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澜扭头看看厨房里探头探脑的崔姨娘,说道:“世子,我正要刷马,不如一起吧?”
她料定此人是原主亲哥,说话便也随意了几分。
“呃……”商云彦哪里刷过马呀,也从未被人邀请过刷马,他迟疑一下,还是答应了,“哦,好,我们去刷马。”
小厮快走几步,往马厩去了。
马厩两家合用,里面还拴着周举人的两头骡子。
“姑娘,哪一匹?”小厮讨好地问道。
商澜也不矫情,抬手指了指黄骠马,还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商家的人什么时候跟仆从说过谢谢?
小厮吓了一大跳,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好怯怯地看向商云彦。
商云彦的脸色不大好看,但也没说什么,跟着商澜出了院子。
穿过竹林,就是小溪水。
溪水丈余宽,尺许深,清浅见底,水边错落地摆着几块平整的大石块。
兄妹俩在两块间距不大的石块上坐下了。
小厮和长随去下游刷马,两个打扮得体的婆子在不远处规规矩矩地站着。
商澜个子高,按现代尺寸描述差不多一米七,所以,坐在矮矮的石头上时,坐姿就显得有些豪放。
商云彦苛责的目光在她的大腿上飞快地掠过。
商澜看得清楚,心里有了主意,说道:“我右肩头的确有块两个指甲盖大小的青色胎记。”
商云彦顾不上商澜的坐姿了,右手紧紧握住左手,目光愈加灼热起来。
“还有,我是左撇子,不知令妹如何。”记忆里,原主是右撇子,所以,她现在两只手都能用。
“这……”商云彦有些无措,大妹妹被拐走时才三岁,衣食住行都有奶娘和丫鬟伺候,他没注意过大妹妹是不是左撇子。
商澜微微一笑,“最后,我最早的记忆是洛州的桃花源,那是洛州最大的一间花楼,我在那儿做了五六年小丫头,十岁时,因得罪花魁被龟公暴打一顿,养父路过时顺手救了我,这才有了后来的慕容蓝和现在的商澜。”
说到这里,她大大方方地对上商云彦的视线,“世子,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感情的事,无论亲情还是爱情,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便挽回,也无法回到最初。
而且,她敢打赌,卫国公府听说原主有这样的经历,绝不会再动接她回去的心思。
商云彦双手握拳,指节泛白,手背暴起了青筋,温柔的霞光也无法消融他脸上的惊怒和遗憾。
商澜再接再厉道:“无论我从前是谁,生活在怎样的家庭,都与现在的我无关。世子,我在六扇门有一份不错的差事,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居所,不用看人的脸色,不用经受别人审视的目光,自由自在,自给自足,已经非常好了。”
“世子,你说是不是这样?”她的暗示得非常明显了吧。
商云彦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虽然他在调查商澜时,不曾听到洛州花楼的消息,但已经听到了就不能当做没听到。
像他们这样的家族,一旦这样的过去被公之于众,受伤害的不仅仅是卫国公府的名誉,更是商澜本人。
她想嫁个好人家都难。
另外,他和两个弟弟都不是左撇子,父母也不是,商澜又为何是呢?
他带着这样的疑惑,问出了之前一直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商姑娘不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又为何改姓商?”
这是个好问题。
商澜想了想,“也许幼年时的记忆并不是一点儿都没有吧。养母让我搬出来,去办女户时又急需一个姓氏,就突然想到了这个姓。”
商云彦欣慰地点点头,站起身,说道:“大妹妹,身为兄长,看见你坚持自己,逼萧复找来宫燕飞的时候,我无比骄傲,也无比想立刻认回你,接你回家。但听了你的经历后,我觉得你有一点说得对,如果花楼一事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生活在民间可能对你更好。”
“但这件事我不能擅自做主,要与父亲商议后才能做决定。另外,我还想让人看看你肩膀上的胎记,你接受吗?”
