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眼神清明起来,宿岩一把把她的脑袋按在颈窝里,轻轻顺抚着她的脊背,低声道:“蕊儿,你看看我,看看我。”
听到她睡梦中喊着两个陌生的称呼,宿岩一瞬间便睁开了眼睛,心惊胆战都不足以形容那时的感觉,唯恐她就此离开。
游蕊渐渐平静下来,对宿岩道:“我看到我爹娘了,他们很想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宿岩却很清楚的明白,她说的爹娘不是游家村那对爹娘。
宿岩轻声问道:“若是我不喊醒你,你还会回来吗?”
游蕊点了下头,虽然她可能会在爸爸妈妈身边多待几天,却一定不会抛下宿岩不回来的。
宿岩不觉叹口气,他刚才,似乎太自私了,只想着不能让她离开,一直在喊她,甚至,他已经打算明天向那些道士请教,如何把一个人的灵魂永远留在身边。
“我会让人想办法,带你一起再回你的家乡看一看。”宿岩低声说道。
游蕊好一阵没有说话,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
她有感觉,宿岩早就知道她不是远来那个游蕊,但这只是两人之间从都心照不宣的一件事,从没有明白地说清楚过。
宿岩顺了顺她的头发,笑道:“你没发现吗?你好些时候都喜欢用‘你们’来评价大周的一切。况且,我在月牙村的时候,虽然不记得以前,但进出那里,总免不得听到一些游家女儿的闲话,你和那些闲话里的模样,一点都不像。”
游蕊说道:“原来我有这么多的破绽,那为什么她的家人一点都没有发觉。”
看她爸爸妈妈的样子,是很早就发现游蕊芸不是她了,虽然可能是因为游蕊芸的改变更大些,但她在村里时也一直没有离开游父游母的视线,他们能一点不同都没有发觉吗?
宿岩笑道:“我想不是什么都没有发觉,而是一个人往好处转变正是家人所期望的,他们的欣喜可能要远远高于怀疑吧。”
游蕊皱了皱眉,“那岂不是说,一个更好的人取代了一个差的,连亲人都不会去怀疑找寻她的存在?亲情就是这样的吗?”
“人的本性而已”,宿岩摩挲着她的肩膀,“可能也有人更在乎真正的亲人吧。”
“要是哪一天有个比我性格更好的人替代了我,你能发现吗?”游蕊看着宿岩问道。
宿岩好笑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下,“你的每一个小特点都在我心里,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不过有我在你身边,没人敢来抢夺这具身体。”
游蕊趴在他肩膀上按着他躺回床上,这时候才是三更时分,外面的天还大黑着,能再睡一觉。
宿岩看了看她的面色,问道:“太医在外面候着,你穿好衣服,让人进来把个脉?”
游蕊摇头,“我有点困了,想睡觉。”
宿岩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没感觉热,就也没坚持,提上被子抱着她睡了。
早晨,宿岩还没睁眼,就感觉颈窝里游蕊喷洒出来的呼吸又热又重,他抬手一模,她的额头都热得烫手。
“来人”,宿岩赶紧下床,衣服还没披上就向着外面喊了声。
游蕊觉得浑身都是酸疼沉重的,宿岩的声音虽然把她吵醒了,却连眼皮都不想抬,只感觉没多会儿宿岩坐下来给她穿上一件外衣,很快几道脚步声进来,床帘被放了下来。
只听到一个声音说什么伤心风寒入体之类的,她就又沉沉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游蕊被宿岩叫起来,喂了一大碗苦药汤,差点把她都苦哭了,喝几口药汤子的确就很有效地清醒了,被苦的。
宿岩看着她道:“既然醒了,吃点东西再睡。”
游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一会儿丫鬟就端着碗鸡汤面送了过来,虽然是鸡汤熬的,这面的味道和口感却都很清爽,宿岩喂着,她也吃了大半碗。
等她在躺下来,宿岩也没有离开,就在内殿里安置了一张桌子,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看今天的折子。
