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开学了。
街道上招猫逗狗的身影一时全部消失,补作业的补作业、赶功课的赶功课,空荡的大路一时显得有些寂寞。
秦在于也难以免俗。她说到做到,一整个假期再没试图去鲁格面前刷存在感。现在即将见到导师,她掂量着自己那点功夫,心里难免犯怵,也老实不少,婉拒了伊泽尔出海的邀请,老老实实地日日待在岸边练功。
开学这天,学院里一改凄清寂静,塞满了高高矮矮的一片萝卜头,叽叽喳喳找着自己原先的位置。
秦在于有些艰难地穿过“萝卜园”。后院的图书馆还如之前一般人迹罕至,四周由人声鼎沸一下落入寂然无声,回廊中只有她的脚步声回荡。
进了门,就听一个硬邦邦的声音道:“这边。”
多日不见的导师正用他一贯的姿势坐在长桌边,头也不回,埋首书案。直到写完手中的一行字,他才放下笔,转身之间,二人身处的场景骤然变换,如同油墨画上的颜色混成一团又再度清晰。
万象阵。鲁格常用来辟出一块地方,方便教学时能施展开。
此时阵中师生二人正站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其余地方没有地面,是一望无际的汪洋,海面浮浮沉沉。
鲁格毫不寒暄废话,道:“让我见识见识。”
秦在于应声踩着水面向后飞身退至五丈外,就见面前的海水轰然涌起,以铺天盖地之势逼来。她不退反进,飞身扑向巨浪,一路点水冲至浪尖,一刻不停,借势继续向上。
就在她登上浪尖的一瞬,又一个更高更骇人的海浪猛地向前浪砸去,鲁格教她多年,早熟悉她的招式路数,这一浪就是算好了来拍她的,被她腾身一跃正好躲过。
见一招不成,又是几道水柱在空中交错纵横,同时,漫天的冰锥随之而出,下方巨浪快速拉升,再度拍来,堵住她所有退路,转瞬间布了个天罗地网。
秦在于知道此时最不能往下躲,会被水柱冰锥一齐招呼,只能迎头直上。几道风刃在身前先行,一一架住刺来的冰锥,手中水刃打蛇随棍上,劈上正横梗前方的一根冰锥,企图打开破口突围。但鲁格手法老练,她的力度尚难与之相提并论,眼见风刃力有不支,寸寸后退。
雪上加霜的是,鲁格丝毫不打算照顾一下学生,又是一道道冰锥在空中凝成,比先前的还要密集,压在前一波冰锥之后袭来。
秦在于正与面前的冰锥僵持不下,忽然间又听闻头顶破空之声。余光中,那一道道反光刺目的尖锐已近在眼前。
眼看要被戳成只刺猬,她心中反而没慌,大脑以远胜平常的速度运转。不再执着于撕开破口,她手中刀刃一转,尽全力在冰锥前端一格,将其别开些许,无视眼前严阵以待的冰锥网,泄力向下坠去。
方才与冰锥的死磕中,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前进不少,此时看准了这么一落,下方正正好就是鲁格立足的岩石。她与伊泽尔对练数日,将他游鱼般的身法学来了六七分,与所有冰锥的尖端擦身而过,手中刀刃丝毫不客气,直冲自己导师而去。
鲁格并未被她这剑走偏锋轻松唬住,后撤一步,并指向少女下落中毫无防备的腰部砍去。
秦在于反应及时,在空中扭身转体,一脚横扫,踢向鲁格。此刻她心中惴惴的同时,也涌上一阵激动,往日里鲁格查她功课都是远攻,向这样近身过招还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鲁格侧身避开,一手铁爪般擒住她小腿,向外扔去。
秦在于身形柔韧,蛇一样旋身,一手抓紧鲁格肩头,趁其松手的瞬间将腿抽出,另一手绕前卡他的脖颈,被没得逞就被鲁格回手握住。
下一刻,鲁格摆脱肩上的手回身,左手指间寒光一闪,小巧轻薄的冰刃逼近秦在于喉部。
秦在于一手还被制着,迅速仰头避开,另一只手携水刃反手迎上,两刃相接,“铿锵”一声格外清脆。
少女气喘之声渐转沉重,这一抵的反应和速度已是她超常发挥,看来在与伊泽尔的对战中,她的速度确有不小的进步,但维持着这个姿势还是颇为困难。她本就是反手相抵,难以使力,加之对面鲁格力道估摸着已使出七八成,冰刃一寸寸向她脆弱的脖颈靠近。
再进一寸她就要血洒当场时,鲁格突然撤力后退。
秦在于猝不及防,被惯性带得踉跄一步才站稳。再抬头时,万象撤去,四周已恢复先前的模样。鲁格坐回了桌前的木椅上,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神情。琇書蛧
冷眼将面前学生盯了一阵,在秦在于快要感到窒息时,他突然开口:“今天起,你开始学阵法。”
“!”意外之喜!
