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陆时卿与韶和淡如水的交情,实没道理叫她知道这私密的事,如此说来,难道是辈子,他不能人道的事传遍了大江南北?
元赐娴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长安城男老少讥笑的脸,他们一个个对陆时卿指指点点,背后暗暗嚼他的舌根。也不知前世他那位守活寡的妻是何方人物,但不论如何,今生这个人是她。
想到这里,她一下子捂住了嘴,面神色变幻:怜悯,哀恸,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陆时卿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不能人……不能人道个鬼!他能,他能,吞湖海势如破竹雷霆万钧地动山摇的那能!
他背身后的左手奋力按住了右手,克制着想要前去敲元赐娴板栗的冲动,尽可能平静而不动怒地讲:“那还不至于,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
怎不碍事,“小忍则乱大谋”啊!听韶和意思,陆时卿怕就是因为掉以轻心才落下了病根,最终断了陆家香火的。
她神色肃穆道:“你别不当回事!快说说,究竟是怎么伤着了的,现伤势如何?我……”她真诚地望着他,“我能替你做点什么吗?”
“……”她能做的,倒是挺多的。
陆时卿滚了滚喉结,深吸一口,把着她的肩,将她扳去往外推:“五天后再做,这几天规矩点,别来找我了。”
别来找他叫他暴露了。
*
这成婚的期日实太赶,陆元两家五日来忙晕头转向。陆家多准备纳征礼及布置府邸,以便亲迎当日一切顺利。至于元家,要着眼于件事——怎么给元赐娴撑场子,撑场子以及撑场子。
滇南王夫妇不长安,插翅也赶不及亲迎,又不违背皇命,只好将一切交由元钰-办。
元钰一听五天后自己就要变成独居的孤家寡人,颓往座椅瘫了一整日才振精神,之后就开始玩儿命似的给元赐娴添嫁妆。一夜后,几乎把整座元府都给搬了个空,就差将小黑也一道捎,最后还是被元赐娴给拦下了,说怕他孤零零的没人照应。
元钰哀叹一声。有了小黑不也还是没人照应吗?
临到了亲迎前日,元钰又照大周“铺母卺童”的婚俗,请了以一张嘴皮子驰名京城的陈家妇前往陆府铺房,显摆元家的嫁妆,免叫妹妹嫁去后受了陆家人欺负。
元赐娴知道以后哭笑不。
自陆时卿对她心,不但是她,连阿兄都有恃无恐,翻天覆地撒泼起来了,也不怕惹了这座大靠山生。
她倒觉撑场子这事一点必要也没。毕竟她身份品级本来就高,陆家也门户简单,宣氏这阿姑又是将儿媳当儿的,欺负陆时卿都不欺负她。
元赐娴五日以来忙着被各路人马当木偶似的摆布,又是背亲迎仪程,又是记婚俗忌讳,又是穿试婚服的。
不这婚服倒真一点不合身的边角都没。
她想到这里就有些颓丧。这是陆时卿正月里就悄悄派人制起来的,间根本没问她一字半句,将尺寸量裁如此妥帖,可不都把她给掌握透了?
