生,那便只能是在此刻。
洛伊斯吃遍了东淼几乎所有还能寻到的小吃糕点,院落中的藤编秋千成了她品尝吃食的绝佳去处,每每抱着糕点坐于其上,边轻晃边一个接一个塞进嘴里,不一会就能吃掉一整盘。她尤其偏爱这个季节的糖葫芦。通红的山楂、软糯的糯米与圆润的葡萄滚上晶亮的糖浆,姜黄的糖壳亮滑,同空中飘落的冰晶不谋而合。
方咽下最后一颗,秋千旁边忽又伸出一串艳红,无缝衔接。
洛伊斯张嘴将木签上打头的一颗咬进嘴里,几点脆亮的糖渣沾在唇边,咀嚼起来。
洛茛站在秋千边,面貌与五十年前的青年一般无二,身形修长,即使弯腰时脊背也立得笔直,劲瘦如一把钢刀。他好笑地替洛伊斯拭去嘴角糖渣,“你怎么一到冬天就要吃这么多甜点,不耐冷么?”
洛伊斯往旁边让让,把他也拉坐下来,将竹签连同他的手一起握在手中,把糖葫芦反递到了他嘴边。
洛茛笑开,就着她的手咬下第二颗红得可人的葫芦,听妻子银铃般的声音道:“不是,应该是有身孕的缘故。不过寒冷似乎也有影响,这里确实比中洲冷不少,比起北川倒是……”
他没嚼两下的山楂与糖壳瞬间噎在喉咙里,咳得面色通红,好容易才止住,“什么?!”
洛伊斯开始专心致志地咬下一颗葫芦,“我想是个女孩。”
秦在于本被二人互喂糖葫芦的气氛逼得直往院外退,闻言也惊讶地回过头来。
洛茛愣怔片刻,猛地起身,一把将洛伊斯抱了起来,卷翘的棕发随动作扬起,被照进庭院的阳光映出跳跃的浅金。
青年将军顿时卸下了喋血沙场的冷肃,那个矜贵中带点幼稚的小少爷又出现了,眼角眉梢的欣喜洋溢,星目弯如弦月,熠熠有光。他仰着脸,专注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妻子,一连转了好几圈才成功按捺住兴奋的劲头,将人放了下来,眼中闪烁的喜悦丝毫未减,扶着洛伊斯双肩,几度张口,又被汹涌的心绪打断,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半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洛伊斯借力站好,静静等着,澄澈的绿眸中略带一丝疑惑,似乎不是很能理解洛茛究竟在激动什么,但是不影响她吃糖葫芦。
“我改日再让人送些皮毛过来,多做几件厚披风围脖。”洛茛难以抑制地絮叨,“冷……确实太冷,只能委屈你再忍一忍,等过了这两年,战争结束了,我们马上就回中洲,好不好?”
洛伊斯听到“中洲”二字,立马痛快点头,同时张口一咬,将竹签上最后一颗葫芦咬去了一半。艳红的糖葫芦衬得她冻得雪白的脸越发白皙,如冰雪塑成,在银装素裹的庭院中依旧夺目。
……
这对夫妻就像连错了通讯阵,一个别无异样,到点就上床睡觉了,另一个激动万分,大半夜不睡,窝在书房里。
秦在于循着灯光,从虚掩的房门中走了进去,见洛茛正坐在桌前,执笔神情专注地写画着什么。地上乱七八糟的滚着不少被揉成一团的纸团,而执笔人低着头,专心致志,下笔慢而细致,每一笔都要先仔细揣摩半晌才敢往纸上落,模样让她想起了那个终日伏案修补皮卷的老者。
她走到近前,从洛茛左肩上望过去,目光落到了一张平整的图纸上。图纸上画的东西呈刀具形状,有柄有刃。刀具总共有二,轮廓肖似,一上一下正好对称。
她一愣,强烈的熟悉感瞬间涌上心头,动作僵硬地伸手,卸下了腰间配着的一把短刀,缓缓捧到眼前,拔刀出鞘。
刀身平滑,映出了一双黑亮的眼睛,和其中复杂难言的情绪。
短刀的弧度、长短、形状,都与图纸上完美重合。
秦在于抬头,洛茛停了笔,上下浏览一番,自己点点头,像是终于对纸上的成品满意了,最后提笔,在短刀身柄相交处郑重写下两个小字——
“瑞雪”。
屋外飘起了晚雪,雪花大片大片坠落,像从云端头也不回地,纵身跃下。
秦在于看着洛茛嘴角眼中浮起的笑意,忽然感到有些冷。
鹅毛大雪从门缝中涌入,被风带着旋转翻动。她身上还是在故洲时穿着的单衣,寒意随晚风袭来,轻而易举地透过那层单薄的衣料,再一路钻入她的皮肤、血液与骨骼。
确实很冷,严寒让人快要承受不住。她在东淼读书时从不这样觉得,此刻却不由抱住双臂,用手上下抚着肩侧,以求换一点稀薄的温暖。ωωω.χΙυΜЬ.Cǒm
洛茛使剑,这一双刀也不会是给洛伊斯的,鲛人不用人类的兵器。
原来,它们原本是设计给他即将出世的女儿的么?
“瑞雪”无声,刀身上那双眼睛与她的默默对视,一线刀刃反射着桌前暖黄的灯光。
老师,你究竟想要借它们告诉我什么?
……
自洛伊斯怀孕后,洛茛就不再让她随船出战,两人为此争执许久,而无论洛茛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洛伊斯都只是平静地重复她绝不同意的态度。
洛伊斯平素一向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因为身上游离世事之外的淡然或说漠然,她对一切不公的调令、繁重的军务、战争的残酷甚至下属的忤逆都没有多少不满,独独在这件事上显出了鲛人独有的固执。
看着老师头疼的样子,秦在于非常能够感同身受,而且还有些幸灾乐祸。但一想到她能与之共情的原因,立刻就又乐不起来,也只剩下头疼了。
洛茛磨破了嘴皮,终于换得两人各退一步,达成协议。洛伊斯会在他长期出征时相随,短期紧急出战则留守后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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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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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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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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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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