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在此般火急火燎的同时期,她可爱的展大人,竟然还没有忘记心心念的壹号案。
壹号案凶宅现场的尸体,全部被展大人下令,运回了开封府。在府衙中的地下冰库中,妥善地低温保存起来。
而徐姑娘作为府衙中资历最高的仵作师傅,自然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了带领诸学徒小吏,深度剖析检查尸体,相关的职责。
解剖刀划过尸体的肌肤纹理,带出流畅的暗黑色血珠。
现在是夏末,天气潮热。不过几日的功夫,尸体上便已显出了尸斑,还有淡淡的尸臭。
亏得开封府有专门的地冰库,否则还不知腐烂成什么模样了呢。
学徒们原本神情颇为扭曲,隔着厚厚的麻布口罩,犹自腹中翻江倒海,恶心得几乎吐出来。
但见他们的师傅平平静静,无甚波澜,他们也只好先强自按捺住了。
“人命大如天。”
“验尸需在专一,不可避臭恶。”
仵作师傅的气韵安宁至极,似幽暗的空谷之花,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奇妙效用。她手持精巧的剖刀,下手利落而熟稔。注视着壹号案受害者的尸体,全神贯注,专一缜密。
“活人的话,要么三分假,要么五分假,要么七分假,要么全假,总是翻出花样地骗人。”
“唯死人的话,不会有半字虚言。”
“你们从受害者遗体上,所提取出来的信息,就成了受害者在公堂之上的证言呈词。”
“他们虽然已经被杀害了,但他们的亡灵就在我们身边。我们看不到他们,但他们一直都哀求祈盼地注视着我们。”
“我们是仵作,仵作不是万能的,但仵作会尽责。”
“——还冤亡者以公道,就是我们仵作的职责。”
学徒们本来被师傅说得浑身发毛,听到最后,又猛然一震,如雷贯耳,心神震动。
肃容,凛声。
齐刷刷曰:
“谨遵师傅教诲!”
“弟子定不辱仵作之职——”
每一行,每一职,都有各自的职业使命。
微观上的个体,尽皆各司其职,宏观上的整体,方能稳定运行。
职的信念,便成了职的魂儿。
信念所向之处,蓬勃奋发。
仵作师傅在衙门里担职这么些年,受府衙上上下下的敬重,自是有其职业信念的。
这种坚定、纯粹、誓要还冤亡者公道的职业信念,仿佛为师傅专注的身姿镀了一层光,看得弟子们阵阵发痴。
“由尸体皮肤表面所布的尸斑,结合气候、天气等环境信息,可以大概推算出死者遇害的天数、时辰。”
女仵作的音色很柔,柔而冷静,条理清晰,如清泉过溪涧,娓娓潺潺,耐心教来:
“因为有些死因可能藏于体内,从外观验测不能全解,这种时候,就需要深入剖析检查了。”
解剖刀下,一股浓郁的尸臭冲了出来。
学徒们强忍住满面的狰狞,师傅泰然自若地继续:
“皮肤上是尸斑,皮肤下蛋黄色的是人脂,人脂下的是血管、青脉,红色的是肌肉,也就是咱们平素吃的瘦肉……”
“再就是诸类脏器,还有骨架、骨骼……”
“其实你们熟悉后就会发现,人体的本质,跟一台精密的机器没什么区别。”
“机器有木的外壳,人体有皮肤的外壳,拆解开后,里面都是诸类的部件。”
“就在这些部件上,我们可以提取出冤死者最真实的死因……”
*
壹号案,她所犯。
壹号案,她所侦。
这样的壹号案,怎么可能有侦破之日呢?
办案的就是犯案的啊。
壹号案受害者的遗体,她作师傅,教学剖析了两具,剩下的,交由学徒们负责,既是刑侦,也是练手。
验尸堂中的尸臭太浓郁了,熏得人头昏脑涨。
仵作师傅出了屋子,到院中聊作歇息,呼吸新鲜空气。
院落中有棵高大的橘树,夏末时节,橙黄色的柑橘,结得满树都是,硕果累累,看得人好生眼馋。
仵作师傅想了想,把身上厚实的仵作行头全脱了下来,放到石桌上。
她则一身轻便地爬去偷偷摘果子吃了。
验尸堂中的学徒们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见师傅回来,检查他们的作业。
有些急了,派了两个同学出去把师傅找回来。
结果一出堂门,好嘛,师傅偷果子吃,待在高高的树上下不来了。
满怀都是黄澄澄的橘子,满面都是窘红的尴尬,那么高的果树,也不知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家,怎么爬上去的。
师傅嗫嚅,越描越黑地辩白道:
“为师瞧着树上的橘子长势挺喜人的,便想着,摘几个下来,与你们尝尝……”
那不叫偷!