鲁格一抬手,身后书架上一本书自动出列飞来,落在桌上,翻至一页,正好在他指下。
他点着书页上繁复的纹路符点,冲秦在于道:“过来,仔细听着。”
等回去已过午时,饥肠辘辘也挡不住秦在于的欢欣雀跃。
吃过午饭的整个下午里,她把平台当作画布,在上面反反复复画阵。鲁格所教的阵法路子很活泛,变化多端,往往没有太多固定阵法。他只教一个基底,剩下百十千的变通或添或减、或增或缩,都需要她自己慢慢领悟,一点点扩展出去。
伊泽尔也趴在一旁岸边,目光跟着她左奔右突,看她忙得热火朝天,时不时还友情接一接被自己的阵法掀飞时一脸懵的少女。
秦在于的这一阵学习热度一直持续到傍晚。她如同以前重复多次的一样,在夜色中翻出窗,做贼也似溜到岸边。
伊泽尔早已等在那里。束起的金发映着灯塔的暖光,唇若点绛、面如施粉,眸似噙着落月的汪洋,眉目如画在昏黑一片中依旧惹眼。
秦在于俯身与他耳语几句,就飞身踏海,沿着岸边崖壁绕去岛后。行了不久,她回头一看,鲛人鬼魅般的身影正在她身后的海面下若隐若现,紧跟着。
此时他们身侧均是参差嶙峋的礁石,阻隔在崖壁之前。逡巡片刻,秦在于找到一块低矮平坦些的,落于其上。不用提示,伊泽尔也默契地坐了上来。
崖壁平台下的海域被灯塔的光笼罩着,而此处距灯塔已有一段距离,由于角度巧妙,峭壁将灯光悉数遮挡,四周是一片彻底的漆黑。秦在于正是看中这点,拉着伊泽尔来此。
没有了灯光遮盖,抬头处,漫天星斗一览无余,夜幕中星罗棋布、星星点点,大大小小的星点悬在旷野空中,像是被天神抓起后信手泼洒而出。银河灿烂,一道宽阔绚烂的银拱圆弧横跨天中,是星空最夺目的缎带。海面黑沉如墨,沉沉浮浮,托起璀璨的群星,近岸海水较浅处,倒映着几点星光,点缀了旷远的暗色。黑白分明的景色,也蕴藏着无尽色彩。
便觉天低人在上,可将吾足濯银河。
礁石的面积还是小了些,两人坐下后挨得极近。静谧的夜色中没了灯塔的光,视觉的黑暗仿佛也被传给了听觉,四周格外寂静,耳中只听得海浪冲刷礁石的规律声响和身边人的呼吸,身侧小鲛人的存在感被成倍放大,海风带着他身上来自海洋的气息吹拂到秦在于面前。
她微微侧过脸,伊泽尔注意到,也转了过来。借着微弱的星光对上他的双眼,那两抹湛蓝顿成海天中第三种绝色,秦在于张了张口,却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伊泽尔唇角不自觉微微勾着,也没有开口。相对安静地沉默了片刻,她脑中不知哪里一抽,脱口夸赞道:“真是眼如蔚海啊你!”
伊泽尔眸中笑意更深了,礼尚往来道:“彼此彼此,那你便目若星辰。”
两人相处两月有余,交流起来顺畅不少,秦在于已能将常用鲛人语说个大概;伊泽尔更像是个隐藏的语言天才,语法句式都理顺不少,短句说得顺溜。平日里他们人言鲛人语乱炖般混着说,沟通已基本不成问题。
秦在于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惬意地往身后礁石上一靠。
伊泽尔仰头看着头顶星河,忽然问:“你以后每天,都会待在……学校里吗?”
“是呀,”秦在于道,“我们已经开学了。如果我胆敢翘课,鲁格那老魔头会吃了我的。”
伊泽尔没有说话,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秦在于忽觉他此刻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连忙往回找补:“但是我们现在每天最多只上半天课,鲁格才不耐烦整天带着我,下午我都是自己练习,就可以陪你啦!”
说完,她又歪头观察伊泽尔,想看他有没有开心一点。小鲛人有时会表现得非常黏人又敏感,简直像极了想吃糖又不敢说出口的孩子。她以前所接触过的所有邻家小孩无非两种类型,一种明面上可爱礼貌暗地里偷鸡摸狗地熊,一种明目张胆百打不屈地熊,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伊泽尔这种可爱温软还时不时委屈屈的款式,哄他哄得也越发得心应手。
伊泽尔闻言,心情果然好了点,笑意又回到他皎洁的面容上。他伸出一只手,摸到秦在于放在坑洼礁石上的手,轻握,约定般道:“好,那我每天下午都在老地方等你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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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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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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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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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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