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非是皇上随口寻的由头来试探,符栾很清楚,符淮安应当是看到了成贵妃所生婴孩的瞳色,推此即彼对他起了疑心。
正月里,往江南行的陆家大船上,符栾想到此处,无甚所谓地嗤笑了两声。
他怀里长得娇俏的女子拽了拽男人的袖袍,“王爷,风好大,能不能再抱紧一点。”
舱内嫌闷,跑船板上又太冷,冬日出门真真不容易。
“好。”
苏明妩埋进他的肩,不解地自言自语,“皇上有那么多皇子,为何偏偏最喜欢这个异瞳的孩子,对公主都没有这般上心。”
符栾敛眸,不答反问,“王妃喜欢异色瞳么。”
苏明妩盯着符栾的右眼,摇头道:“不。”
“哦,为何?”
“王爷是黑瞳,我现在只喜欢王爷这种。”
符栾幽声道:“那如果本王是呢。”
苏明妩想象了下,按符栾的脸,红瞳好似更妖冶,“只要是王爷的眼睛,什么颜色都可以,红的绿的蓝的,我觉得都好看。”
符栾听她嘴这样甜,笑着低头,“说罢,王妃要本王做什么事。”
“...我,我说真的啊”
苏明妩被看穿,伸长玉颈,红着耳朵理不直气也壮,“不过,我的确有个小事想让王爷帮忙。”
“嗯?”
“王爷,我想问能不能让您的人不要再给熊家找麻烦,反正陆家的大船升完,下半年的粮草也已运到。”
为了保证陆家商船能不断壮大,雍凉王的手下暗中给了不少支持,这些外人查不到,但苏明妩看得明白。
她现在不缺钱,想要陆家的份额,让陆景山一直那么顺利怎么成,必须给他找点事儿。
“好,随你。”
苏明妩想完经营的事,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此番坐船虽没有第一次难受也不吐,但因为摇晃水声吵闹,睡惯了午眠的她时常犯困,“王爷,我又困了。”
符栾拢好她背上的氅衣,“睡吧,本王抱你进去。”
“唔。”
...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走的依旧是水路,除了霍刀和绿萤等近身照顾的,就是随行的侍卫。
李泰庆很想归京,可王府需要管家,他便只能苦巴巴地留守凉州。
大船取道江南,中途不停留,转东往京华用时约莫半个月,上岸的时候刚二月初,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苏明妩坐在马车里经过城关,听到熟悉的家乡口音,近乡情怯,同时有种说不出的欢悦,她亦喜欢凉州,比较之下不分深浅,是全然不同的感情。
符栾有事要办,于城门口与她分开,由霍刀直接送人去太傅府,两日后他再来接她入宫参加小皇子的百日宴。
行程仓促,这样的安排能让她在家多呆几日。
苏明妩抱住绸毯坐在马车里,脑子里想的竟然是,她嫁给符栾都快一年整啦。
绿萤在旁自顾抓耳挠腮,“王妃,您看奴婢列的单子,都带全了吧。”
苏明妩侧过头瞟了眼,“嗯。”
“给老爷的绿釉狻猊香炉,夫人的参茸阿胶,苏家少爷不在,您仍然让奴婢带了份九曲金环嵌宝护腕,还有林妈、崔姆妈...”
苏明妩听不下去她的念叨,笑道:“不会有错,我就回趟娘家,若真忘了下次寄来便是,你如何紧张成这样。”
“王妃,我们走的太急,奴婢怕有疏漏嘛。奴婢不是您正正经经的随嫁丫鬟,红翘才是,奴婢不想教人瞧了笑话。”xǐυmь.℃òm
“谁敢笑话你,再说红翘哪能跟你比。”
绿萤这下放了心,闭上嘴坐在旁边,和苏明妩一道看看外面沿途街景。
一年转瞬即过,京华和她走之前没有不同,白日的午后小道照例行人稀少,增添了几位青衣打扮的书生。
“绿萤,今天是初二?”
“是的,王妃。”
“难怪...”
还有六七日就将举行春闱,那是每三年的一次京华最大的热闹,考生九天考试到放榜,再到殿试后状元游街,整个二月底到三月,大街小巷大概都停不了锣鼓喧天。
出来半个月没收到信,也不知公主和李予灯怎么样了。
车厢外,霍刀吁了声,转头提醒:“王妃,我们已到苏太傅府。”
“嗯。”
苏明妩无意识地握紧手心,由绿萤扶着走下马车,苏宅的守门仆人初初发愣,看清她的脸,连忙呼喊王妃,小跑进去同当家的禀告。
主院外的白腊石小道,簇簇秀珍竹林围绕的游廊,洛婉琴从内院中匆匆忙忙地走出,终于看到了近一年未见的女儿,自然是既惊又喜。
“娇,娇娇,你怎的,怎的回来了?!”
洛婉琴冲上来抱住,她左摸摸右碰碰,目光从上细致扫到下,担忧的不得了,“是不是王爷苛待你,你哪里受了伤,被欺负逃回来?快让母亲看看。”
“...”
洛婉琴半响没摸出问题,“不行,还是跟我找你爹去,王爷要是敢打我的女儿,我,我跟他拼了!”
“母亲,等,你等等!”
苏明妩从方才见到洛婉琴开始一句话来不及细说,被字字堵住话头,她盈出眼眶的思亲泪也被洛婉琴火急火燎要替她做主的模样给硬生生推了回去。
毫不生疏,仿佛她从未离家过。
苏明妩拉扯住她的袖子,“母亲,你听我讲我没事,王爷对我好极了,哪会打我呀。”苏明妩说的俏脸微红,“您把王爷瞎想成什么人呢。”
“...”
“那你为何突然能回京?”
