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查不知道,一查,基本能锁定嫌疑人了。郑允浩名下的六张信用卡全刷爆了,加起来欠了银行得有七八十万。花呗借呗也是负债累累,不知道别的平台还欠不欠,而他的月收入连最低还款也支撑不起。再看消费项目,高档娱乐场所、机票酒店、商场网上大额购物,等等等等。随后罗家楠马不停蹄地跑了十多家典当行,找到了郑允浩去当玉镯的监控录像。
有了像样的证据,抓人。
郑允浩坐进审讯室里后,眼神空洞,面如死灰。不说话,即便是罗家楠把一份份证据依次摆到他面前,嘴巴始终闭得像蚌壳一样紧。
“大学白上了吧?”罗家楠问他,“念了十六年书,楞没教会你怎么做人是不是?图财害命,你也真下的去手。”
“……”郑允浩急促的呼吸着,身体微微发抖。
单向玻璃后面,祈铭坐在监控屏旁边,静静地看着画面里的一切。当罗家楠跟他说嫌犯是那个送烟的小伙子时,他确感惊讶。虽然记不住脸,但他记得当时并没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到一丝侵略性。然而回想那天的细节,面对罗家楠的时候,郑允浩的行为举止和言谈话语的确显得有些紧张。
手机在兜里震了震,祈铭拿出来一看,是高仁发来的消息。徐立行箱子里的物品,鉴定结果都出来了,那几瓶药的药瓶经由去污显色,确认了药品名称。盯着信息反复看了几遍,祈铭又抬起头,望向监视屏,脑子里迅速从头到尾过了尸检报告的内容。
——原来是这样。
他转头和一起看审讯监控的陈飞耳语了几句。陈飞听完目露惊讶,反复琢磨了好一会,对着话筒说:“罗家楠,出来一下。”
罗家楠从审讯室里出来,敲门进监控室,问:“嘛呀?”
祈铭说:“高仁刚给我发了徐立行行李箱里的药物名称,分别是阿斯匹林、瑞舒伐他汀、倍它乐克和硝酸甘油。”
“这都干嘛的?”罗家楠听的一头雾水。
“徐立行有冠心病,”祈铭做出诊断,“他当时一定是犯病了,结合尸体的骨损伤位置,我认为,郑允浩电击徐立行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救他,但是尸体高度腐化,我没办法判断他到底是死于急冠发作,还是死于电击。”
“……”
罗家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主导调查,就碰上这么复杂的情况。不过不管导致徐立行的直接死因为何,这案子都不能以故意杀人来定性了,至于到底该怎么定,那就得听郑允浩的供词了。
“行,我知道该怎么撬开他的嘴了。”
撂下话,罗家楠返回审讯室。先和做记录的吕袁桥耳语了几句,将祈铭的发现告知。吕袁桥听了,眉梢微挑,一脸的“真是活久见”。
“不好意思,刚话说的有点重。”罗家楠拍拍郑允浩的肩膀,在对方目露惊讶时呲出几颗白牙,“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我到底杀没杀人’,对吧?”
郑允浩肩头一震,紧抿着的嘴唇微微开启,眼圈唰的就红了:“我不是……我不……我没想他死……真没……”
行,开口说话了。罗家楠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语重心长的引导对方:“慢慢说,把当时的情况都说清楚,你才二十三,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态度越好,越配合警方工作,所承担的后果就越轻,明白?”
将脸埋入手中,郑允浩“呜呜”的哭了起来。罗家楠并没催促他,而是向后退开,抱臂于胸靠到审讯桌边,静待对方情绪平复。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转脸看向单向镜,冲镜子那面的人悄悄竖起窝在臂弯里的大拇指。
“祈老师,这肯定是夸你呢。”陈飞笑笑说。
祈铭面无波澜:“没什么好夸的,是个医生就能推测出来。”
“……”
陈飞莫名有点同情罗家楠。上个月罗卫东约他喝酒的时候,提起祈铭,说这孩子哪都好,就是说话有点噎人。跟他们老两口跟前还行,挺孝顺的,可到了罗家楠那,他老觉着自己儿子见天贴人家冷屁股。疼媳妇是他们老罗家的光荣传统,这没毛病,可疼半天人家不领情,他看着都替儿子着急。
回家之后陈飞给赵平生学,赵平生听了,表面上跟着应和,心里冷嗤——还有脸说人家,你不也是?我一张热脸贴了你十五年冷屁股,要不是后来替你挨了一枪,不得打一辈子光棍?还有,你瞧你,一提罗卫东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到我这就知道跟我嚷嚷,哼!
