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付出巨大代价才勉强跟公西仇气势持平,而后者底牌还未亮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必死之局。此时再不阻止救人,杨都尉必死无疑!共叔武淡淡说:“我知道。”
他比沈棠更加清楚杨都尉的选择。
沈棠声音提高:“知道为什么还不——”
共叔武:“能为荣耀血战而亡是幸事。”
假使他是杨都尉,也不希望有人在这种时候插手。如果是爆发之前,阻止还行,而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跳出来一个人阻止,那么他的选择和牺牲岂不是没有一点意义?
还不如死在这里。
沈棠试图反驳,但始终没说出口,她不能用自己的价值观去干扰旁人,只是忍不住垂首嘀咕:“即便如此……也不能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人各有志。”共叔武轻声道,“……而且他也没不惜命,他很珍惜身后孝城士兵、百姓的性命,明知螳臂当车也在所不惜。”
惜命,只是惜的不是自己的命。
亲人家属又都在这里,他能退到哪里去?
沈棠只得无奈:“嗯,我知道了。”
说完,共叔武才放下摁着她肩头的手。他是真害怕沈棠二话不说跳下去。不仅担心会破坏这场斗将,也担心沈棠横冲直撞会被公西仇宰了。这个公西仇,生平所见最强!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实力。
未来冲击二十等彻侯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公西仇运气好,能活到哪个时候的话……
共叔武眼底淌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他的天赋不能算差,但也没好到“天之骄子”的程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倘若没有奇遇或生死关头的顿悟,成长空间所剩不多。
城墙下——
天地之气被二人武气搅动得一片紊乱。
公西仇半眯着眼看着眼前气势已经压他一线的对手,他出世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谨慎小心。二人谁也没有先动手,进行着气势上的交锋。额间淌下的汗水似要凝聚成冰。
公西仇沉得住气但杨都尉不行。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
终于,杨都尉动了。
前一秒还是普通人的杨都尉,下一秒便如蓄势待发、蛰伏等待一击必杀机会的凶狠猛兽,足下一蹬,整个人爆射出去,身形快得几乎只剩下一道模糊残影,眨眼杀到眼前。ωωω.χΙυΜЬ.Cǒm
喉间溢出高亢怒吼。
“命来——”
公西仇神情凝重,丝毫不敢托大。
咚!
兵器交锋的一瞬间,两道同样满含杀意战意的武气也狠狠撞击,谁也不肯退让半步。紧跟着以二人为中心,气浪卷着狂沙和黄土炸开。脚下地面承受不住撞击,龟裂凹陷。
公西仇和杨都尉同时感觉到了手麻胸闷。
甜腥味自喉头上涌。
公西仇脸色微变,还能强行吞咽回去,杨都尉毕竟是强行提升上来的,身体已不堪重负,当即喷出一大口猩红浑浊的血,他看也不看一眼。不待公西仇调整,杨都尉又是一记不要命的强攻打击。双臂肌肉炸起,随着力道节节攀升,连武铠护臂都被震出裂纹!
“啊——”
他张口爆喝怒吼。
终于看到公西仇脸上出现大的波澜。
砰的一声巨响!
公西仇脚下重心无法维持,身躯被杨都尉再次爆发拉升的巨力打飞出去,半空滚出数丈远才滑着站稳脚跟。滴答滴答——鲜红似小蛇般的血流顺着他护臂、手指滴到地上。
一颗颗血珠在脚下黄土残忍绽放。
他飞出去刚站稳,杨都尉携着巨大武气光芒杀了过来。他的武气颜色不灼眼、不鲜艳,正如他这个人的存在感一般低,此时却彻彻底底抓住两军数万人的眼球,一瞬不瞬!
此时的杨都尉毫不吝啬地燃烧着丹府武胆,大开大合,专注忘我。在他眼中,天地空无一物,既没有兵临城下的一万两千叛军,也没有城墙上苦苦支撑的驻军士兵。
他的眼里只有公西仇。
准确来说,是公西仇的命!
