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稚新奇的“诶”了一声,朝来人招招手,庄秋水便屁颠颠的小步跑到了她跟前,站定,眉眼和嘴角上下齐齐一弯,软糯又满含羞怯的喊了一声:“姐姐。”
乔稚昨天见她还是一副乡下丫头打扮,今天却换上了时髦的小红裙,穿上了白网鞋,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绑着红丝带,配上那张脸,真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玉娃娃,简直可爱的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
乔稚鬼使神差的就把手里的奶油小棍递给了她,心里的沉痛几乎消失了:“吃冰棍么?”
郭青山:“……??”
庄秋水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怯怯的看了一眼郭青山,抿抿嘴巴,垂下眼睫矜持的摇了摇头。
乔稚偏过头一看,像是才发现郭青山的存在似的,心里那股几欲消失的沉痛霎时又冒了上来。
“叔叔,再给我拿两根小豆的吧。”乔稚递过钱。
卖冰棍的大叔笑的眯眼,应了一声,接过钱给她拿了两根小豆冰棍。
“喏。”乔稚递给郭青山一根,然后自己叼了另外一根,又把奶油小棍往庄秋水面前一递,“你的,快吃吧,都化了。”
乔稚见她一脸打量的看着自己,以为这孩子乐傻了,便道:“张嘴!”
庄秋水下意识张了嘴,随即就被喂进了一截冰凉的物事——好凉!和奶糖的味道好像!
“好吃么?”乔稚问。
庄秋水舔了舔,点头。
旁边郭青山已经风卷残云般的将一根冰棍给消灭了,看见庄秋水看他,傻乎乎的咧嘴笑了笑,那笑容虽然看着蠢,却是真诚的。
庄秋水一边舔着冰棍一边飞快的转着脑子,眼神时不时的扫过乔稚,心里若有所思。
“你是说你俩现在是同班同学了?”乔稚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事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像他们这种厂工子女,一般都是在工厂的附属学校读书,外边的人想进还进不来呢!
“我俩还是同桌呢!”郭青山乐道。
今天早会结束,第一节课刚打铃,他匆匆忙忙的从厕所跑出来,一眼就看见站在班主任老师身边的庄秋水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名字,就觉得这小女孩长得好可爱啊!因此还专门多看了两眼。
当然,跟他姐比还是要差点……郭青山事后想。
乔稚要是知晓了郭青山的这一番内心活动恐怕会乐得笑出声来。
小孩子能有什么审美,不过是心里跟谁亲近些,便看谁都是最好的,评判标准就仨字——我乐意。
乔稚弯下身表情夸张的看着庄秋水恐吓道:“当他同桌你可要小心了,他话比屎还多!事儿比尿还多!烦不死你!你最好是离他远点,唔,比如画条三八线什么的。”
郭青山:“……”
庄秋水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但还是适时奉上了一个可爱的,仿佛忍俊不禁的表情。
乔稚走着走着突发奇想,问了一嘴:“诶你俩谁大啊?”
郭青山一拍胸脯:“我可是正月里生的,那必须是我大啊!”随即欠嗖嗖一笑,不无得意道,“秋水,你得叫我哥了!”
庄秋水眼帘轻飘飘一掀,道:“我正月初三生的,你初几?”
郭青山:“……”
“噗——”乔稚笑的乐不可支,揽过郭青山的肩使劲拍了拍,“他初八生的,快叫姐姐哈哈哈哈哈哈……”
郭青山讪讪挠头:“民主共和,平起平坐,咱还是称呼名字吧,称呼名字。”
庄秋水倒是无所谓称呼什么,她主要是不太明白乔稚在乐什么,就一个岁数差竟然能把她乐成这样?
说话间三人已上了楼,郭青山主动邀请道:“秋水,你来我家写作业吗?”
乔稚这个时候倒是很开窍,一下心思就活泛起来了,摸着郭青山的小脑袋不怀好意道:“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主动的要写作业了?平时都得我赶着你去写的人,嗯?”边说还边往庄秋水身上看。
郭青山心里悚然一惊,以为他姐神到连他想抄作业的心思都能察觉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上来话。
乔稚心里“啧啧”两声,忍不住感叹现在这些小孩子啊……真是没眼看!
“行吧,既然你都这么主动了,那秋水,你来我们家写作业么?”