现代要验dna,现在不过是看个肩膀而已,商澜没什么不同意的。
一行人回了厢房。
商云彦看着屋里仅有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子,眉心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商澜和两个婆子去内室看胎记。
她的胎记有点儿像葫芦,不太规则,但形状很特别,不难分辨。
其中一个婆子伺候过三岁以前的原主,一见之下激动万分,连声嚷道:“大小姐找到了,大小姐找到了啊。”
商云彦放下了高高悬着的心,走过来,双手压住商澜的肩膀,泪眼朦胧,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商澜不爱哭,此时也有些动容了。m.χIùmЬ.CǒM
兄妹俩又聊了许久,送走商云彦时,天已经黑了。
回来时,周举人和崔姨娘都在院子里。
“商姑娘,出什么事了吗?”周举人是读书人,没有崔姨娘那般八卦,此问完全出于好心。
崔姨娘也道:“商姑娘,那是你相好吧。”
“崔姨娘!”周举人斥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憋不死你。”
崔姨娘讪讪,拧着身子跺跺脚,“老爷,人家就是好奇嘛。再说了,商姑娘年岁也不小了,有个未婚夫不是正好吗?”
商澜好像明白了,这位是怕自己看上周举人,同她争宠呢。
周举人自觉丢人,随便敷衍一句,扯着崔姨娘进屋去了。
商云彦到家时,商祺正在书房绕里圈圈。
“子轻怎么才回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商祺迎了上来。
商云彦道:“父亲,胎记确实一样,但……”
“当真?”商祺激动万分,老泪纵横,乃至于忽略了商云彦的“但是”。
“父亲,儿子还没有说完。”商云彦把他扶到太师椅上,又问,“大妹妹是左撇子吗?”
商祺止住泪,道:“她是左撇子?”
商云彦点点头,“儿子回来时询问过梁妈妈,她说大妹妹那时候小,看不出什么,且时间长了,记忆也模糊了,有些事说不准了。”
如果梁妈妈不知道,那就没人知道了——商祺和蒋氏虽为人父母,但真正伺候孩子的时候极少,对商澜了解无多。
商祺道:“你祖母是左撇子,还是以胎记为准吧,她肯定是你妹妹。”他擦了把眼泪,“她过得怎么样?”
商云彦道:“父亲,大妹妹很能干,与家里的女孩截然不同,今天,我因永安寺的事被叫到北镇抚司……”
他把商澜与赵世荣等人闲聊时的不卑不亢,以及她面对黎兵和萧复时的坚定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父亲,大妹妹不想回来,她小时候受了很多苦,怕在家里呆不惯。”
商云彦准确地解读了商澜的意思。
“受了很多苦……”商祺脸色灰败,缓缓重复一遍,这句话的指向很明确,被拐卖的女孩子大多没有好的去处,他几乎没有勇气询问商澜到底都吃了什么苦。
商云彦继续说道:“洛州的花楼桃花源,大妹妹十岁之前在那里做小丫鬟,父亲要是有机会就平了它吧,他们对大妹妹不好,经常毒打她。”
“岂有此理!”商祺一挥手,矮几上的几只茶杯飞了出去,碎了一地。
刺耳的声音过后,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商家百年世家,世袭爵位,女孩子若名声有碍,一家子都要被人讲究,抬不起头来,如果接商澜回来,其他几房都会有意见。
他们父子不能太自私。
商祺思考良久,才道:“你妹妹不但有志气,还很能干,抓住宫鸿飞她居首功,皇上钦赐银腰牌,并要咱家以本家的身份照顾,我已经表了态,要让你大妹妹做我的义女。”
商云彦顿时黑了脸,“父亲,明明是亲女儿,却要认义女,这不公平!”
商祺道:“我何尝不那么想呢?但如果你妹妹不想回来,就另当别论了,唉……”他叹了一声,“也算歪打正着,如果你妹妹同意,就是两全其美。”
商云彦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如果只认义女,商澜就不必回家,且有了商家这个靠山,家里还能名正言顺地给财产给嫁妆,确实不错。
他迟疑着,“那……母亲那里?”
