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我自己调息就好。这城出现在阵中绝非没有道理,城中既然有人,你不如再去探探。获得的信息越多,破阵就越有保障。”
秦在于有心助他疗伤,奈何她能帮上的忙确实微乎其微,再待着也有些浪费时间。千叮咛万嘱咐,又设了个护阵以防万一后,她才又出发前往先前那男人的住所。
街道还如前一天一般空旷寂寥,只是天空有些阴沉,阴云聚集,像要下雨。这次,她准备做一个礼貌的访客,从院门进去。
所以她就站在街上,敲了将近一刻钟门。
……去他的礼貌。
飞贼秦在于一回生二回熟地越过院墙,再一把推开了正房大门。
中年男人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躺在躺椅上,秦在于简直怀疑他从昨日下午起就没再挪动过。
听到开门声,男人终于睁开眼,缓慢地抬头看了一眼,似乎认出了她来,道:“又干什么?从我家里出去!”
秦在于才不,熟门熟路地在旁边床上一坐,抱臂盯着男人。
过了一阵,她才意有所指地开口:“这是你家么?”
男人一顿,更加愤怒了,“不是我家难道还是你家不成?!”
“你若是真的想回家,”她继续道,“光靠自欺欺人可做不到。”
男人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可以看出他确是出离愤怒了,双目圆睁瞪着秦在于,一手捏得躺椅吱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砸到少女脸上。
他吼道:“死丫头,你胡说什么!”
他这反应更佐证了秦在于的猜想。在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思索,如果这个阵是用来困住亡灵的,那么这个男人是什么?他不太可能像她原先所想的那样是被阵法造出来的,单个阵法不会有两种效用,也没有意义。
那他只可能也是亡灵了。
作为唯一一个居住在岸上的亡灵,他必然有其特殊之处。他特殊在哪里?
若如他所说,他在当了逃兵后返回云楼城,那么他即使饿死在城里,也不会被阵法一起篓进来,这座只有他一人的空城就是证明。
所以,这个逻辑漏洞意味着什么?是后续又发生了什么但被男人隐瞒,还是更简单明确一点,他根本没有回到云楼?
这男人如此在意她质疑这一点,看来十有八九是后者。
其实在看到海底乱葬岗的时候她就应该反应过来了。如此大规模的镇灵只能在死者身死之地做到,也就是说,阵法实际在的位置,就是这些士兵葬身之地。她昏厥时正在中洲陆东缘的海下,这个阵法也不会太远,所以这里根本不是位于中洲陆南端的云楼。
一边防备着男人发难,她心里一边急转如电。
中洲陆东端,东端曾发生过什么?
她把所有线索快速回忆了一遍,眼前男人曾说过的一句话突然在脑海中一划而过,一道闪电般在一瞬间打通了她所有思路。
——“之前只有东部航路勉强还没丢,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东部航路,生命线争夺!
两域混战的战争史也是她的必修课,还是历史课上的重中之重。但是持续五十余年的战争过程委实太过庞杂,课本上只会写重大战役、关键节点等等,起到教育警示作用即可。是以她几乎从来没听过云楼城这么个地名,最开始也不太搞得清楚状况。那里肯定也经受过战火摧残,也有大量的人因此死去,但是类似这样没有轰动战役的地方太多了,书上写不下。
至于重大战役,评判标准有很多,可以是参战人数多、牺牲人数大或战中地位高。而以上三点,生命线争夺全占。
中洲陆围战末期,海族已将中洲陆的海岸线蚕食鲸吞得差不多,只有东部向外的航线还在人类手中,也随着海族的推进而岌岌可危。一但东部航线失守,中洲陆将彻底与其它岛屿隔绝,岛上补给也将中断,所有人就会彻底沦为鱼肉。海族合围后再想要打开缺口难如登天,代价也会翻倍。
所有沦陷区的队伍全都被召到东部爅州湾一带,中洲陆最后的有生力量也差不多都聚集于此。海族的冲锋一刻不停,战争也一刻不休,所有人筋疲力尽,人类军队想要保下这条生命线,但是也知道实力悬殊,不可能了。
最终,司令官终于拍板决定忍痛放弃这座四海第一大岛,组织部队护送平民一起撤离。彼时中洲陆上的居民都找各种机会,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再剩下留在中部的,军队也顾不上了,是以撤离行动进行得顺利且快速。
到了最后,军队需要一批人为这场暗渡陈仓断后,留下来阻击海族,掩护大部队。
这一批人中士兵加上术师总共四万余人,他们确实做到了,完美地完成了任务,让海族连大部队的尾巴也没抓到。但他们自身被围堵,海族大军挡在了他们与大部队之间。最后这四万人,一个也没能走出包围圈,全部陨落在爅州湾外的大洋上,战船起火沉没,累累白骨随之永坠汪洋深处。后世称之为“生命线争夺”,或“爅州湾沉没”。
而那时军队仓促聚集,编制大多就直接沿袭各部原先的,派出去的断后的队伍也很有可能都曾隶属于同一个地区军队。课本上没有标注这些细节,现在她知道了。
——就是云楼城。
她紧盯着那男人,道:“你确实没有回家,这里是爅州湾,对吗?”
