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汪洋一望无际,晴空万里,海上炙热的阳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几缕飘荡在高远的空中的云丝也被炙烤得没了生息,几息之间便风流云散。
一艘船只孤零零的浮于海面,就好似落入滚油锅中的一粒芝麻,微不足道,随波浪起伏不定。八方茫茫无所着,深洋的洋面颜色极深,深渊般的墨蓝与褪色的浅空对比鲜明,透着寒凉的惊惧。
船只甲板上,五个学员各自戴着从舱底翻出来的斗笠,精神萎靡地坐在船首。
江小苗第不知道多少次拿着望远镜望向无垠的海面,然后回头,向秦在于摇摇头。
秦在于毫无形象可言地坐在甲板上,背靠着桅杆,见状扶着额头使劲揉了揉。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去西海域南部,将江小苗和陆蕴各自送到家里。没成想不到一天前,他们一个不留神驶进了中洲陆遗留的阵法残迹中,废了不少劲才得以脱身,船帆破了不说,连罗盘也被阵法的灵力场破坏了。出来一看,他们已经偏离了原定航线不知多远,反倒是接近了故洲群岛的位置。几人一合计,苏御恒无可无不可,洛辰瑜本就要跟秦在于走,江小苗和陆蕴也都同意先去故洲再做打算。
失了风力,秦在于临时设了个阵法作为动力来源,凭着星象和她的记忆掌舵向前。
令她忧心的是,航行了大半日,她记忆中本该经过的零碎小岛集体失约,一个都没有出现,船只隐隐有迷失海上的趋势。
海上的白昼往往风风火火,来得快走得更快。上一刻还是烈日灼人,下一刻便是日轮近海,晚霞漫天。
天际烧灼般的火红铺陈开来,将甲板也染上霞光。四周海面逐渐黯淡,江小苗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筒,挨着秦在于坐了下来。
洛辰瑜倚着桅杆站在秦在于身旁,以他的位置,在日落前刚好可以挡住本会照在秦在于身上的日光。他安慰道:“找不到了也没关系,大不了设个通讯阵法,让岛上的人来接。”
秦在于闻言一愣。
让谁来接?鲁格吗?
她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顿时打了个寒战,但面上还是要稳定军心,“嗯,大家不急。”Χiυmъ.cοΜ
暮色四合,太阳一落,原先静默的海风便猖狂地找回了主场,横荡过波澜起伏的海面,从甲板上掠过,吹得几人的衣袖袍摆猎猎作响。
秦在于抬头,目光越过船首的围栏,落到了舱门旁独自坐着的苏御恒身上。
自从在舱房里被发现后,苏御恒就一直独自一人待着,不说话,也不走动。若是没人来提醒他,他可以在同一个地方一坐一整天,滴水不进,也不会睡觉。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圈,眼底的青黑色逐渐加重,在那张本来贵气恣意的脸上格外刺眼。
有时候秦在于看着他,会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异常陌生,他不像是那个折扇不离手、笑容嘴边挂的小少爷苏御恒了。在这个渐趋苍白沉默、死气沉沉的年轻人身上,似乎总罩着一层阴影,像是凝滞了的死水一潭,哪怕在正午最灼热的阳光下,也在不断散发阴郁的死气。
三日里,秦在于和江小苗轮着与他说话,就连本身就很少出声的陆蕴也无师自通了没话找话的本领。但他们的努力统统以失败告终,苏父的死将苏御恒打击得狠了,不论旁人如何想帮助,效果都微乎其微。
令秦在于稍感欣慰的是,在她与洛辰瑜的谈话后,他竟真的收敛不少,对苏御恒虽不见什么安慰照顾,但也没有再产生什么冲突。
眼见天色渐晚,秦在于招呼着几人下了船首平台,再一起拉苏御恒回船舱休息,待明日再振作起来研究航路。
……
“咕噜。”
清凉的海水没过头顶,瞬间驱走了午后的酷热。四周一瞬安静下来,侧耳静听时,深洋连密的水声不断,像生灵在海底的窃窃私语。
耀目的阳光穿透厚重海水,一道道撒下,照亮了空寂的深洋。深蓝色包裹在她的身周,再远处只余一片混沌,海水轻柔地托着她,像置身虚空。
身后水波轻动,她敏锐回头,蓝绿色的鱼尾拂过,轻纱般的尾鳍在海水中轻柔飘荡,色泽空透的鱼尾映着海下澄澈的日光,泛起晶石般的闪光,像是一条星河入海,如梦如幻。
鱼尾一闪而过,她在水中找寻不见,心急如焚地四下环顾,手脚并用地游动。
海里温度骤降,海上灼热的阳光似乎失去了效用,凉爽的海水瞬间变为严寒,还在不断变冷。寒意透入四肢百骸,她裸露在外的双手被冻得麻木,感觉整个人在下一刻就要被冻结成冰。
但她的心绪反而越发急迫,胡乱挪转游动着,焦急万分地在深洋里找寻方才的鲛人。
海底的光线也暗淡下来,澄澈空明的海水变为了墨蓝色,黑暗和寒冷一起笼罩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在四周海水即将彻底变为漆黑时,她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人影。
万千气泡上升散开,白色的气泡群后,她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眼睛。
“伊泽尔?”她游动着靠近他,“你怎么在这?”