商祺道:“我明日再亲自跟她说。”
商澜这样的身份,嫁给萧复并不合适,蒋氏再心疼商芸菲,也只能认了。
啧,一个外甥女罢了,偏偏比亲儿子还亲。
……
英国公府,始复园,书房。
一个黑衣人敲门后闪身而入,“大人,卫国公世子从北镇抚司离开后,便跟上了商姑娘,之后与商姑娘密谈很长时间,因为一直有仆从看着,属下未能刺探到说了什么。”
萧复挥挥手让他下去了,靠在藤椅上,自语道:“卫国公府,商子轻可不是随便找人麻烦的人,他找商澜为的什么呢?”
萧诚拿着大手巾,轻轻擦拭着萧复柔软浓黑的湿发,“听说商世子妻子难产而亡,留下一个男孩,会不会……”
萧复冷哼一声,阖上眼睛,“商世子为人古板,满嘴大道理,又岂会做出趁人之危的事,他去找商澜必有其他缘由,不猜也罢。”
萧诚撇了撇嘴,无非是不想得罪大舅子罢了,偏要说得这么……嗯,他还是好好擦头发吧,大人们的事与他无关。
“世子。”一名容貌美艳、身材窈窕的婢女走了进来,“夫人让我来伺候你。”
萧复道:“我让你去伺候父亲。”
萧诚摆摆手,示意那婢女快走。
婢女迟疑片刻,又往前凑了两步,双手在身前一扯,松散的衣裳退掉半截,露出一大片起伏的峰峦,“世子,夫人说……”
萧诚张大了眼睛,目光钉在某处,痴缠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正要问萧复的主意,就见一道寒光飞了过去,擦着婢女的耳朵,刺到了对面的墙上。
“咝~”他看着都疼。
滚烫的鲜血顺着白皙的脸颊落下来,婢女尖叫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萧复仿佛从未动过,闭着眼,卷而翘的睫毛扇动了两下。
“一个继母,管到继子的房里来了,一家子都那么不要脸,该怎么办呢?”他幽幽地说道。
一家子,包括祖母高老夫人,已故嫡母高夫人,继母小高夫人。
萧复的母亲是英国公第二任妻子。
原配高氏留下一个男孩,高老夫人想让小高夫人嫁过来,不但能继续拉拔高家,还能真心真意地对她大孙子好。
可计划不如变化,英国公瞧上了姿容绝代的韩氏——萧复的亲生母亲,不管不顾地娶了过来。
高老夫人怒火中烧,她不敢拿儿子怎样,却一直不给韩氏好脸色。
奈何嫡长孙命短,没能活过十岁。
那孩子去后,高老夫人说韩氏命里有煞,把她的宝贝大孙子克死了,对韩氏愈加过分,亲自给英国公挑来一对瘦马,分了韩氏的宠。
韩氏一方面受婆婆的气,一方面得不到英国公的关爱,再一方面还要忍受几个妾室的挑衅,情志不畅,茶饭不思,身体日渐衰弱,在萧复七岁时因一场风寒病故。
高老夫人终于如了意,从高家接来一个最小的庶女,做了萧复的小继母。
小继母只比萧复大八岁,生有两个儿子,近日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惦记上世子的身份了。
时时刺探,让萧复不胜其扰,恨不得一刀宰了她。
“主子想要怎么办,小的这就去安排。”萧诚擦完头发,麻利地盘了一个松松的发髻。
“世子,国公爷来了。”一个婢女颤巍巍地禀报道。
萧复哂笑一声,到底起了身。
“重之啊,飞花令一案破了?”英国公穿着道袍,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
“是破了。”萧复淡淡说道。
“你快说说,到底怎么破的?宫鸿飞为何要杀那些女子?听说,他还想陷害宫燕飞,不是说哥俩感情很好吗?”英国公擦了把汗,在太师椅上坐下,摆摆手,示意小厮加把劲儿,把扇子扇快些。
萧复勉为其难,把经过简单说了说。
至于宫鸿飞为何杀那些女子,黎兵没审出来--宫鸿飞身娇体软,嘴极硬,黎兵用了三种刑罚都没能撬开。
他告诉黎兵,他只跟商澜说。
黎兵问他为什么只跟商澜说,他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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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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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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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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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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