滔天战意让杨都尉在这一瞬犹如战神附体,饶是公西仇都吃了大亏。
这个亏还不得不吃。
又是一阵巨鸣,地面砂砾震颤,双方士兵都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听不到半点儿其他声音,沈棠几个早有准备,各自开启手段保护耳朵,勉强压下耳鸣带来的恶心感。
沈棠道:“这俩还是人吗?”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一拳头击碎孝城城墙!完完全全是一架行走的肉坦克啊!!!
这次轮到祈善和褚曜按住沈棠肩膀。
画面是很热血沸腾,但自家五郎/沈小郎君这个干瘪身板就别下去添乱,看起来还不够这俩一拳头砸的。祈善皮笑肉不笑地道:“他们不是人能是什么?妖怪吗?”
褚曜也跟着劝解道:“五郎五郎——你千万冷静一些,现在还没到你下去的时候。”
沈棠不由得面露向往,喃喃着:“总有一日,我也会有这般强大的武胆……”
褚曜:“……”
祈善:“……”
他们都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五郎/沈小郎君没有武胆只有文心的时候,已经能把十等左庶长的杨都尉都逼得焦头烂额,此番又有了武胆,还不得原地窜天?
场下激战还在继续。
公西仇硬接杨都尉爆发的这一击,额头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腮帮的软肉绷得铁硬,脚下裂开直径三丈大坑,大半截小腿陷入泥中。随着两道同样暴力的武气碰撞炸裂,黄沙扑面迷人眼睛,外人一时看不清二人情况。
只听得到武气铛铛暴力碰撞声。
随着气浪减小,黄沙这才逐渐散去,局势清晰展现在两军面前,众人不由得怔然。
咔嚓、咔嚓。
裂纹爬满了蛇鳞甲胄,胸前铠甲裂开大半,坠落在地,露出上身大半截肌理分明、沟壑连绵的饱胀肌肉。公西仇终于粗喘着气,额头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打湿残破内衫。
公西仇上身武铠还能避体,此时的杨都尉就狼狈得多——上身武铠和内衫尽碎,伤口纵横交错,皮肤表面渗出大片大片的血,顺着裙甲染湿脚下土地,汇聚成小小血洼。
仅从外表来看,胜负已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同于公西仇还留有大半战力,杨都尉已是强弩之末,呼吸粗重而沉闷,像极了猛兽性命垂危时喉间溢出的沙哑声。每一下都用尽了浑身力气,每一下都能牵动所有伤口。
上身纵横交错的伤口不乏深可见骨的。
看得人头皮发麻。
一颗心被他胸口起伏牵动着上下浮动。
这些伤势是必然的。
因为杨都尉每一下都是拼尽全力强攻,不用考虑任何技巧招式,不闪不避,以伤换伤。他看着公西仇的狼狈姿态,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一抹畅快笑意,哈哈道:“痛快!”
他又道:“当真痛快!”
从未像今日一般痛快。
公西仇扯了扯嘴角,握紧了裂纹遍布的墨绿色长鞭——讲真,生平第一次被打得这么狼狈,但他不仅没一点儿怒意,反而很快乐!是的,快乐!发自内心、发自灵魂的愉悦!
似乎连灭族大劫后,一直淤积内心的闷气都一次性散了个干净,通体舒畅,脑海空明,一片澄澈,连身上这些伤口都感觉不到疼痛。活跃澎湃的武气在周身经脉肆意奔涌。
两军只在意他们的胜负,但——
共叔武注意到一个让他觉得很淦的点。
他喃喃道:“这还是人吗?”
沈棠:“元良说这俩是人不是妖怪。”
共叔武嘴角一抽:“公西仇突破了。”
沈棠:“……阵前突破???”
行走的肉坦克plus???
共叔武点头:“不止是公西仇……”
杨都尉也在这一战极限突破,一举冲破阻碍他许久的瓶颈,现在已经是十一等右庶长。若无这场激战,他恐怕穷其一生也摸不到十一等的门槛。武胆武者晋升越后面越难。
没人看出来,纯粹是因为这俩打斗过于激烈,武气激荡,起伏不定,不仔细很难发现。
沈棠:“……”
共叔武舒了口气:“该死而无憾了。”
除了不能活着守护城中之人,再无遗憾,不过——世事皆如此,美好圆满太难追求了。
换个角度想,杨都尉能提前探路黄泉,待亲眷团圆,也不失为另一种“圆满”。共叔武由己及人,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连他也抑制不住生出几分愁绪,不忍去看杨都尉的死。
这厢,公西仇也道:“我也很痛快!”