游蕊听着笔尖沙沙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她很少生病,这次一病就是七八天才大好,这七八天,小黑蛋、卫不恕、玄白三个小家伙上学下学都是他们自己来去,每次出门回来,也都会先跑过来看看她。
游蕊觉得她年纪轻轻,就体会了一把老封君的感觉,怎么说呢,还不赖吧。
这几天,她每次睡觉前都会再想想爸爸妈妈、想想现代的生活,期待能再回去一次,然而她都只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像那天回去的情景,再没有出现过。
趁着游蕊好了些,这天中午太阳挺好的时候,宿岩带着她在外面的亭子里看景儿,顺便传召三理道长,请教一些离魂如何再回去的问题,但最后也只得到些缘分时机之类的玄乎又玄的话。
游蕊挺认同的,毕竟这事儿真得很玄,她之前都不敢想跟一个书里的炮灰换了身体后,还能再回去。
宿岩却没有被唬住,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淡淡说起别的:“也是巧了,之前本王让人清查浩王留下来的所有人手,竟然在南越之地发现一伙人,他们带着一个八岁多的小男孩生活在靠海的小渔村,其中领头的那个,和你那徒弟在外貌上挺相似的。”
“或者说,是你那徒弟,仿像那个男人,当年浩王府凡是三岁以上的男丁,都上了刑场,更小些的则被流放,怎么他们还藏着一个底牌?”
“就是不知道三理道长是在哪儿收的徒?”
随着这些问话,三理眼前出现当年的场景,他是个四海为家的道士,年年都要云游,八年前他正好在西北荒漠外行走,在沙土窝里捡到当时已经气息奄奄的玄白。
作为道士,他是有些保命救命的手段的,试着把带的药丸子给那小孩用了几贴,没想到他竟然慢慢好了起来。
之后他便带着小孩继续往北走,虽然多了一个小孩,但是这旅程他还没有想中断,直到那晚在一家旅店歇脚,见到一伙官差押着十几个女人进来。
那些女人中,还有两个抱着襁褓的,都是和玄白差不多大的几个月小娃娃,夜间,他听到那些官差吃酒时抱怨路途难行,但又不敢随便把这些人放个地方,担心回去后会被才登位的摄政王处罚。
一个官差说不如直接把那些人杀了往沙窝子里一扔算了,王爷把这些妇孺流放这么远,不就是担心斩草未除根吗?
杀了和让他们累死在路途中效果是一样的。
偷听到这些,三理才知道中原王庭出了大变革,他之前见到的小孩子可能也和被押解的妇孺有些关系,他一人抵不过十几个正直壮年的官差,当晚便偷偷抱着玄白离开了。
后来这些年,更是只带着小徒弟在东南西北的地方乱游,但三理猜测玄白应该不是那浩王府的重要血脉,因为当时他见到那些妇人,没有一个是脸上带着悲痛的。
上半年他和徒弟在外面,听到不少摄政王发布的善政,三理就想回京一趟。
他师父在京城南郊给他留了个小院子,里面埋着不少他的好东西。
六七年都飘在外面,他的钱早花光了,想着这些年过去了,摄政王肯定早就连浩王都不记得了,再说谁能看出来一个小娃娃长大会成什么样?
于是他就带着徒弟回来了,一直在道观挂单,打算取了东西就回去,哪里料到这么巧,正要走呢,却被摄政王府的人带了过来。
早先那些天,他一直提着心,后来见摄政王对他们这些道士做什么也不关心,才放了心。
没想到,摄政王那里还会有这样的线索。
要是面前的换一个人,三理装傻充愣地就混过去了,但是这位是摄政王,他的人手很足,既然这么说,就已经是查得清清楚楚。
三理跪下来道:“王爷,您猜得对,玄白的身世不简单,贫道的确是在关外荒漠中捡的,当时娃只剩一口气儿了。”
他又道:“不过贫道一直以为他是逆王后代,没想到我徒弟的身世这么苦。王爷有什么要求,贫道都答应,只求您别再追究他的身世。贫道也保证,什么都不和他说。”
宿岩笑了下,“除了浩王,你见本王查过其他那两位的遗孤吗?日后他们若是想利用你徒弟的身世生事,本王照斩不误。”
三理感激道:“多谢王爷。”
他自己教的徒弟自己知道,绝对不会那么没脑子,完全不在乎世间俗礼因此也不觉得给权贵磕头有多屈辱的三理,赶紧又向旁边的游蕊磕了个头:“多谢王妃娘娘。”
游蕊觉得这个小老头挺有意思的,笑道:“你起来请坐吧。”
宿岩道:“把你知道的办法都说一说。”
三理也不敢问是谁离魂了想回去,从那宽大的袖子里掏了掏,掏出来一本巴掌大的小本子,递上去道:“贫道只知道一些阵盘,师父还给人做过法,贫道从来没做过,也不知道有几分把准。”
宿岩翻了翻,只见上面有什么复生盘、招魂盘、驱鬼盘,都不像有什么真东西的,他问道:“这些阵盘,你可会做?”