“爅州湾”三个字出口的下一瞬,躺椅从男人手中脱中,直直砸向她门面。
秦在于不躲不避,一手精准握住飞来的椅背卸去力道,一脚跟上将其踹了回去。下一刻她身形游鱼般避开满屋杂物,快速蹿出房门。m.xiumb.com
身后一声巨响,她侧身躲开被男人踹飞的墙面。回头一看,男人已彻底陷入癫狂,本来同常人一般无二的面孔此时一片青紫,黑色的血管一路爬到他脸上,裸漏的手脚出现了大片尸斑,双眼布满红血丝,满目狰狞之色。
他刚才那一脚几乎将座屋子都拆了,犹嫌不满,拔腿向秦在于追来。
她立马翻上院墙,在男人追来的一瞬将墙翻倒,刚好将其压在下方,随即就是一个困阵打在那堆瓦砾上。
看来,男人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阵亡在他乡异地了,以为自己回到了云楼城的家中,躺在家里,安逸又宁静地等待死亡降临。直到秦在于一句“爅州湾”将他唤醒,又恢复成怨灵厉鬼的模样。
男人的暴起恐怕仅靠被点明那一刻惶恐不安、极度不甘又极度愤怒的情绪,眼下被阵法一压就没了声息。
秦在于等了等,确定他不再有反抗之力,才上前移开那堆碎砖烂瓦。下方的男人已经退化为一具白骨,被砸成几部分散在地上,不再动弹。
她想了想,脱下身上外衫,把白骨一块块搬到上面,再打包系好,整个扛在了肩上,向海边走去。
回到海边,伊泽尔仍坐在岩石上闭目调息。睁眼见她背着个大包袱回来,没说什么,只冲她一挑眉。
成年男子,即便只剩骨骼,重量也很可观,一路走来把秦在于累得够呛。她召起一阵风旋,连人带包袱腾空飞至海上。
下方那些白骨还守在海边,此时见她过来,都极为捧场,热情观众般注视着她,还跟随着她飞跃的动作一起齐刷刷扭头。
成为一众白骨的目光焦点令她极为汗颜,连忙解开手中包袱,很不讲究地把一包人骨一次性抖搂下去。
那白骨一入水,马上奇迹地恢复了活力,自己拼装出一个完整的骨架。新的白骨也加入了观众大军,模仿着同伴们的动作看着她。
秦在于顿时更加汗颜了。
这一来一回,时间已然到了午后。许久没有进食,饥饿感越发难忍。
顾及到夜晚才是重头戏,秦在于爬上岩石,在伊泽尔身边盘腿坐下,一同调息。灵流在她筋脉内缓缓游走,缓解着不适。
说来奇怪,她昏迷后不仅身上重伤都消失了,连带着灵力都恢复至巅峰状态,甚至还能在水下呼吸。她不太相信重伤后打通任督二脉这种说法,又不知到底该把这种异常归结到何处。
身边小鲛人闭目正入神,她不想打搅,提起体内灵力探索观察着周身,试图查出具体原因。
运转一周后,她竟然真的在体内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颗圆润光滑的珠子,悬于她灵台中,发出柔和白净的光芒,丝丝缕缕清润的气息自其中散发出来。她能感觉到,这颗珠子不仅于她是无害的,还在不断温养着她周身筋脉。
这珠子看着还有些眼熟。可她想了半天,也说不出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是个什么灵器么?怎么进入到她体内的?
如果她身上变化都源于这珠子,那它既能修复伤口又能恢复体力,最重要的是还能避水,即使放在灵器满地跑的大繁荣时代,也必然会遭到人们头破血流的争抢,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跑到她身体里来了?
她长到这么大,运气虽说也不算差,但天上掉馅饼的事也是头一回见,一时惊疑不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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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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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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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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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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