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夏心怀鬼胎,也不盼望什么速成妙招,只想温水煮了这一只青蛙。“你家几房几厅?”
高承义按下一楼电梯:“几房几厅都不合适。”
“你母亲的房子还要收拾,多麻烦呀!我们就一起住嘛!我信得过你。”
“我信不过我自己。”高承义顿了顿,“还有你。”
师夏心想,这人是当雷锋当傻了,不图钱,不图色,连一个虚名都不图。不知道他在图什么,嘴上还说自己不是好人。
真奇怪。
师夏对高承义的一切都感兴趣,想到未来要进入极度接近高承义的地方,心里立刻激烈跳动。她心怀憧憬,想起某天她找高承义要一个地址寄衣服,他都婉拒,如今主动邀请她住他家……四舍五入吧,算是他家。
“我家……”
“你家……”
“等会说,电梯到了。”高承义拉着她进去。
两人默默在电梯里挤着,各怀心事。下一层,又有不少人进来,师夏被人挤得难受,又不愿意显得自己太娇气,便忍了。
忽然有一双手臂绕过她后背,把人隔开,为她腾出了一些呼吸的空间。
“好点吗?”
“嗯。”
她看不见,但她闻得到那一股清爽的味道。两人大概离得很近,她还能听见对方平稳的呼吸,以及难以忽略的强烈存在感。
这电梯里尽是中药味,蔓延在鼻尖。
她在一片黑暗中,仿佛踩在光明大道上,只觉得这气味比什么春风十里,什么破花更动人。
可惜现实就是,越往下走,人越多。电梯里越来越挤,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不少人说:“别进了,等下一班!”
突然,师夏被人一推,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
从没这么近过。
她有点紧张,但似乎有人比她更紧张。她从紧实的胸膛处感受到了心脏跳动。
她一时忘了紧张。
“紧张吗?”
“这有什么,你想多了。”
他的声音听来冷淡。
她肯定自己听见了心跳声,手指戳两下:“我听见心跳了。”
他抓住她的手指,拉下:“死人才没心跳。”
高承义大概是想要往后退开,后边的人用力推他一把,“别挤!”一时两人反而贴得更紧。
他不再动了。
站了一会,师夏很不舒服,烦躁地挪了两下:“这里好闷。”
“嗯。”
到处都热,只有他的皮肤发凉,贴上去像个天然冷气。
“你不热?”
“不。”
“还有几层?”
“三层。”
师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被这么挤成肉饼,他还挺冷静,一句抱怨也没有。真不像个正常人。
到了第二层,电梯还挤着,人人都是往一楼去的。
空气中有什么在变化。
师夏感觉到什么,蓦然抬头。她还没说话,高承义抢先说:“对不起。”他咳嗽了好几声,难掩沙哑:“马上到了。”
电梯里都是沙丁鱼。他显然也试着往后退,可惜每一次的后退,反而使阻力更大。
真是神仙下凡,和尚破戒。
师夏想起他之前故作镇定,更想笑。她忍着笑:“哦。”
高承义:“还有一层,对不起。”
她想象着他尴尬的表情,还是没忍住笑出来。起初是压抑的低笑,慢慢笑得猛了,有点停不下来。
高承义哑着声音:“你别笑了。”
“不笑了。”师夏收敛一秒,又笑:“不行,真的忍不住,哈哈。”
“别动。”
“没动。”
等电梯一停,高承义拉着师夏,从人群里艰难地挤了出去。他整理着自己被挤乱的衣服袖口,领带,直到它们一点皱褶都没有,身体也彻底平静下来。
师夏正双手捂着脸,肩膀因为笑而剧烈颤动。
高承义无奈回头看她一眼:“还笑。”
师夏笑够了,抬手,咳一声:“能理解,都是人,都是人。”以前,她看着高承义的时候,总觉得他离得很远。现在她看不见了,她反而觉得近了。
真奇妙。m.χIùmЬ.CǒM
师夏要回纹身店收拾东西。
高承义的意思是让她在车里等着,他进去替她收拾几件衣服就出来。
她却非要亲自进去:“要躲,也该朱莉躲我。”
高承义挑眉:“随你。”
高承义和她一道进店,表现平静。但朱莉见到高承义像见了狼,也没走出来,只喊师夏的名字。
师夏满心都是高承义,没心思和朱莉吵架,口气很冷:“我回来收拾点衣服,马上就走。”
“什么意思?”朱莉脸色稍变,从收银台后走出来:“要搬也是我搬。”
师夏说:“谁说我搬,我是暂住。二楼当然是我的,我真金白银买的。”
被欺骗,被隐瞒,被背叛……师夏想句句带刺,连本带利还回去。但两人曾一起吃泡面奋斗,也曾连皮带肉。一刀扎下去,连师夏自己也觉得痛。她到底说不下去。
“我们上去吧。”
“好。”
高承义仍握住她的手腕。不知为什么,师夏隐约感觉到,这力度加重了些,好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短短几天,行李不少。
师夏说:“记得收我那个红色蕾丝边的,还有黑色二分之一杯的……”
“红色蕾丝边是什么东西?”
“胸/罩。”
高承义哑了,师夏没想到他会害羞,平时倒像个老司机。“你这也害羞?以后你还得给我找胸/罩这么办?”
“我没害羞。”高承义说:“你倒是一点都不害羞。”
“我为什么要害羞,我的东西。哪个女人不穿胸/罩,下垂怎么办?”