庄秋水完全没听懂他们两姐弟刚刚是在打什么哑谜,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跟着二人进了屋。
郭家两口子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外婆坐在屋里纳鞋底,瞅见他俩带了个不认识的姑娘进来,便多看了两眼。
乔稚解释道:“这是隔壁邻居庄叔叔家的女儿,跟青山是同学,过来辅导他作业的。”
外婆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要不是嫁给了外公来了城里,估计现在还在乡下当农民。出于这一点,外婆对读书人很是敬重,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孩儿,她都会觉得比她这个寡老太太强上许多。
更不要说还是来给自家孙子辅导作业的,这一听,就感觉是个成绩好又听话的优秀孩子!
“那你们在外面写,我给你们腾地方。”外婆说着便收拾了她那一堆针线鞋底,将平时他们吃饭的方桌腾了出来。
乔稚也有作业,不过她不怎么想写,要是谢小庆在这儿,她用两颗奶糖就能交换一顿作业了,谢小庆成绩可比她好。
乔稚鬼画桃符的把作业完成了,没事干,便只好无聊的撑着脑袋看俩小孩写作业。看着看着,她发现看郭青山写作业实在是太糟心了,便扭过头去看漂亮的小姑娘写作业。xǐυmь.℃òm
小姑娘坐姿端端正正,背脊挺得笔直,活像身后背了把戒尺。小姑娘的字也写得很漂亮,方正之中还带着那么点说不出的个人风格,总之字体很是潇洒利落,看着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十岁孩子之手。
乔稚看的赏心悦目,不过看着看着,她发觉有点不对了——这小姑娘是不是有点太聪明了?
乔稚仔细看了她作业里的其中一道题目,不要说小学生了,就连她这个初中生都有点看不懂,默读了两遍题目才稍微有点眉目,但具体的解题方法一时却想不出来。
然而庄秋水却只在读完一遍题目,略作犹豫后就开始提笔解题了,乔稚看了一下她的解题过程,居然还是对的,还真给解出来了!
乔稚伸手点了点那道题,问她:“秋水,你觉得这道题难么?”
郭青山惯爱凑热闹,连忙伸长了头凑过去,只瞟了一眼便哀声连天的叫唤起来:“难啊!好难啊!我觉得今天的作业每道题都好难!我一个都写不出来!”
庄秋水丝毫没有被郭青山影响,还是端坐着,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这道题老师今天上课讲过。”
郭青山立刻反驳:“才没有,老师根本没有讲过这道题!”
庄秋水耐着性子道:“可是老师讲过例题,跟这道题解法一样的。”
郭青山一脸诧异,鼻孔都快翻到天外去了:“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庄秋水:“……”
你上课都在画小人你当然不记得。
乔稚默默的看着俩小孩儿互相瞪了会儿眼,好笑的趁机捏了一把小姑娘的脸蛋,道:“秋水,看在郭青山是个傻子的份上,你作业写完了顺便教教他吧?”
庄秋水乖巧的点点头:“好。”
郭青山不服:“我不是傻子!”
乔稚敷衍道:“行行行,你不是傻子,你是‘屁哥’(pig)。”
郭青山还欲再辩解,外婆提着一小袋桃片过来了,一式三等份分给了他们仨,等桃片吃完,郭青山也忘了要问什么了。
庄秋水作业写完就开始给郭青山辅导功课,乔稚则坐到一边去看小人书了。功课刚讲到一半,外婆在厨房里喊郭青山,郭青山搁下笔跑过去,好一会儿都没见回来,厨房里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庄秋水拿着笔一直在悄悄打量乔稚,她注意到郭青山离开十五秒以后,乔稚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然后微微皱了下眉,但她的眼睛一直都放在书上,仿佛沉迷其中,完全隔绝了外界。
又十五秒,乔稚突然动了。
她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庄秋水的存在似的,动作非常流畅的扣上书径直起身走向了厨房。
庄秋水注意到,她刻意收敛了脚步声。
出于好奇,她紧跟着乔稚也起了身。
不出所料,眼前出现了一幕令人尴尬的场景。
厨房里,郭青山背对着门口,正摇头晃脑吃桃片吃的开心,而外婆则一脸慈爱的站在旁边看着他,时不时伸手将郭青山头顶上的一撮炸毛按平下去。
心中猜测得到验证,乔稚也说不上来在那一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只是当她一转身发现庄秋水就站在她身后时,那种感觉却实实在在的转化成了尴尬和羞耻。
庄秋水心里也惊到了,她没想到乔稚就真的只是过去看一眼,几乎就停留了一秒的时间就转过身了,导致她完全没有防备,一时连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也想不出来。
于是她只能干巴巴的将自己兜里的桃片掏出来,放进对方手心里,说:“我的给你吃。”
这是庄秋水和乔稚认识以来,第一次发自真心的,不带任何考虑,任何目的,只是因为心里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然而乔稚却仿佛被毒蛇咬到了一般,面色惊恐的甩手一扬,庄秋水手被打偏过去的同时,一叠用卫生纸包的整整齐齐的桃片也立时撒了出去,落在了地上。
庄秋水沉默的看着她。
乔稚面上几乎就快要挂不住了,三下五除二的从地上捡起散落的桃片一把塞进兜里,便看也不看她直冲冲的跑进了自己房间。
庄秋水用力握了握手心,心里有一股怪异的情绪,像是惊喜,又像是审视。倘若她再长大一点,学到的词语再多一点,她便能用词准确的描绘出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嗅到了同类气息的征兆。
乔稚也不知道自己在屋里枯坐了多久,她一直在发呆,直到灵台乍然清醒,听到外面传来的舅舅舅妈的说话声,她才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结果这一开门,发现庄秋水竟然还在?!