她的美色,一点神秘感也没有了。
元赐娴接连几天仗似的脚不点地,夜里沾枕就睡沉,跟一般的待嫁小娘子全然不同,几乎没什么时辰伤春悲秋,直到亲迎当日,家中完祭祖礼,被一屋子的婢服侍着穿戴好婚服,点好妆容,才头一次有了些出嫁的真实之感。
虽说嫁给陆时卿是心之所向,但想到阿爹阿娘都没能送她亲迎,她到底后知后觉地怅然起来,觉这赶鸭子架的婚事实太仓促了点。
屋里头有好几个婢都是被徽宁帝派来帮衬的,嘴甜说话,见她望着铜镜愣神,忙前宽慰,夸她妆容好,又悄悄说她这身衣裳精致将韶和公的婚服也给比了下去。
韶和的婚服是宫里人拿旧裳拼凑赶制的,虽规制比她高,的确难免粗糙一些,是算先将就,到了南诏以后再拿新做的替。
而元赐娴这身婚服着实下了苦功夫。青绿色的大袖钿钗礼衣一针一脚都相当绵密,连内里也瞧不出一点冒头的丝线,穿着相当舒适服帖。礼衣头绣样繁复精巧,添了许多滇南独有的纹饰,偏又相较旁的婚服轻便不少,不至于累她直不起腰背。
她初初穿戴时,当真惊讶于陆时卿的用心。要说有什么不满,唯独是她下边裳裙和韈履的颜色。大周规定,夫有官者,新妇的下裳和韈履须从夫品服。陆时卿品服为绯色,元赐娴就只好穿了一身的红红绿绿。
不这些婢说了,县天生丽质,便是往身泼墨也是惊艳的。
元赐娴不信她们的邪,听她们说起韶和,倒是转移了点注意力,问她近来如何。婢们说眼瞧着挺好的,倒似也没什么舍不的意思。
她闻言叹口。凉薄最是帝王家,做帝王家的有情人着实太苦了,倘使真能冷情点毫无不舍,才是好事。
元赐娴这一口叹下去,刚起了点伤感的势头,就见拾翠和拣枝匆匆奔入屋内,说亲迎的队伍就快到了。
她又没了东想西忖的时辰,忙交她人叫阿兄不要太刁难陆时卿,意思意思讨点彩钱和催妆诗就好了,千万别学旁人家玩竹杖的把戏。元钰这个热闹不嫌事大的,今天把长安城里跟元家能沾一点亲故的都给喊了给她撑腰,她真怕陆时卿被欺负受不住,一生就掉头说不娶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元赐娴重新添了一层妆容,听外边闹哄哄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松了口,想是陆时卿好歹关斩将地来了。
她听见外头有傧相替他吆喝,催她别躲了,赶紧出去,似乎好几个都是朝中的品官员。拾翠和她悄悄咬耳朵,说陆侍郎这手笔真是厉害,这么大的官也请动。
元赐娴心道那有什么,他以后还要做中书令呢,这些人都是给他下手的。
婢们耳听外头傧相们嗓子都快喊哑了,才给元赐娴蒙盖头,搀她出门。
元赐娴迫切地想陆时卿有没有被惨,刚一迈出就人群里找他,透朦朦胧胧的盖头一眼瞅见个人影,正负手站当中,像是望着她笑。
元赐娴自己也感到奇怪,明明只能瞧见个影子,但她就是直觉他一定笑。
陆时卿确实没办不笑。谁叫她连点羞怯含蓄都无,一出门就急吼吼地寻他呢。
前头傧相们个个能说道,嘴能当车轱辘使,见新妇千呼万唤之下终于出来,忙是天花乱坠地夸了她一顿,这边方的亲朋好友就也嘴里抹了油似的夸回去,一来一去越说越高,最后直将俩人比了天的神仙眷侣。
等他们夸够了,俩人才以一前一后去到厅堂坐鞍礼和奠雁礼,待一系列繁复累人的仪式结束,元钰父叮嘱了元赐娴几句,便送她出了府,到外头帷幔蔽身的幰车中。
元钰明明都连着唠叨五日了,还像没够似的,见她了幰车,总觉有什么没说,远远又冲她背影喊了一句:“别忘了经常回家,要是陆子澍不给,就等阿兄门来!”
元赐娴不知何故,一听这话就是鼻头一酸,险些啪嗒一下落下泪来,刚忍不住扒着车栏回头阿兄,见陆时卿已高踞马,起了绕车周之礼,一面趁离她近,低低问:“他要是再拿鞭子抽我,你挡是不挡?”
