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号子里蹲了几天,张赫野那副赖赖唧唧的样愈加招人不待见。他知道没罪名可起诉自己,时间一到就得放。自当进来公款吃喝住宿,反正是监狱里待了十多年的老油条,看守所比那松快多了。
先前他跟苗红说,因怀疑袁先伦不是自己亲生儿子,早在孩子四五岁的时候借口带去北京玩,到当时公安部下属的法医所做了DNA鉴定。
至于他为何怀疑妻子柳菁菁,这就又说来话长了。早些年他和柳菁菁同为路桥集团的员工,只不过一个是总部的行政人员,一个是下属三产的业务,偶有工作上的交集。柳菁菁是出了名的漂亮,初次见面他便拜倒在了对方的石榴裙下。但人家柳菁菁是总部的员工,研究生学历,又实打实的青春靓丽。可就是这样一个他跳着够也够不着的女人,突然间有一天对他暗送秋波,一个月之内,恋爱结婚一气呵成。
袁先伦,不,那时候他给孩子起的名字还是张晓辉。张晓辉早产,七个月多就生了。当时张赫野人在外面出差,晚上回酒店看电话留言说已经生了,吓的赶紧买夜车票赶回了家里。那个时候他还没多想,只想着媳妇工作累导致早产。可慢慢的,孩子大了,亲戚朋友见着张晓辉,都会打趣一句“这孩子长得怎么一点也不像爸爸,全像了妈妈啊”。
张赫野是越听越不是滋味,而且自从柳菁菁怀孕之后,对夫妻间的事完全没有了兴趣一样。即便是生完孩子也一直是带着孩子睡,对他的需求完全不予理睬。旁人都羡慕他有个漂亮老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看的见可吃不着有多憋屈。
大概在张晓辉四岁的时候,有一天他头疼不舒服,想着早点回家顺便接孩子,结果到幼儿园门口,却看见柳菁菁从一辆白色的桑塔纳两千里下来。那车他认识,是他们公司领导袁凯旋的。按理说柳菁菁和袁凯旋有工作上的交集,搭个顺风车无可厚非,可看着妻子下车后那如花的笑靥,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点什么。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袁凯旋升任集团总部的项目经理,柳菁菁也同时被安排进了项目组给对方做助理。这下更坐实了他的猜测,当即生出找机会带孩子去北京做亲子鉴定的念头。后来拿到报告他第一反应是给孩子扔北京不要了,可仔细琢磨了一通,感觉绿帽子戴都他妈的戴了,总不好弄个人财两空,不如借此给自己找条生财之道。
他回去没和柳菁菁摊牌,日子该怎么过照旧。但是他私下里找了袁凯旋,话里话外提醒对方“我知道你和我媳妇那点烂事了,想要保住名誉就得给我好处费封口”。
路桥集团是国企,实话实说,个人作风问题相当有碍升迁之路。袁凯旋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一点谁都看的出来,他的人生目标绝不是当个项目经理。虽然他没当着张赫野的面承认,私下里倒是安排了一些容易刮油水的外包项目给对方。
如此以往,张赫野被轻而易举得来的“快钱”烧昏了头,胆子越来越大,很快便看不上吃拿卡扣承包商那点小钱了,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刚刚兴起的“非法集资”。他所在的公司是路桥集团下属的,有大型国企做靠山,从而使得他口中的那些“国家重点建设项目”轻而易举的忽悠了一堆人。直至东窗事发,他已经骗取了四十多位事主将近两百万的血汗钱。那还是九十年代,人均五万的涉事金额绝非小事,且涉嫌职务侵占等其他罪名,数罪并罚,一审重判二十年,最后坐了十七年牢才出来。
他在牢里没事儿就琢磨,终于琢磨出这是袁凯旋给自己设的套——你不是威胁我么?那我就放纵你,放到你刹不住车,再一口气给你扔牢里去。
他承认是自己的贪欲才导致这样的结果,但同时又替自己不甘——若非柳菁菁那婊/子让他做了接盘侠,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日子,他怎么可能铤而走险违法犯罪最终沦落成阶下囚?
所以从牢里出来之后,年过半百又没有一技之长的张赫野将已经在娱乐圈里崭露头角的“儿子”视为长期饭票,动辄跑去跟对方要钱。出于对星途的考虑,且念着对方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袁先伦选择了隐忍。只要张赫野别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有个诈骗犯的爹,要多少给多少。
一开始张赫野还挺保守,一两万,两三万的要,后来认识个姘头,又要买房又要买车,一口气跟袁先伦要五百万。袁先伦当时虽然有点名气了但钱赚的并不多,一下子给不起,只好将父亲管自己要钱的事告知了母亲。柳菁菁一听就急了,可见到张赫野,对方那一身大牢里蹲出来的滚刀肉却让她无计可施,最终只能花钱买个消停。
张赫野拿了钱之后确实消停了一阵。况且儿子名气越来越大,他无法随随便便见到人了。直到这一次袁先伦出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听到柳菁菁下榻的酒店,死皮赖脸就是要见儿子。
结果儿子没见成,倒被罗家楠送进了看守所。
罗家楠对这种老钱串子一点好感都没,丝毫不同情对方被戴绿帽的经历,见着人,开门见山的问:“你都和谁说过袁先伦不是你儿子的事?”