这才是他作为武胆武者追求的。
什么战争、什么利益、什么生死,都抵不过纵情酣战时的快意,只可惜——眼前这个带给他快乐的男人即将走到生命尽头,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对手,待会儿又要彻底离开。
人生,寂寞如斯。
擂鼓之声也多了几沉重悲怆。
杨都尉目光始终明亮,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即将走完人生道路的悲意,气势如虹,战意高昂。他压榨身体最后的力量,蓄力爆发,灼眼胜似金乌,以一往无前之势再度杀去。
只是——
他是即西沉的余晖,而公西仇还是高悬天穹的烈阳。正如浪潮砸中海边巨岩,不管声势如何浩大、如何无法匹敌,最终也会被击个粉碎!城墙上的战鼓停了一瞬。
鼓面似不堪重负,鼓声呜咽嘶哑。
一切结束了。
共叔武和翟乐都不忍地闭上眼睛。
祈善和褚曜也心生感慨。
特别是祈善。
他来孝城是做了周全功课的,将前任郡守晏城身边可用之人查了个底朝天,其中自然少不了杨都尉的资料。此人优柔寡断,才能平庸,性格也有些迂腐,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莫说史书留名,过个一两年便无人再记得他是谁,他叫什么。
他的存在会被时光无情抹去。
祈善暗暗轻叹。
人生便是如——
还未感慨完毕,他余光发现身边少了一人。这一瞬,脑中神经嗡的一下崩断了,待听到隐隐的惊呼声,更是恨不得跳下去将沈棠抓回来。祈善惊恐破了声:“沈!幼!梨!”
褚曜:“……”
现在的他急需一颗保心丸。
因为场下发生了一幕让他心脏能暂停的一幕!不止褚曜祈善需要保心丸,翟乐表示自己也需要一颗。最后一击结束,杨都尉也没能要了公西仇的命,也意味着他将会没命。
只是——
预料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阵巨力抛向相反方向,在地上滚了数圈才被反应过来的翟乐接住。杨都尉蓦地一惊,睁圆铜铃大眼看了过去。公西仇致命一击并未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竟被一柄长剑挡下——剑身长三尺四,宽度仅比两指略宽,剑柄处缠绕九条形态各异的金龙。这把剑的造型虽然朴拙,但整体称得上“漂亮”二字。
一把漂亮的剑……
还真不多见。
看到那柄熟悉的长剑,场上三人纷纷变了脸色,但他们的反应截然不同。
杨都尉看看沈棠再看看沈棠手中的剑,胸口剧烈起伏,扯到伤口,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翟乐反应直接,惊悚大叫:“沈兄!”
下场斗将可不是过家家。
真的会丧命的!
上次公西仇手下留情,但斗将绝对不会!
相较之下,公西仇的反应就淡定得多。
他看着阻拦自己的沈·知己·玛玛·棠,略有些失望地道:“玛玛这时候出来作甚?”
上次从自己手下救了翟乐,这次又要救下杨都尉,真以为他不会产生杀心吗?
不,沈棠从未这么认为。
虎口发疼,气血紊乱。
仍神色淡定:“报恩还人情债。”
直面公西仇的沈棠比任何人都清楚前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但该做还是要做。
公西仇眯了眯眼:“报恩?人情债?”
沈棠道:“因为他送了一笔钱给我。看在钱的份上,也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反正你们斗将胜负已经分出来,我这时候救下他,也不算破坏规则。据我所知,斗将只分胜负,不分生死。能捡回一条命或者被救回一条命,那都是战败者的本事,对吧?”
公西仇不知何故想起了一段碎片记忆。
他问:“送钱?税银?”
还记得杨都尉上来就问他有无截杀税银。
杨·没了半条命·都尉气得咆哮。
“老!子!没!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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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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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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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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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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