乔稚生生忍住了重新拍上门的冲动,手指死死抠着门边。
舅舅听见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高兴的招呼道:“阿稚,来吹吹风扇。”
乔稚这才注意到方桌上摆着一个跟卖冰棍的木箱子差不多大小的电风扇,藏在金属外壳里的蓝色扇叶几乎转成了一片残影,风扇的底座也是蓝色的,看上去漂亮极了。
她别扭的走过去,风扇轧轧的左右来回摆动着,满屋燠热骤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只是那风却仍是燥热的,并不如何清爽。
庄秋水默不作声的隐于一边仔细观察着她,不太明白乔稚看这风扇的眼神——像是透着一股愤恨似的。
郭青山手撑着桌子边,伸长了脖子凑到电风扇跟前,故意张开嘴让风吹出了一阵“呼噜呼噜”的怪响。
毛志娟在他屁股上轻轻一拍道:“待会儿灌一肚子风又要吆喝肚子疼了,离远点!”
郭青山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身子往后退了些。
毛志娟放下烙饼,亲切的摸了摸庄秋水的头,柔声道:“秋水晚上就留在我们家吃晚饭吧,阿姨做了红烧肉哟!”
一听有红烧肉,郭青山手脚飞快的下了椅子就奔厨房去了。
庄秋水却是先看了乔稚一眼,确认她眼里没有任何不耐或嫌恶,这才点头答应了一声:“谢谢阿姨。”
“不谢不谢,阿姨倒是要谢谢你替青山补习功课,你成绩好,以后可得多帮帮他啊!”
“嗯。”
乔稚越看越奇怪,若只是为了补习功课,哪值得舅妈这么上赶着去卖笑脸?
没多久,一家人胳膊挨着胳膊,腿挤着腿的坐上桌了,毛志娟夹了一块红烧肉到秋水碗里,说:“我跟你叔叔忙于工作,都不知道楼里进来了新邻居,不过今天一早厂里开会,你叔叔倒是见到了你爸爸,回来跟我说真是少见的一表人才呢!”
乔稚倒是没见过庄父,不过只看庄秋水也知道,肯定不能是什么歪瓜裂枣的长相。
毛志娟又问:“你母亲是在哪里高就呢?是在教书还是也在厂里上班啊?”
庄秋水细嚼慢咽的将嘴里的红烧肉咽下去,这才回答道:“阿姨,我妈前段时间死了。”
毛志娟愣了一下,讪笑着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乔稚却注意到,她说的不是“我妈去世了”,而是“死了”,这听上去给人一种不太伤心,甚至是对死者有些不尊重的感觉。
但或许他们乡下就习惯这么说呢,乔稚也只是疑惑了一瞬就没再多想了。
一顿饭仿佛变成了提问大会,只能听见舅妈喋喋不休的提问和庄秋水声如蚊蚋的应答。乔稚注意到,在问到庄秋水的“姑姑”和“姑父”时,原本表现的漠不关心的舅舅也多看了庄秋水两眼。
再一听秋水的回答——市工商局,副主任……乔稚心里不禁冷笑一声,果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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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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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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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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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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