—
哭了得有一顿中午饭的功夫,郑允浩才逐渐平静下来,向警方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郑允浩的家境非常普通,由于工作之后接触的都是富二代和拆二代,身处动辄一掷千金的环境里,心态逐渐失衡。为了能与社交圈里的朋友们“平起平坐”,不被人轻看,他的消费水平开始向那些人看齐。不断出入高消费场所,一有假期就到处旅游,去高级餐厅,只为拍照发朋友圈。在那个圈子里,他认识了一个家境优渥的女孩,一来二去谈起了朋友。为了维持自己“高富帅”的人设,他不断给女孩买名牌包和高级化妆品做礼物。可他根本就负担不起那么高的消费,只能以卡拆卡,甚至从网贷平台上借钱来维持。结果就是债越欠越多,雪球越滚越大。
那天徐立行去拆迁办签字领补偿款的时候,因为没有国内的银行卡,直接领的现金。二十捆百元大钞,粉扑扑的一堆,给陪着他一起去的郑允浩眼睛都看直了,从此就惦记上这笔钱了。他觉着徐立行不会在乎这二十万,毕竟在日本那么多年,应该赚了不少钱才对。听老板娘说,徐立行给未来儿媳买见面礼就花了十几万,还把原本该属于自己的占迁房白白送给了堂兄弟们。于是在徐立行返回日本那天,他主动开车去送人家,编了套投资地产项目的谎话,希望能从徐立行那骗出钱来。
哪知徐立行压根不上套,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还奉劝他年轻人要脚踏实地的工作,别净做一夜暴富的美梦。他感到了羞辱,同时又因迫近的还款日而深感压力巨大,一时萌生了抢劫的念头。他借口说车得充电,从机场高速拐下辅路,将车开到个偏僻的地方,尔后拿出徐立宁放在车上防身用的刀,逼徐立行给自己钱。
可郑允浩万万没想到的是,刀刚亮出来,徐立行就捂着胸口歪在了座椅上。他一下就慌了,想叫救护车,又怕对方醒来后告发自己。而当他摸不到徐立行的呼吸和脉搏后,更是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他想起电视里演的那些用电击抢救人的画面,就把徐立行从车里拖出来,翻出后备箱里的导线,用特斯拉发动机的电力电击对方的身体。
结果显而易见,一个没接受过任何专业医疗训练的人,根本不可能救得了急冠发作的病人。他后悔至极,却无力回天。后面发生的事,和警方的调查推断没有任何出入:郑允浩将尸体抛致废弃的安置房内,拿走了对方全部的证件,打破行李箱偷走一切值钱物品——其中包括三万元现金和那只镯子,随后将行李箱丢弃到距抛尸地大约两公里、堆放建筑垃圾的位置。
等该撂的都撂了,罗家楠拿起拍有“Ifyoukillhim,Hewillwin”的地板照片,递到他眼前,问:“这行字,你喷上去的?”