三理道:“小时候见师父做过,师父说这些东西都比较危险,一个不甚就是一条命,叫我轻易不要尝试。”
宿岩把书扔回到三理面前,道:“下去吧,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三理离开后,游蕊对宿岩道:“还是不要用那些阵盘了,我听到那边的大师建议我爸爸妈妈去找更高明的人,说不定过段时间我们就能去了。”
宿岩点头,“这样也好。”
不过之后还是秘密传达地方上的暗卫,访求法术比较高深的道士。
游蕊在家歇了小半个月,再次回到妇幼院时,这里依旧如同之前一样忙碌,因为她们收费很低,过来妇幼院生产的人是越来越多。
游蕊过来后,游奶奶拉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大好了才放心,有过来看胎相的妇人,奶奶和那三位稳婆都会先抢着去看,让她好好歇几天再说。
因此这一天游蕊在妇幼院还挺轻松的,负责院里账目的周霞也过来说,现在妇幼院每天的收入都在三两银子左右。
比起之前,现在这样就是起来了。
至少游蕊雇的这些人,把她们一天的工钱打出来了。
游蕊接过周霞抱来的账目看了看,才知道开业已经好几个月,还没有怎么盈利呢,要不是她卖了几个药方,还有宿岩帮忙以低价租下来这处地方,她这妇幼院得几年才能开起来。
傍晚还没到下班的时候,宿岩就坐着马车过来接了,马车行走到主街上时,正掀着窗帘看外面热闹景象的游蕊目光一顿,停在一家首饰店外。琇書網
马上就是端午节,街上到处都是卖粽子粽叶、五毒绣品之类的摊位,店铺自然也紧跟节日潮流,推出一批粽子形状的精致首饰。
但游蕊看的不是这些首饰,她看的是在店里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挑选东西的游欢意。
游蕊一直都记得,那位魏大师说之前也有人和书里的炮灰交换了灵魂,然后没几章那人就死了。
游蕊大胆猜测,这个书里的情节,会因为有外来炮灰进去而改变,但炮灰依旧只会是炮灰,死或不死,跟主角的生活都没有多大关系。
或许一个炮灰的死亡,在主角那儿就是偶尔听到的一句闲话。
现在自己成了炮灰,还把男主角给截胡了,那在这本书的女主视角那儿,自己是不是成了一个比较高级的女配呢。
自从游欢意被她养母卖了,游蕊就和她没有过交集,那么现在游欢意对自己的认知,是不是还停留在嫁给一个山里男人那儿?
所以就算情节变了,看书的人也只会看到这些。
这本书要是男主视角就好了,她想让爸爸妈妈知道她的现状,会容易很多。
不过现在也不算太麻烦,游蕊侧头看向宿岩,说道:“夫君,我想去买些首饰。”
她一向不喜欢这些,这么一说宿岩还有些惊讶,待看到那店里的人,他挑眉问道:“你想做什么?”
游蕊还没跟他说这是一个书中世界,便道:“我想去做个实验,虽然我也没有办法证实实验结果,我还是想试试,回去后再把原委告诉你,成吗?”
“不用问成吗?成。”宿岩说着先下了车,伸手递给游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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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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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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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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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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