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却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八岁被捡进杀手阁,十四岁开始接任务,三年来却从未杀过人,她以为以后她也不会杀人。可是昨夜她杀了四个人并一条鱼。
人是她从前共事过的同僚,鱼是瑾王殿下养了一年的宝贝疙瘩。
昨夜瀑雨如注,春风并不温柔,颇有些疾风骤雨的意思。她从树上急掠而过,身后四人紧追不舍。
天太黑雨太大,腰腹间的伤口又撕裂了,云朵的眼前阵阵发黑,她辨不清方向,只知道向前逃。
不想死就去京都。
走啊!小朵,别回头!
可是我要走不动了啊……师兄。
身体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云朵知道,如果不能解决身后的四个杀手,她到不了长安。
可是她真的不行了,路太远她走了太久太久,前面黑乎乎的,她一点也看不到长安高高的围城。
云朵不想逃了,她想认命。
但是胸口处温热到发烫的东西提醒她她不能倒下。她的师父师兄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她不能再死。
耳畔间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她仿佛又看见那些冷冰冰黑衣侍者持剑一下又一下刺进师父的身体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笑着给她送杏花糕,给她讲西域奇人的同僚今天就可以面无表情将剑刺进师父身体里。
他们曾经明明这么要好。他们曾一起练剑,一起逃课,一起挨罚。m.xiumb.com
可他们怎么就下的了手呢?
他们不仅杀了师父,他们还割下了师父的头颅。
那雨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屋檐上,石桥上,人身上,温热的血刚溢出来就凉透了,整个地面都是血红色的,师父的头颅被黑衣侍者提着,血滴滴答答混进雨里。
那天她哭了吗,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
雨太大,她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自己在发抖,止不住地发抖,手中的剑拿不稳,七年来学的剑招在这一刻好像都不会用了,她胡乱挥舞长剑不让人靠近。
她跪在地上揽住师父一点点凉透的身躯。她好像在嘶吼,在叫骂,又好像在求饶。
可是通通没用。
没人理她,平常总是给她送衣服银钗的叔叔同僚拿剑指着她,平时宠她哄她的掌权者高高在上,冷眼睨着院子里的一切。
雨太大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却听得他说,“小朵,你让开,我还不想杀你。”
砍下师父头颅的命令是他下的,诛杀师兄的命令也是他下的。
但是云朵还天真地奢望掌权者对她能有一点点怜惜。
她固执的挡在师父和负伤的师兄面前,眼神坚定,她的意思不言而喻。不论是要鞭尸还是要诛杀她的师兄,那就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
高坐主位的那位没有任何怜惜,冷冰冰的话像是一把刀扎进云朵的胸口,“不让开,那便一道杀了。”
云朵不敢相信。
她的心脏好像突然被人一把拽住,只剩下一抽一抽地疼。
她的哥哥,要杀她。
黑衣侍者沉默领命,执剑攻来。
她没还手,也不想还手。她的剑在掌权者那一句话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掉在了地上,大悲之下,她只剩下茫然与无措。
是师兄,师兄一只手揽住她,另一只手格挡住那些朝她来的杀意。
“走,快走,别回头!”
师兄在众多黑衣侍者的围攻下撕开一个口子,一把将她推出包围圈,而自己却淹没在了人群里。
云朵再没回头。她一边听着听着师兄嘶声力竭的喊叫声一边向前掠去。
因为她师兄说,“小朵,别回头!”
“小朵,活下去!”
于是她逃了半个月,昼夜不分。身后的人也追了她半个月。
那些鲜血淋漓的痛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亡命之途,她根本没时间伤心。
云朵在树梢急急掠过,雨水噼啪打在她脸上身上,生疼。衣服早就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特别不舒服,但是她没时间管,她的身后,四位同僚紧追不舍。下一刻她一口气没提上来脚下一个不稳直直栽了下去。
这一栽,就栽进了瑾王别庄的池塘里和那条瑾王养的大锦鲤面面相觑。
杀手向来都有很好的夜视能力。
云朵沉默与它面对面一会,拍拍鲤鱼的头,“借我个地躲躲?”
锦鲤没懂,只甩甩尾巴看着这个奇怪的人类。
云朵憋着气沉在池塘里躲了一会。外面无声无息,云朵却知道,那四个杀手血洗了整座山庄。
一个杀手靠近了池塘。
云朵屏息凝神,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她只有一次机会。
杀手在池塘边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转身的那一刹那云朵从水中暴起,杀手愕然回头,一支匕首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天灵盖。
杀手轰然倒进池塘溅起高高的水花。
“在那里!”