不怪洛婉琴胡思乱想,谁不懂藩王不可随意离开藩地,她先前就想去凉州看看女儿,可惜苏鸿旭对符栾成见颇深,死活不同意她出门。
苏明妩挽着洛婉琴走去内院的路上,大略将缘故讲了下,顺道提起武威府生活的趣事和药材生意,当然,未免母亲担忧,乌兰拔的事她不可能提。
院落藤架下,留着方才喷花的水壶,如今接到了女儿,洛婉琴便悠哉地拿起壶继续浇花。
“你那个小丫鬟还不错,拎着大堆药材跑去库房,半点不吞。”
“绿萤很好的。”
“嗯。”洛婉琴回头笑道:“方才是母亲瞎着急,娇娇丰腴了些,的确不像是受过欺负的。”
“...”
苏明妩捧起果盘,跟在她身后捻着吃,边吃边埋怨,“母亲,您还打趣我,有空浇花连信都不回,急的我几晚睡不着。”
“你啊,平日不寄,一到年关寄那么多,一封接着一封,驿差分批取送的慢,我刚看完又来,想着等全看完再回信,晚半个月能把你焦急成哪样?”
苏明妩吃不下了,轻声道:“本来是没关系,可是,可...”
洛婉琴猜到女儿心里所想,无声叹了口气,回身时依然笑如春风:“你父亲的妾侍怀身孕不是件很寻常的事麽,娇娇不会因为此事,专门跑回来安慰母亲?”
“母亲...”
洛婉琴放下瓷壶,别过头看墙垣角落那一棵贴梗海棠,“你刚嫁出去的时候,我彻夜担忧,那阵你父亲时常来看我,怕我心里郁塞。后来你归宁,我们见你过的还算自在,你父亲也没看出哪里不妥,来我院子里渐渐就少了。
“陈小娘进门最晚,你父亲新鲜劲头没过,加上她底下没所出,想来会花尽心思哄苏鸿旭高兴,有孩子是迟早的事。”
苏明妩心里咯噔,“那么,是因为女儿过得好...”
她以前不懂,为何这一世无端多了个庶弟,怎么想也觉得她影响不到那种事。却原来,母亲不为她思虑忧愁,所以父亲不再心疼...
洛婉琴见她的娇娇忽地不开口说话,形容闷闷,摸着她的脑袋,“傻丫头,与你何来干系。”
“你和莳廷都是我生的,你别看你哥哥待人温和,其实谁都不放在心上,你不同,随我喜欢事事往心里塞,母亲这些年早看开了,初初听到有难过,但现下无事,我有你和莳廷就足够了。”
苏明妩握住洛婉琴的手,不禁蹙眉,“可是我”
洛婉琴摆手制止她说下去,“娇娇,当初你父亲,穷的袖袋里掏不出半个铜板,母亲从娘家偷了钱给他凑齐上京路费,他一时冲动,答应我说他不会负我,往后绝不纳妾。”
“母亲当时不信,但我年轻时也以为,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个。”
“他纳前两个小妾时,我正怀着你,我想男人么,总需要纾解,后来找了第三个,我就明白过来,嘴上情爱不过如此。”
洛婉琴释怀一笑,“真的早就想开,娇娇以后不必再因为这样的事安慰母亲,反而,你对王爷也一样。”
苏明妩正暗自为了父母的感情神伤,蓦地听到自己,“母亲,你,你怎么扯到我身上,王爷答应我,他不会纳妾的!”
“王爷对你好我很高兴,但你莫要投入太深,堂堂的雍凉王,难道真为了你看都不看旁的女子?”
眼前不是外人,苏明妩对洛婉琴不必遮掩。
她在凉州没地方倾诉,此时忍不住问了她最想问的,“母亲,其实,其实我最近,总想起月怡,如果是她,你说王爷会喜欢么。”
苏明妩自知长相偏艳,赵月怡与她不同,是端庄优雅。她在爬树玩泥巴,月怡却会认真做女红,学琴棋书画。
平心而论,苏明妩觉得没人会不喜欢温柔如水,恬静美丽的女子。
符栾以前中意的不就是听话乖顺的。
“月怡?你说赵侍郎那个尚未出嫁的妹妹?”
洛婉琴有印象,赵月怡经常过来苏宅,苏鸿旭喜欢这个小姑娘,十分想撮合莳廷和赵月怡,被她拦着才没有去赵家提亲。
“嗯。”
洛婉琴细问,“他们何时见过,王爷是探问过你意思,想收了她?”
“不,还未曾。”苏明妩心道,但马上就要见了,哥哥提前那么久去西南,她有预感赵月怡也很快要来找符栾。
前世,赵月怡的确是见符栾之后,那晚住在王府,再后来,她的哥哥从牢狱里放了出来。
符栾不会无缘无故帮人,赵月怡和她一样是闭门不出的大小姐,苏明妩实在想不通,除了财色交易,还能有别的法子。
“...”
洛婉琴听了老半天,发现都是女儿的臆想,“娇娇,你是自寻烦恼。”
“我...”
她最近容易患得患失,或许是符栾对她越来越好,她愈加害怕失去。
“听母亲的话,你这样不是未雨绸缪,而是杞人忧天。”
“哦...”
“好了,母亲找林妈去给你张罗点好吃的,你坐这等会。”
苏明妩闷闷地应了声,进门趴伏在桌上。
算了不想了,母亲说得对,等符栾万一,万一真喜欢了赵月怡,到时再说吧...
苏明妩在家见过父亲,好好陪了母亲两日,第三天午膳后,绿萤正替她准备饭后茶点。
门房派人在院门口通传,“王妃,王爷来了,接您去宫里呢。”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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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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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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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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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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