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弯了腰,笑嘻嘻道:“这小的也不知道,想必是二位客官认识的人。”
秦在于看了一眼旁边的洛辰瑜,从他微垂的眉眼里看出了一丝卷懒。她往椅背上一靠,道:“那你就让他下来吧。”
跑堂一愣,但他显然也见过不少难缠的客人了,仍堆着笑不慌不忙道:“那小的去帮您问问。”
他走后,秦在于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大堂戏台上那几个咿咿呀呀唱曲的歌女。她奔波半日,本就有些疲倦,此时台上的歌女又拉长了嗓子,唱的一叹三拐,和着管弦吱呀,坠得她眼皮直往下沉。
睡眼朦胧间,她的额头忽然被人轻轻一抵,醒了过来。一睁眼,刚好看到刚才那跑堂一路小跑过来,站到她面前。
“这位客官,”他道,“上面的贵客说她本也想下来,但是下面混乱,怕怠慢了您二位,恳请您上去坐坐。”
秦在于道:“行,带路吧。”
跑堂带着他们一路穿过杂乱的一楼大堂上楼。踏入二楼,方才的吵嚷声明显小了不少。热闹与雅致隔着一层楼板,仿佛两个世界。
跑堂一路恭敬地引他们向前,来到了一处隔间门前。隔间位置巧妙,另一侧刚好直冲着楼下戏台,大堂景状一览无余。想必方才,里面的人就是在上面这样观察着他们。这个想法让秦在于有些不舒服。
前面的跑堂让到一侧,恭敬地替他们掀开了隔间的门帘。
门帘后,漏出了一张抹着浓厚脂粉的脸。
廖姓妇人媚笑道:“呦,两位少侠,这不就巧了么?”
她面上涂脂抹粉,鬓角额发垂坠,将满脸的青紫都遮了下去,但细看还是能看出些红肿的痕迹。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哪里来的毅力,伤成这样还在外面吃饭听曲。
秦在于有些讶异,脱口道:“你怎么还没走?”刘石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打发了,现在指不定正满城找她呢。
妇人笑道:“我还有生意要做的呀!就这么走了,混不上饭吃,莫非少侠养我?”
秦在于面无表情。
妇人又道:“两位别站在门口,快进来坐呀!今日蒙两位少侠大恩,还未来得及道谢呢。”
秦在于冷静道:“不必,我们还有事,告辞。”
“哎!”见他们要走,妇人忙叫道,“两位少侠留步!你们是不是要找刘致远?他现在不在店里,你们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忙的呀!”
秦在于闻言回身,洛辰瑜也跟着停了步子。刘致远正是此次任务的委托人,也即这里老板的名字。她要求转告刘致远的消息能被传到妇人这里,说明她在这里的地位也低不了,说不定也是个管事的。看来她之前对此人是个风尘女子的认识还是浅薄了些。
见他们果然止步,妇人面上笑开了花,起身走到门口,边招呼着让人掌茶,边动作自然却坚决地把他们往里让。
“快来,”她道,“我姓廖,这里的人都叫我廖娘子。也就是刘石生那莽夫,发起劲儿来不管不顾,否则在这一片,哪个见了我不要恭敬地称一声?两位尽可以放心,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什么事尽管向我开口。在这里,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秦在于顺着她的力道在她旁边坐了,洛辰瑜也坐在她另一侧。她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刘石生究竟是什么人?”
廖娘子道:“他呀,就是个海兽猎人,成天价的在海里卖命讨生活的。”
秦在于:“你们既有龃龉,你为何不让人将他彻底镇住,还放任他当街打你?”
廖娘子方才的话她倒是愿意信一半。毕竟在涌浪镇这种混乱无比的地方,想要把这么大一个馆子顺利开下去,没点能耐确实不行。但是剩下的一半,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廖娘子面上一僵,但并未生气,只嗔怪道:“看少侠这话说的。也就是你们身为舒伦学院的学生,少年英才,治那莽夫就像打条狗。换了其他人来,谁敢说能轻易制住个猎海兽的?”
秦在于直视着她,似笑非笑道:“是吗?”
