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的天空中,缓缓现出了一个暗红的影子,在渐歇的寒风中平稳地滑过。
红木飞艇在天穹之下滑翔着,又蓦地抬升,金翅桨轮番振动,携艇身破云而入,一路挺进云层内部,在阴云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最终于云顶而出。
破云刹那,璀璨的阳光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船身与甲板,一轮红日悬于船舷一侧,将飞艇下方浩浩荡荡的云朵染红镀金。
飞艇在云上滑翔,有如羽化登仙。
艇上,秦在于站在尾部甲板处,手握船舵把着方向。最艰难的攀升部分完成了,现下她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眼没有一丝视线是分给航线的,全用于心惊胆战地盯着下方几人了。
船上的气氛不能说好,简直是惨不忍睹。
洛辰瑜坐在一张木桌边,偏头看着船舷外无边无际的蔚蓝。以他为中心,四人散成一圈,看图纸的看图纸擦刀的擦刀,单单把他所在的一块地方空得彻底。
自上船开始,一整队人的气氛就因为多出来的这位成员而僵硬不少。秦在于可以理解,毕竟四人虽在情理上同意了洛辰瑜的加入,但其中一半都被他淘汰过,阴影还没消散,又谈何和谐。
真正令她忧愁的是,洛辰瑜这孩子明知自己在队里不是很受待见,却也没有主动跟其他人交流的意思,除了跟她说话就是独来独往。
海风明明不太烈,但她还是感到了深深的头疼。
怎么回事,当初主动上来跟她打招呼的时候不是挺自然的吗?
她的目光在场中逡巡一圈,心生一计,叫了声:“苏兄!过来替我一会。”
苏御恒应声到船尾,接过了她手中的舵柄。
她拍拍手走下船尾,在洛辰瑜对面坐了,拿出一张航线图细细标注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散在对面船舷边的三人就陆续聚了过来,一齐看她面前的图纸。
高深莫测装完了,她放下笔道:“按照现在的状况,我们大概会于三日后到达目标魁云岛。”
陆蕴推了推眼镜,“有些晚。”
“是,”她同意道,“但要提速会加快灵骨消耗,船上配给的灵骨不够用。”
说着,她一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着洛辰瑜。
对方似乎没察觉到她的殷切期盼,垂眸静静盯着图纸……上她的手,丝毫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
陆蕴接道:“差多少?”
秦在于早已对这个数字烂熟于心,“如果提速到最快,最后会有半天的缺漏。”
“也许苏御恒那里有多的灵骨。”
“形制对不上。”
为活跃气氛而组织的对话最后还真的演变成了认真的讨论,秦在于其实早就想好了对策,正要开口,被一人抢先了。
洛辰瑜抬眸,“我可以设阵。”
秦在于精神一振。
终于!终于说话了!
现在的飞艇大多以灵骨驱动,但让术师来手动设阵维持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间断地填补阵法对灵力消耗极大,因此对设阵术师的灵力运转能力要求很高。
但若是洛辰瑜说这话,还真不算自负。
她立马也道:“我也可以,等风小一点,我们轮换着来,先节省一些灵骨。”
话题一旦开始,事情就简单了不少。
关于灵骨的事定下后,秦在于无缝接上了另一个话头:“差不多可以开火了,大家晚上想吃什么?”
此话一出,旁边打着哈欠的黎衿沅瞬间精神了,“我看见船舱里有酒。”
秦在于:“……”你的关注点真是出人意料。
黎衿沅继续试图劝说:“我觉得吃什么不重要,打硬仗之前最重要的是什么?气势!不填肚子壮点胆啊!”
秦在于偷瞄了一眼洛辰瑜,牙关一咬道:“行了行了,你抱上来吧。”
疏离是吧,冷漠是吧,那她只好逮着猛药下了。
黎衿沅动作很快,等饭菜上桌时,她已经成功将舱底厢房里压在一堆杂物下的几个酒坛尽数搬了上来。
坛盖一启,满甲板酒气飘香。这些陈酒或许是不知哪一批学员遗留下的,酒液并不清透,却蕴着年岁积淀出的醇香。
船舷外一直紧随着他们的红日已有半轮没入了层层叠叠的浓密云海里,云层上红金交错的光晕渐深,将本身纯白的画布映染上绚烂的颜色。与此相反,天地间的日光却渐趋黯淡。随着日轮的下落,东方天际的群星露出了影影绰绰的轮廓,时隐时现的星点在墨黑的天幕上闪烁。
甲板上的灯盏亮了起来,靠近中央餐桌的灯火尤其明亮,在上下不着的夜幕中映出一小块天地。
餐桌上,秦在于分好了杯子斟酒,倒了一圈,最后将一指高的瓷杯推向就坐在她旁边的洛辰瑜。推到一半,她才想起来般问了一句:“能喝酒吗?”