元赐娴知道他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想她哭哭啼啼的,闻言冷哼了一声,隔着盖头道:“不挡,但我请阿兄赐你两鞭对称的。”
陆时卿笑了笑没说话,等绕完周便去了前头,准备出发。
风吹之下,幰车悬挂的金银珠玉琳琅响,亲迎队伍黄昏暮色里蜿蜒着缓缓向永兴坊驶去。
鼓乐歌声响遏云,元赐娴端坐车内,透盖头隐隐见前路。
这条路她走多次,但这一次,不再有返程了。
从今天起,她当真把她的福与祸,完完全全交给了那个人。
他说世只有一个陆时卿,只够操心一个元赐娴。她信。
*
亲迎队伍浩浩荡荡入了永兴坊,到了陆府门前,元赐娴被婢搀扶着下了车,踏着事先铺地毡席一路入里,到了临时搭建的青庐。
青庐又名百子帐,也是胡俗,俩人里头照礼制交拜完才转而到了卧房。随后,元赐娴卸下了盖头,改执一面扇子遮面。
这卧房便是陆时卿原先住的地方,只是几日里赶着翻新布置了一番,换了新床来。喜艳的屋子里此刻挤满了人,元赐娴和陆时卿被一众宾客簇拥着床边一左一右坐下,一旁的事人便开始说颂祝词,接着又有人往床撒花果。
撒帐人为图喜庆撒没完没了,直快将俩人淹没了才停。完了便有人提出请陆时卿做扇诗,夸夸新妇的相貌,好叫她摘了扇子,叫大家饱饱眼福。
对探花郎来说,做个扇诗当然不话下,毕竟他刚才元府的首催妆诗都博了满堂彩,但问题是,他不想叫大家饱眼福。
众人满心期待地瞧着他,只见他淡淡一笑,启唇道:“恐怕要叫诸位扫兴了,陆某已是江郎才尽,再做不出诗来。”
元赐娴一噎,拿着扇面悄悄觑他。他怕是觉她美到不能给人瞧吧。
众人一阵哄闹,再催促之下就是催不开陆时卿的金口,只好退散,一边议论他小。
等人走干净了,陆时卿才伸手去取元赐娴的扇子,见她躲着不给他手,边道:“不,我要听扇诗,你不夸我,我就不跟你喝合卺酒。”
她不就是想听他夸她长好吗?陆时卿道:“我不用诗,拿别的子夸你。”
“什么子?”
“你把扇子拿下来。”
元赐娴将信将疑取了扇子,还没来及做个准备,就见陆时卿贴了来,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早该想到是这耍流氓的子!
元赐娴一恼,伸手掐了把他的腰,把他搡开,道:“你把我口脂都吃完了,我还怎么美!”
陆时卿正想开口,忽听外头传来敲门声,婢问他与新妇是否准备换衣裳了,提醒他尽快去招呼宾客。m.xiumb.com
俩人只好暂且不闹了,飞快喝完了合卺酒,然后请人到里头来给他们易服,再照大周婚俗,各自剪下一绺头发,绾结一块存好以信物。
陆时卿被催没工夫多逗留,做完这些就急急走了。元赐娴还没消,忿忿嘱咐他快点发了那些人回来,然后接着算刚才的账。
他笑着叹口,算是应下了,临出门顿住了脚步,突然回头叫了她一声:“元赐娴。”
元赐娴坐床沿抬起头来,奇怪地着他,然后见他淡淡眨了眨眼,叮嘱道:“坐着别动,等我回来。”
她心道等他回来是肯定的啊,但怎么还坐着不能动了?那多累啊。
元赐娴应个好,摆摆手催他赶紧走,一动不动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见他回来,终于怀疑起他临走那句话是故意整她的了,忍不住站起来活动筋骨,屋里来回踱步。
陆时卿叫下人都撤走了,所以也没人拦她这番走动。
她一踱便踱到了外间,闲来无事,又不好命人去催陆时卿,叫他宾客前头落了面子,便翻起他桌案的书卷,一边把玩他的几支笔,无意一抬眼,忽见灯烛映照的墙面,有一处形状奇怪的镂空。
她皱皱眉头,好奇地起身去,觉这个形状有点眼熟,回头了眼桌案用以架笔的玉笔枕,不由一愣。
这个玉笔枕,似乎刚好能被嵌进墙里的镂空。
对机关暗道的敏锐直觉叫她突然有点兴奋。
她这是发现陆时卿卧房里的密室了啊,也不知里头都藏了什么,如今身为人的她,一应该不算犯规吧?
她跑到门边,透门缝悄悄了眼外边,见四下无人,赶紧回头把玉笔枕塞进了墙内凹槽。
“嘎吱”一阵轻响,她的脚底缓缓移开了一扇暗门,往下望去,赫然是几级潮湿的石阶,再朝里,似乎有一条深不见头的密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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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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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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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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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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