廖娘子被她一噎,仍笑着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两位可都是舒伦的学生。少侠前面问我海兽扰动的时候我就该察觉了,几位可是来驱逐海兽、护佑百姓的呀!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提,我廖娘子别的不行,给少侠提供点什么消息人脉还是可以的。”
秦在于笑笑。
廖娘子顾左右而言他的反应更佐证了她的猜测,刘石生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海兽猎人而已。
像这种管理混乱无序的地界,单打独斗向来是行不通的,什么都讲究一个报团,猎捕海兽的猎人们更是如此,定然有他们自己的组织。而刘石生,八成就是这个组织中比较有头脸的人物,惹他一个就等于惹一群。
而他们则无意中帮了廖娘子,得罪了这个猎人组织,莫名其妙被牵扯进了这里各个势力的纷争中。现在廖娘子此举,估计是想要彻底拉拢他们,从而获得更多助力。
不过她也无所谓,舒伦学院不同于普通势力,对外向来是独立且中立的,有这一层背景的他们也大可以狐假虎威,便宜行事。
她对廖娘子道:“好。你也不必一口一个少侠了,在下秦在于,这位——”
她转头示意从进门落座后,就一直百无聊赖地撑头垂着眸的洛辰瑜,继续道:“姓洛,是我的同窗。方才廖娘子说刘老板出门去了,敢问他是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廖娘子:“他呀,整年里就是天南海北地跑,秦姑娘不必等他。这茶楼虽是他开的,里面的姑娘可全是我家的,你们那委托我也知情。你有什么事,嘱咐我就好。”
秦在于这才道:“我还有四位同窗,廖娘子见过的,他们应该也在往这里来,你可曾再在这附近见过他们?”
廖娘子干脆道:“不曾。”Χiυmъ.cοΜ
看来是他们二人赶在了前头。秦在于又道:“那你将最近的情况说一说吧。”
廖娘子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斟酌着开口了:“这真要说起来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多月前,涌浪镇临着魁云岛的地方,突然有几只大得骇人的海兽在海里拼命翻腾,阵法没撑住,有不少人落海了。在这之后听那些猎人们说,这一带海里的海兽是越来越多,它们似乎是从周遭海域聚拢来了,就围在这里。”
“不过啊,要我说,”她凑近了,故作风情地冲秦在于一眨眼,“这有什么,这些海兽本来就是四处迁徙,要是每回沿海的海兽一多,我们就要如临大敌,那生意还做不做了?日子还过不过了?刘致远写委托的时候我就不同意。他就是草木皆兵,一看到出事的地方离他的地盘近了些就着急跳脚,小题大做。
“照我说呀,几位也别累着自己,那委托做做就是。这涌浪镇好玩的东西多着呢,你们跟着我廖娘子,保准玩得尽兴。”
秦在于不置可否,廖娘子便安排着布菜招待,让下面戏台上的歌女唱些地方小曲作乐。吃完饭,她又招呼着二人上楼上客房休息,腾出两间上房让他们歇下了。
到二人进房,时间掐算得刚好,夜阑人静,正是上床歇息的时候。
其实若抛开其他不言,廖娘子待人当真称得起“舒服”二字,外放而不夸张,亲近又不过分,将所有事情细节、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滴水不漏。只跟她相处了一晚,好像就已是多年旧识一般。可见这鱼龙混杂的一座浮城当中真真是卧虎藏龙,一个风尘中打滚的妇人,也有非同一般的经营手段。
但这回,秦在于也算见识了一番黎衿沅口中那“冷漠疏离”的洛辰瑜究竟是副什么模样。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安静地坐在秦在于边上吃自己的,不论廖娘子如何试图搭话都不甚理睬,只不时同秦在于交谈一二,任廖娘子满腹的七窍心思也只能上演一出黔驴技穷,看得她直想笑。
她原以为洛辰瑜像是个单纯易信的,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不过这样也好,她躺在床上自娱自乐地想,至少不会被人几块糕点骗走。
厢房的窗户开着,她也没去关,吹着咸湿的海风,就这么睡了过去。
……
“咚!”
睡梦中,秦在于忽然被身下的床板一震,给震醒了。
她坐了起来,暗自戒备着。从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判断,现在仍是深夜。她并指在眼前一抹,厢房中的布置摆设登时变得清晰起来。
一切如常。
四周静极了,以她一个术师的听力,也捕捉不到丝毫蹊跷。
她披衣下床,刚把鞋穿好,就听得又是一声巨响,脚下地面同步开始剧烈晃动,发出令人惊惧的吱呀断裂声。房中桌上摆放着的灯烛糕点全被晃了下来,劈里啪啦撒了一地。
这一响过后,四周属于夜晚的宁静终于被打破了,嘈杂喧闹的人声从四面八方传入窗中。伴随着杂沓脚步和嘶声谩骂的,是远近传来的一声声骇人心魂的震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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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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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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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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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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