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游,始终离小鲛人有一段距离,怎样都无法接近对方。
那双湛蓝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她,不悲不喜,眸中的疏离令她心惊无比,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她又徒劳地游了一阵,海水的寒意透入骨髓,使她的四肢逐渐失去了知觉。
发觉自己再游不动,她急切地喊道:“伊泽尔!”
小鲛人不为所动,在几步之遥处漠然看着她。
为什么?她停下动作,怔然望着那双寒冰般的眼睛。
你还在……
秦在于猝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夜色悄然,厢房内外静谧无声,只有海浪在舱壁外起伏的哗然轻响。
她下床点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厢房一侧敞开的窗户。
怪不得这么冷,她心道。梦里烧灼的焦急感如同寒冷刺骨的海水一般挥之不去,坠得她心中发紧。
在房中无所事事地站了一会,秦在于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推开房门,上了甲板。
船舱外夜色浓稠,只有一盏孤灯悬在舱门外,照亮了船舷外一小片黑沉的海面。
秦在于走到船舷边,一鼓作气手撑围栏越了过去,正待往下跳,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话音——
“在于?你要做什么?”
秦在于被这一声吓了个结实,脚下一抖,就从围栏外狭窄的边沿上滑了下去。
下一刻,脚步声从她背后迅速接近,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下落的趋势。
秦在于缓神来,在半空中侧身,另一只手握住围栏的竖板,顺着拉她那人的力道往上,翻回了船舷内。
后面那人正是洛辰瑜,他把秦在于拉上来后看了看船舷外,显然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不解地又问了一遍:“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在于无言地看着他,心道你还不如不要拉我,就让我下去吧。
半夜三更,偷偷跳海,这要怎么解释?这没法解释!
她本来想的是此地离故洲群岛已经不远,想要下海设通讯阵唤小鲛人。对方会不会回应是一码事,她从梦里带出来的惊惶散不去,只觉得一刻都不能再等。哪想到此时除了她,船上居然还有一个人醒着。
她无言半晌,旁边洛辰瑜仍等着。他惊艳的眉眼在昏黄的灯下无端添了几分阴郁,与梦中深海里的鲛人意外重合。一双黑沉的眼睛却静谧安然,丝毫没有梦里令人心悸的疏离感。
秦在于看看他,艰涩地开口道:“其实……”
洛辰瑜的眼神深了些,一丝光亮划过极深的眼底,“嗯?”
“其实,”秦在于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我们西洄有一个传统,在长期出海回来时,需要先下海游一圈,洗去风尘再上岛,以表对故乡的尊重。”
说罢,她看着洛辰瑜脸上难以言表的神情,以充满自信的声音又补了一句:“而且,必须是在午夜。”
洛辰瑜:“……”
他偏过头去闭了闭眼,表情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是碎裂了。
秦在于没注意到,还在暗自为自己的急中生智而沾沾自喜,问道:“你呢?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
洛辰瑜默然片刻,一字一字道:“我,睡不着,出来透气。”
他转身,与秦在于并肩靠在围栏上,又道:“秦学姐,你在故洲一定有很多朋友吧?”
秦在于偏头看他一眼,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换了称呼,“也……不是很多。”
小时候一起打着玩的熊孩子确实很多,大了就没几个常来往的了。
“那,”洛辰瑜声音低缓,“你同我说起过的那一位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在于一愣,“哪一位?”
洛辰瑜:“……”他第二次沉默了。
秦在于:“啊?”
洛辰瑜的声音听着不知为何有些疲惫,“你说跟我长得像的那位。”
“哦,他啊。”秦在于心道这应该怎么说,总不能说他没有腿吧?
思索片刻,她道:“他……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洛辰瑜:“嗯。”
“对朋友非常有耐心,很仗义。”秦在于越说越顺畅,“但是又特别执拗,他就这点不好,说不通,像块生铁砣。”
洛辰瑜:“……”
秦在于思路被打开,梦里失落难言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无法理解,不能沟通。你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的,他不行,就非要采取极端的思考方式……”
洛辰瑜突然打断她,“这么晚了,风也大,我看我们还是先下去吧。“
秦在于轻咳一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好。”
走到舱门口,她刚要下台阶,身后洛辰瑜突然道:“对了,秦学姐,你是不是还没在海里‘洗尘’呢?”
秦在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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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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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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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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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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