眼都哭肿了,郑允浩的视野一片模糊,盯着照片费劲巴拉地看了一会,茫然摇了摇头。罗家楠点点头,将照片夹回文件夹里,让吕袁桥打印供词签字画押走流程。其实问不问的,没什么区别,只是为了让祈铭安心。那一片废弃安置房的外墙和地板上,有不少街头风格的喷漆涂鸦,想来是之前曾被某些“艺术家”当成了呈现作品的画布。
吕袁桥把郑允浩押去临时牢房,等着下午领导那边走完程序送看守所。罗家楠从审讯室里出来,看祈铭拎着午饭在走廊上等自己,偏头一笑,迎上前。
“哎呀,还是媳妇心疼我啊。”
罗家楠美滋滋地接过打包袋。这不是从食堂打的,也不是叫的外卖,而是祈铭特意从离市局两站地的步行街上、他非常喜欢的那家餐厅买来的红烩牛肉饭,算是结案奖励。对比吕袁桥只收到个蔬菜沙拉的待遇,他觉着此时此刻的幸福指数接近爆表。会不会心疼人,不是看说什么,而是看做什么。祈铭嘴上虽不说,但总能关心到点子上,罗家楠心里明镜似的。
“能给他定什么罪名?”祈铭问。
“他有犯罪意图,且持有凶器,抢劫罪是板上钉钉,至于其他的……我吃完饭给检察院的姜彬打个电话,看看有什么建议。”罗家楠走到电梯跟前,伸手按下电梯,惋惜道:“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就为那点面子,不光信用卡,网贷还欠了四五十万,卖镯子的钱连一个月利息都不够还。”
“我觉得,面子是一方面,更深层的原因应该说是……RatchetingEffect。”
“嗯?”
祈铭回忆了一下对应的中文释义,说:“棘轮效应,是指人的消费习惯形成之后有不可逆性,即易于向上调整,而难于向下调整,惯性消费模式一旦形成,根本无法控制冲动,是导致他犯罪的根本原因。”
罗家楠认同道:“那不就是老话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是啊,消费主义盛行,人人都追求享受。”祈铭轻叹,“我在美国的时候碰上过几次类似的案子,有十几岁的孩子,为了双篮球鞋就能贩/毒,甚至杀人,正所谓没见过阳光尚可忍受黑暗,可一旦见识过了奢华,欲/望脱缰,无法控制,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因此而犯罪,唉……”
“嗨,咱管不了那个,只能是谁犯罪抓谁,诶,电梯来了。”
电梯门开,里面站着个他俩都不认识的人。祈铭不认识很正常,局里有八成的人他叫不上名字记不住脸。可罗家楠没见过就有点新鲜了。电梯从九层下来的,该是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所以是……新人报道?
这人一身笔挺的制服,二督衔,警帽戴的十分端正,眉眼都压在帽檐之下,只露出直挺的山根和平直的唇线,以及线条方正的下颌。罗家楠进电梯按按钮,侧身背靠轿厢而立。靠的近了,他发现这哥们比自己个头要猛一点,跟唐喆学差不多。身板也还可以,露在短袖夏季制服外的胳膊上能看到肌肉隆起的线条。Χiυmъ.cοΜ
祈铭背冲对方而站,正对着缓缓关闭的电梯门。忽然间他感觉有道视线从脸侧投了过来,不自觉的向后偏了下头。
“祈铭?”
自带混响的嗓音响起,祈铭听了一愣,视线从罗家楠写满惊讶的脸上滑过,落到身后之人的脸上。那人推了下帽檐,露出双与脸型极为搭配、迥然发亮的眼:“果然是你,没见过你长发的样子,差点以为认错人了。”
祈铭眨了眨眼,同时感觉到从罗家楠那边射来审犯人般的质疑视线。罗家楠正想问对方姓甚名谁,在哪认识自己媳妇的,忽听祈铭疑惑道:“我们见过?”
“……”对方明显一怔,愣了得有十来秒,无奈地笑笑,“我是杜海威,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人类学讲座上和你见过,忘了?”
杜海威?罗家楠反应过味来,新来的那个鉴证科一把手啊。等等,他居然跟我媳妇认识!?
“哦……”
祈铭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就在杜海威以为他想起自己的时候,却听对方说:“不好意思,我这人不记人,不过很高兴认识你。”
说着,祈铭礼貌伸手,可没等跟杜海威握上,却见罗家楠先把手伸了过去,攥着人家的手使劲摇了摇:“重案组罗家楠,幸会幸会。”
“……幸会。”
掌骨传来阵钝痛,杜海威努力克制住趋于皱起的眉心,回以客套的职业笑容——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市局头号刺儿头罗家楠啊。
【第一卷-完】
TBC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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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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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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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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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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