高承义无言以对。
他根本看也不看,烫手似的,一口气全部放进去。出于强迫症,他又必须要将它们排列得整整齐齐,颜色要由浅入深。
师夏躺在沙发上优哉游哉,指点江山:“你帮我看一看,哪个花纹好看。”
“……”
“我以后少买点,直男眼光都是灾难。”
“……”
高承义任她噼里啪啦在旁边说,自己整理到一半,见柜子边缘塞了一张明黄色的纸条:“这是什么。”
高承义把纸条展开。“你喜欢写纸条放衣服里,保平安?”
师夏说:“纸条?什么纸条。”
高承义看完就开始闷笑:“读吗?”
师夏一点印象都没有:“读啊。”
他拿起纸条,把这骂人的纸条一字一顿,读成了小情书。“混蛋高承义,敢不回我。我不能找他,不能找他,不能找他。”读到最后,高承义两指夹着纸条挪开,抬眼看着师夏,笑了。
“唔,这么多感叹号。”
“……我没写过。”师夏脸上装得若无其事,拨了拨头发:“我怎么可能写这样的纸条,小学生?”
他把那张纸条放到师夏手里,仍笑着:“嗯,那就是混蛋高承义写的吧。”
老城区,地面仍是湿漉漉。
雨停。
太阳从乌云后出来,树枝被风一吹,哗啦抖下一片雨水。
冷。
师夏坐在计程车上,反复揉着自己的手掌。一直处于黑暗中让她很不习惯。她偶尔碰碰自己的脸,想着等会要卸妆,想着纹身节,想着万一这眼睛好不了……
恐慌比冷意蔓延得更快。
她揉揉手臂。
高承义注意到她一直动来动去:“冷吗?”他脱下外套,递给她:“披一下吧。”他往驾驶座探头:“师傅,麻烦您把温度调高一点。”
师夏抖着嘴唇:“我不冷。”她的手指摸到了西装布料,顺滑贴服的质地,但不知道是什么位置:“手给我。”
高承义看着她一会,硬是把外套披在她的背上:“嘴唇都紫了,还说不冷。”师夏的手放在他的腿上,他皱了皱眉,把她的手抓起,放回去:“马上到了,安静点。”
师夏又摊着掌心:“手。”在那西装材质的地方一路摸过去,再次被他抓住。
“喂。”高承义警告她。
师夏:“那你把手给我啊。”
司机透过后视镜往后瞧,正好碰上高承义的眼神。
只一秒,司机转开视线。
高承义单手把她两只手腕都扣在一起,又看一眼司机,嘴唇几乎贴近师夏的耳廓:“司机在看了。”
呼吸像火,瞬间燎原。
师夏后脊背一麻,想抽出手腕:“那就看啊。”她皱眉:“疼。”
高承义立刻松手。
计程车里一股烟味,混杂着空调废气,她咳嗽了一声,立刻感觉到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手掌落下的一瞬,她的心也随之猛跳一下。
高承义的声音变得很轻:“我就在边上。”如同安抚一只因受伤而焦躁四处乱撞的狮子:“别怕。”
总有人天生长一双利眼,看透人心里的恐惧。
“我怕什么?”
“你怕黑。”
黑夜里,谁擦亮了火柴。
火花乱窜。
师夏不愿示弱,扯出一个笑:“嗤。”她扭了一下,想把那只手甩下去。但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紧,把她整个人搂过去。
“肩膀借你。”
“演电视剧呢?”
师夏的手肘撞他一下,不知撞了哪里,他闷哼出声。
她笑骂了句:“王八蛋。”但她不想挣扎,顺着他的姿势,靠在他的左臂上。
“全身是刺。”高承义笑了。
她的右手慢慢搭上自己左肩的那一只手,轻覆在男人的手背上。“那你说说看,什么刺这么软。”
高承义手上稍微用力,要抽出来,被师夏加了点力气,按住。
孩子一样的较劲。
他说:“好玩么。”
师夏闭着眼说:“别说话,睡了。”
车里很安静,只有电台在播一首不知名的老歌。这静谧的时刻,师夏其实毫无睡意,心跳比当初跑完八百米还快。
她的手指仍紧绷着,只要他再用力一些,就可以把手抽出来。她等了一会,高承义没再动。
她试着把手指力度放松了些。
他还是没动。
那些烟味仿佛散了,只剩下一点花园里松枝的味道。模模糊糊,她朝着一个人走去。无数的风筝在天空上飞舞。
高承义让她摘下面具:“我看不见你。”她犹豫,手指放到涂满油污的面具上,剧烈摇头。然而,高承义硬生生把她的面具扯下。一瞬间,她的肺腑烧起来,满脸伤痕。
眼前的高承义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没能看见他变成了什么,他就“嘭”地消失了。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耳边有人喊着师夏,她跟一根挣不脱的绳索搏斗着。
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几乎半坐起,出了一身冷汗。
“师夏?”
“怎么这么黑?”
师夏心有余悸,好一会才彻底醒了。她回味过来,笑说:“是了,我现在是个瞎子。”手指把长发往后拨。
她这么一拨,手指无意中摸到一点凹凸不平的地方。
那一道疤。
她烫了似的松开手,卷发跌下来,遮住小半边脸。
“做噩梦了?”高承义问。
她没回答,有人往她手里塞东西,她稍微捏了一下,感觉是纸巾,拿起来擦汗。
“还没到?你住撒哈拉沙漠呢?”
司机在前面笑出来,高承义也跟着笑。
“叫不醒你,只能绕路。”
师夏一时心跳,却不是因为噩梦,是因为甜得发腻的现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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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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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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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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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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