“没啊,这现眼的事儿我哪好意思跟别人说?”张赫野都快佝偻成煮熟的虾了,底气还挺足,“再说万一让晓辉知道我不是他亲爹了,还能给我钱么?”
这种人嘴里就他妈没一句实话,罗家楠信他才有鬼:“你再好好想想,到底说没说过。”
“……”
张赫野朝天翻翻眼,又低头抠抠手,再理理看守所发的马甲,扥扥袜子抹抹鞋,就是不说话。
“问你话呢!到底跟谁说过!”
欧健不耐烦的敲敲桌子。他现在嗓门是越来越粗,脾气越来越冲。都说干刑侦的没好脾气,他也曾幻想着自己能出淤泥而不染。可事实证明,对付这号滚刀肉,和颜悦色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它没用啊!
然而声色俱厉的主张赫野见的多了,就欧健这样脸还没晒黑的警察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即便是吃过罗家楠的亏有点怕对方,可现在是在看守所的讯问室里,这俩人横不能在监控摄头底下揍他一顿。
罗家楠抬手一拦,示意欧健不用动气,探身向前拉近与张赫野之间的距离,盯着那双业已浑浊的眼珠,嘴角勾起个坏笑:“不说是吧?行,我一会就办手续给你放出去,回头找个馆子,我请你吃顿好的,咱饭桌上聊。”
“——”
张赫野闻言背上一紧。跟牢里待了那么些年,他知道有的警察并不是那么的遵守规章制度,而且善于规避处罚。罗家楠的言外之意就是——在这我不好动手,咱出去找个没监控的地方再说。
还请他吃顿好的?吃顿拳头差不多!
欧健同样听出了弦外之音,下意识的看了眼师兄。老实说他不太相信罗家楠真能动手打人,但就对方那股子被刀枪子弹打磨出的气势和沁到骨子里的狠劲儿,哪怕是睁眼说瞎话,也能让对面的人不得不信他个七分。他很想尽快掌握这项技能,但师父苗红的教诲是,得自己先有控场的底气才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说八道。
硬碰硬没好果子吃,这点道理张赫野还懂,先不管后面能不能举报对方暴力审讯,就他这身子骨可吃不起眼前亏。冲罗家楠这块头这肌肉,真挨上对方一脚,不得在医院里躺一礼拜啊?
权衡片刻,他吭吭哧哧的:“……我这……我岁数大了……记性……记性不好……容我想想……想想……”
“快点想,我还有事儿,给你五分钟。”罗家楠顺手把表摘下来放到桌上,竖起食指朝表盘一指,“两点三十五,你要想不起来,我就去给你办手续。”
张赫野肩膀一缩,五秒钟没到就秃噜了:“不是我真没和别人说过,我就是吧……嗨!我让我女朋友去跟袁凯旋要过钱,她知道!”
“哦,合辙您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了,又干上敲诈勒索了啊。”罗家楠就知道,他不说,肯定是怕被牵扯出其他罪名。看来张赫野是不知道袁凯旋已经去世的消息,死无对证,这罪过早已一笔勾销。www.xiumb.com
他继续问:“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
“鲍兰,在……银都华裳上班。”
听到“银都华裳”四个字,罗家楠眼神一凛。这地方曾是老鹰名下的一间夜总/会,他卧底的时候经常去,表面上看着干净,其实黄赌毒一应俱全。后来老鹰被抓了,作为犯罪分子名下的资产,这家店被查封了一段时间,重新开业的时候换了老板。他回归警队后是再没去过,也没听说治安缉毒的从那里面扫出过什么违规的东西。
“你让鲍兰跟袁凯旋要了多少钱?”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就……好像也就……十……”
“嗯?”
“一百万,一百万。”张赫野使劲咽了口唾沫,扯着瘦得跟褪了毛的鸡脖子一样的脖颈,力争清白,“我没敲诈他,那钱是借的!我跟他借的!”
“借的?欠条呢?”
张赫野转转眼珠:“这个……可能在鲍兰那吧……”
“行,我去问她,要是没有,你丫等着判无期吧啊。”
说完罗家楠起身就走,根本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他并不打算告诉张赫野其实袁凯旋已经去世了,怎么着也得让这掉钱眼里的玩意儿好好担惊受怕几天。
坐进车里,欧健问:“大师兄,现在是去找那个鲍兰么?”
罗家楠斜楞他一眼:“咋着你一会有事啊?”
“没有,我就问问……问问……”欧健错错眼珠,等车开上主路后谨慎的问:“我刚才那劲儿……拿的对么?”
“什么劲儿?”
“就……审张赫野的时候……”
“哦,还成吧,有你师哥我当年的风范。”
其实罗家楠压根就没注意这小子刚才拿的是什么劲儿,不过适当的鼓励还是有必要的,总不好天天打击对方,不然早晚打击傻了。
得到认可,欧健一脸开心的摸出手机,给曹媛发了个消息过去:【师姐,刚大师兄夸我来着,说我审讯嫌犯时有他当年的风范】
没过多会曹媛的回复就过来了,他兴冲冲点开,却又瞬间垮下表情——
【那个……你还是学点好吧】
TBC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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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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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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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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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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