另外三个杀手闻声而来,下一瞬,四人缠斗在了一起。
云朵下腰避过三人刺来的长剑一脚踢上一个人腹部,靴子夹层里的一把短刀迅速弹出刺进那人的身体。
云朵狠力一踹。
那人便如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
可云朵也没讨着好。
云朵把那个杀手踹了出去的同时也中了另一个杀手一剑,身体也不受控制倒进了池塘。
水花四溅,鲜血染红了整片池塘。
剩下活着的两杀手在池塘边等了等,没人上来,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跳下池塘去检查。
他游向下了一段,很快就看见云朵闭着眼睛向下沉,一点挣扎也没有。他游过去,一把拽住云朵,把她往上面拖,可是他没想到,尖利武器从后背洞穿了他的胸口。
“你……”一字未落,汹涌的池水滚进他的喉口。
残留的最后一刻,他才看见不远处,一条巨大的锦鲤源源不断地向外冒着血。
原来,染红这池子水的,不是云朵的血,而是这条锦鲤的。
岸边的杀手等了半天也没见人上来不由得皱眉,稍一思索自己也探下水。
水下,他没看见云朵的尸体也没瞧见自己同僚的身影,但是远处一条巨大的鱼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慢慢游过去,发现那是一条很大的锦鲤。不过现在它死了,肚子直接被人一刀剖开,鲜血内脏全流了出来,杀手都能看见这条鱼最重要那块骨。
不。
不对。
这骨头里边缺了一块。
杀手瞬间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握紧仔仔细细在水中搜寻。
没有云朵。
他只找到了两具同僚的尸体。
杀手撑不住了,他刚从水里探头一道狠厉的杀意便袭了过来,杀手侧身险险避过,可惜脸上还是被锋利的武器划出了一道儿血痕。
那是一根鱼刺。
云朵在岸上等了他许久,此刻见他一冒头,招招狠戾,全是冲着致命要害去的。
云朵不是不会杀人,她只是不想杀人。她不喜欢见血。
但是这几个人她不杀的话他们就会杀她。
云朵不想死。
云朵得活着。
而且得活的好。
孤注一掷的人总是能得到上天的偏爱,云朵也不例外。她杀了那个刺客。
但自己体力也耗尽了,竟直直倒在池塘边就睡了过去。
她太疲惫了。
然后一醒来,就成了这样……
瑾王从太师椅上起身,脱下狐裘扔在云朵的身上,示意她跟出来。
昨夜的那些淋漓的鲜血和孤注一掷的绝望好像都是一场荒诞的梦。今儿天气极好,太阳斜斜洒下来带来微微的暖意,天穹湛蓝,云朵纯白。庄子里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血迹,轻风微微吹过带来草木的清香和初春的凉意。
如果不是抄手游廊上那具已经冰凉发白的尸体,云朵很愿意相信昨夜只是一个梦。
可去到后院池塘云朵才知道瑾王为什么带她来这里,那条大鱼不见了。池塘便本该剩下一具杀手的尸体也不见了,连一池子血水都成了清澈的池水。
云朵站在池塘前,披着瑾王的狐裘,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瞠目结舌,这……我哪给你弄一条鱼去?
“如果鱼找不回来,我就……”
“你就让我去喂鱼。”云朵翻个白眼,接道。
瑾王点点头,深感欣慰“你知道就好。”
云朵踌躇了一会,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的鞋底在地上搓来搓去,特小声地说,“其实,如果我说,我就是那条锦鲤,你信吗?”
?
你说什么,你莫不是匡我眼瞎?
瑾王用看一个小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其实……”云朵鼓起勇气,“我就是那条锦鲤!”
下一秒又悄悄看他一眼,弱弱地说,“你信吗?”
后跟过来的车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地上去。
他震惊地想,姑娘,你这样说是觉得我家王爷傻还是你傻。
我就想问一句,你自个信吗?
我自个……确实也不太信。但是吧,我现在急缺一个□□。我还不知道杀手阁会不会再追杀我呢,他是瑾王,他府上怎么着杀手也不敢乱闯吧。再说他这么倒霉,人人都躲他老远了,那我躲在他府上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就就就,让我躲躲吧。
云朵扑闪着长长的羽睫,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期翼地瞧着瑾王。
“继续说。”瑾王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云朵悄悄打量瑾王的神色,发现瑾王脸色其实还不算难看,心虚地往下编,“昨天夜里下了大雨,电闪雷鸣,其实那是我在渡劫。”
你再说一遍你在干什么?车夫立在瑾王后一步距离,心里无限吐槽这姑娘。
长得挺好看的,怎生不太聪明?
“我本是天上锦鲤仙,我化作锦鲤来到这儿,是想给你带来好运的!”
云朵说完,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瑾王。
她眨着大大的,湿漉漉的眼睛,里边揉着细碎的光,期待的看着瑾王,“你信吗?”
瑾王对上她的眼睛突然像是被蛰了一下,竟说不出不信任的话,他沉默片刻,“你知道我是谁?”
云朵点点头,乖乖巧巧道,“知道,你是天启唯一的王爷瑾王祝晏。”
“你想跟我回去?”
云朵期待“嗯嗯!”
瑾王好奇,京都人人都避着他,这姑娘还上赶着找上他?
“你不怕我让你倒霉吗?”
云朵握拳,眼神坚定,“不怕,我是锦鲤仙,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瑾王问,“那你可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
云朵顿了顿,歪着头说:“池塘里的锦鲤没了就是我最大的证明。”
云朵轻声问,“所以瑾王,你信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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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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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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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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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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