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嘴巴刻薄如祈善,这会儿也懒得吐槽沈小郎君话中的槽点——小郎君是“救人一命”了,但被一剑封喉的命有几条?这醉鬼自个儿都不记得。至于“路见不平”更有意思,分明是小郎君撒酒疯,一路奔袭到人家面上“拔刀相助”。
祈善觉得槽点多,“窃贼”却不这么觉得。
他见沈棠这话说得坦荡自然,绷紧心弦松泛些许,眉宇舒展,整个肩膀都放松下来。抱拳许诺:“大恩不言谢。来日恩人若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必效犬马之劳!”
沈棠笑道:“好说好说。”
说着将烤好的饼子分出去。
不知道是晚膳吃得少了,还是喝醉之后运动量大了,她这会儿饿得难受,有种放肆过后的空虚,说不出的难受。刚分完,不顾饼子还烫,一口咬住,留下一圈整齐的月牙齿痕。
“多谢沈兄。”翟乐一改抱膝坐地的姿势,有礼貌地接过沈棠递来的烤饼,饼面烤得焦黄酥脆,口感微涩泛着点甜味,他抱着饼叹道,“此情此景,若有美酒相配,岂不美哉?”
美酒???
一听“酒”字,祈善敏感神经被触动。
他忍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笑里藏刀”:“小友,在下现在听不得‘酒’这个字眼。”
一提酒就想起沈小郎君提剑撒酒疯,自己跟在身后追的场景,这绝对是少有的噩梦!
上年纪的人,腿脚经不起这么造。
翟乐看到他的笑容,吓得缩了缩脖子。
沈棠也心虚地暗暗冒汗。
为了打破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氛,沈棠主动转移话题,转头询问坐着调息的“窃贼”。
“还不知侠士姓甚名谁?”
此问一出,那名“窃贼”神情随之微滞,眨眼又恢复正常,若不仔细观察还以为是错觉。
“在下复姓共叔,名武,字半步。”
共叔武?
共叔半步?
这名字好生古怪。
且不说共叔这个复姓极为罕见,光是名与字就很奇怪。古时六步为半,半步则为武。
取名的家长不能说不用心,就是这用心的方向有些特立独行,但沈棠也没出言问什么。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还知道有人姓“王”,名“者荣耀”,或姓“古”,名“德猫宁”。
翟乐咀嚼着饼子,问道:“那你可知他们为何要追杀你?还不惜派出一名八等公乘?”
虽说武胆修炼比文心简单,门槛也低,但不意味着八等公乘就是田地里大白菜,事实上这已经是七成武者终其一生的天花板。再往上需要一定天赋、日复一日的苦修以及运气。m.χIùmЬ.CǒM
共叔武摇了摇头:“不知道。”
翟乐疑惑:“不知道?”
共叔武苦笑一声,不欲多言。
祈善内心倏地冷笑一声——不知道自己为何被追杀,这种敷衍说辞也就三岁稚童会信。
所谓共叔武,根本就是个假名。
根据贼星陨石的记载,曾有个叫太叔段的人兵败逃亡于共地,又被称为“共叔段”。其后人姓氏逐渐演化出段氏、共叔氏、共氏,其中“共氏”又化为“龚氏”。
如此一想便明白了。
共叔氏与龚氏。
武与文。
半步为武,礼之义理为文。
因此,眼前这个共叔武根本就是龚氏逃亡在外的九等五大夫——龚文,龚义理!
祈善面色古井无波,似乎没注意到共叔武的异常。他权当自己不知道共叔武的身份,只是关心了句:“贼人怕是贼心不死,迟早会卷土重来,共叔郎君可有想好对策?”
共叔武摇了摇头。
憔悴的脸上泛着些许不健康的红晕。
饶是九等五大夫身体再好,但他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被捉到踪迹后一直疲于逃命,根本没时间修养。有些伤口自行结痂愈合,只剩一条长长红痕,有些愈合之后又崩裂,或者伤上加伤,不少伤口染了秽物发红溃烂。祈善的问题是他此刻最担心,但也最没有办法的。
半晌,他轻叹了声:“若实在无法,也只能逃亡邻国避难,或许能博得一线生机。”
祈善垂眸微思,学着共叔武“推心置腹”:“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前不久才从他国学成归来,周边邻国也不平静,苛政重赋,战争频繁,赤地千里。与之相较,庚国反倒好些。”
因为庚国和辛国的仗已经打完了。
其他国家不是正在打就是准备打。
共叔段听了这话安静下来,表情死寂,生出一种天地浩大却无他立锥之地的悲戚。
祈善稍微能理解他的心情。
在场除了大陆东南出身的翟乐,其余三人都是辛国子民,可辛国已经亡国还被改名“重台”。虽说这个时代建国、亡国,户籍迭代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有识之士也不拘泥所谓“国籍”,但就是有种“老家被人端掉无家可归”的寂寥。
累累若丧家之犬。
形容此时筋疲力尽的共叔武,贴切。
翟乐一心一意吃饼。
沈棠不一样,一边吃饼一边关注祈善二人——直觉告诉她,这厮肚子里酿着坏水!
这LYB多狗啊!
干架的时候【明哲保身】给他自己,边缘OB划水飞起,只要队友不死他就不管。
这么狗的家伙,怎么会主动关心他人的精神健康,宽慰弱小的心灵,还“推心置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棠眼珠一转,诡异的默契上线。
“共叔侠士可有听过‘灯下黑’?”
“灯下黑?自然听过。”
“那也该听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追杀你的人知道你逃到孝城,自然会猜测你逃亡他国。兴许还会在必经之路上设伏,待你自投罗网,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
沈棠道:“隐瞒身份藏起来。”
这一助攻让祈善心下满意,他接着说道:“最近有一则‘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统’的流言甚嚣尘上,四宝郡也多了许多外来的陌生面孔。藏匿其中,被发现的风险反而小。”
共叔武心下动摇厉害。
灯下黑……
留在最危险的孝城……
内心挣扎,终于还是抵不过诱惑。
点头应道:“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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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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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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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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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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