对面的苏御恒听到了,隔着木桌道:“不能就别勉强,后面不是还要补阵法。”ωωω.χΙυΜЬ.Cǒm
洛辰瑜看着杯子,没多犹豫,一只瓷白不输酒杯的手将其接过了。
“不胜酒力,”他看着秦在于道,“但是可以喝。”
秦在于看着他乖乖拿走酒杯,心里反而还泛出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坐了。
海上风暴闹得凶,他们行出半日,竟还未飞离阴云的地界。此时灯光外尽是大片浓云,橘黄的光晕平平铺在桌上,也无半丝摇晃,带给桌边围坐的人无限暖意。
酒还未过三巡,秦在于就觉出了不对。
怎么全在灌他们二人?
以黎衿沅为首,四人的酒杯全冲着她与洛辰瑜。她手里的酒杯毫无闲置的机会,酒液根本无法在其中留住哪怕一时半刻。洛辰瑜他们不好直接灌,但可以借着秦在于间接灌。
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这时候倒放得开,刚开始还捏着鼻子半真不假地恭维几句,最后干脆开口就是喝。
秦在于酒量不算太好,赶忙叫停:“你们可好歹吃点菜吧!”
“好罢,那你吃。”苏御恒举着的瓷杯半途中一转,顺滑地移往另一个方向,“洛学弟……”
“等等!”秦在于再次叫停,“你们也别灌他了,他酒量不是太好。”
黎衿沅不乐意了:“小秦,你身为队长天天拉偏架,你说说,这像话吗?”
秦在于:“我什么时候拉过偏架?”
才说完,她自己的气势先矮了一截。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偏。
洛辰瑜酒杯还握在手里,另一手轻拍她肩膀。
秦在于偏头,听他笑道:“我没事,在于。你还好吧?”
黎衿沅一听,得寸进尺道:“不然这样,我们不灌他了,省得你心疼。我们来猜拳,这总可以吧?”
秦在于还没来得及挑出她这话里究竟是哪里不对,旁边洛辰瑜就应了:“可以。”
空了大半的盘盏被七手八脚地撤到一边,木桌上空出大片空余,摆上了酒壶与瓷杯。
喝得微醺的江小苗迷迷糊糊坐在桌边,听到收拾盘盏时的杂响,她抬起头来,有些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被眼泪迷蒙的视野里,一身红衣的黎衿沅大咧咧卷起了衣袖,一副要上场拼杀的模样。
红衣旁边,酒酣的陆蕴刷地站了起来,一双对于男性而言有些瘦弱的手动作很快也在挽袖子。
江小苗清醒了。
她目光一偏,才看清秦在于那张满布无奈的脸,就被人扯住胳膊一把拉了起来。
苏御恒:“别偷懒,一起来!”
几人热火朝天地划拉了半宿。让秦在于欣慰的是,洛辰瑜虽然刚开始输得比较惨烈,但几轮过后似乎就找到了感觉,步步紧逼,反灌了对面四人好几杯。
几坛酒下肚,几人全没了力气,或摊或趴在桌上椅上。
安纾宥不在,秦在于代替了她善后的位置。托洛辰瑜的福,后面的酒大多进了黎衿沅、陆蕴与苏御恒的肚里,她虽有些晕乎,但走路还直、说话不喘,自觉并没有醉,来来往往地送几人下船舱。
轮到洛辰瑜时,他坐在桌前的姿势还很端正,袖珍的瓷杯握在他同样莹白的手里,在灯光下交相辉映,亮得晃眼。
秦在于伸手去扶他,一扶之下,没能扶起来。
洛辰瑜并没有如其他几人一般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依旧稳坐在椅上,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迷离,充满了不解,仿佛他就应该坐在这里,来拉他反而是她的不对。
“……”在秦在于的印象里,他似乎也没有喝多少酒,或许确实是不胜酒力。
她只好先跳过这人,转身去扶趴在桌上的江小苗。
等将其他人都送回舱底的厢房后,秦在于又返回来,思索着该拿这人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只能硬拖了。
她站到近前,微微蹲低身形,一手绕过洛辰瑜的背部托住他左臂,另一手握住他右手手腕,试图将其拉到自己右肩上,让他扶着自己把他架起来。
不料她手才拉到一半,对方端正的坐姿突然散架了,身体一歪,双手就环在了她的腰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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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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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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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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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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