仵作师傅的偷能叫偷么?……那叫窃!……窃!……
学徒们忍俊不禁。
衙门里多的是练家子,赶紧上去把窘红尴尬的仵作师傅提溜了下来。
徐仵作刚被提溜回地面,便听到了府衙墙外,大街小巷,响起了喧哗震天的鸣锣声。
边鸣锣,边高声叫嚷,彻遍全城:
“罗老头!……”
“林毅农夫!……”
“你们中牟县的案子,包府尹已经接了!……”
“你们乡亲们失踪不见,但开封府知道,剩下你们父子俩还侥幸安好!……”
“快快前来开封府击鼓鸣冤,莫要再留藏在外,会被歹人寻害了去的!……”
傍晚了,天色暗了。
白昼与黑夜交替的逢魔时刻,各种魑魅魍魉钻出来偷摸活动了。
捕快们的引蛇出洞之计,到了发挥效用的时候了。
*
“展大人,这一计,当真能把那些假官差诱出来么?”
“不知。”
“鱼落,网方能收。网未彻底收拢之前,随时可能发生变数。”
红袍武官远望着暗沉沉的开封长街,面容凛然,剑眸深沉,宛若幽潭。
“他们大概是知此来必有风险的。”
“但罗老头和林毅,确实没有落到他们手中。”
“纵然有风险,他们也只能来截。”
来自中牟的难民,活着抵达开封城的总共有十七人。
所投宿的客栈,官爷们在登记入住信息的簿子上查到,入住的只有十五人,另外两人,罗老汉和他的义子林毅,并没有投宿。
他们不知为什么,主动与乡亲分开了。
也由此,逃过了假官差的劫。
*
开封府派官差在大街小巷鸣锣声张,全城寻找,罗老汉和他的义子林毅。
声势之浩大,整个开封境内都知道了。
“林毅农夫!……”
“罗老汉!……”
“开封府已知你们幸存在外,快快前来府衙,莫要留藏在外,被歹人寻害了去!……”
入夜,黑灯瞎火之际,两道人影果然畏畏缩缩地往府衙的方向来了。
人影黑糊糊,远远地也看不大清楚脸庞。
但体型特征还是差不多的:
一老一壮。
一伛偻,一结实。
两条黑影,可不正是前来投奔开封府的罗家父子嘛。
林毅的黑影,搀扶着罗老爹的黑影。
两道黑影,蹑手蹑脚,走几步回一次头,走几次回一次头,生怕再被突然冒出的歹人害了去。
“就说嘛……”
那道伛偻的黑影,沙哑地跟义子嘟哝道:
“清似水,明似镜,包青天……”
“开封府的差爷怎么可能害咱们呢?……”
“那晚上那帮子恶官差,果然是假扮的……假扮成府衙的官爷,硬生生把咱们乡亲骗走了,也不知乡亲们现在安危如何了……”哽咽。
年轻的便安慰年老的,道:
“老爹莫难受,咱们只要入了府衙,入了开封府的荫蔽,就可鸣冤申诉,让好官爷们帮咱们爷俩,把失踪的乡亲们找回来了……”
恨恨地咬牙,自语地打气儿:
“黄天厚土,定有公道!……”
“去阴曹地府寻你们的公道罢!”
通往府衙的必经路段上,爷俩互相扶持着,还没有走完半程呢,忽觉颈上一紧,便有股恐怖的力道把他们往黑暗中猛拖。
那绳索几乎要把人的颈子勒爆。
一老一年轻,两道黑影被勒得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根本不给他们呼救挣扎的机会,直接嘴里堵上棉布,麻溜就装进了袋子里。
然后就往麻袋上敲闷棍。
这帮畜生,下手得如此之熟稔,也不知已用此般恶毒手段,害死了多少上|访的百姓。
畜生们扛着麻袋,潜于黑暗。
如鼠,如蚁,鬼祟隐蔽。
忽而长街大亮,无数火把晃得夜如白昼。
畜生们大惊。
不知何时,他们竟然已经身处在了官兵的包围核心。
强弓硬弩,重重封锁。
包围严密,宛如铜墙铁壁。
那汹汹火光中的红袍武官,以及武官身后,杀气腾腾的劲装捕快们,瞪着畜生们的眼神,简直要将畜生们生吞活剥。
“拿下!”
武官凛然下令,铁血地道:
“如遇反抗,就地格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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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麻袋里装的,哪里是罗老汉父子呢?
开封府现今,根本不知罗老汉、林毅,那两名幸存者的下落。
从麻袋里爬出的,分明是乔装成罗老汉父子的张龙、赵虎两位校尉大人。
两位大人颈上都有深深的勒痕,疼得头昏眼花,龇牙咧嘴。
在弟兄们的扶持下,缓过劲来以后,冲上去便对畜生们拳打脚踢。
“丫拿绳子勒老子?!……”
“丫拿麻袋装老子?!……”
“丫竟然还敢拿棍抡老子?!……”
“你们这般对百姓下黑手多少次了?这么熟练?啊?!——……”
“畜生!……”
“畜生不如!……”
“丧尽天良!……”
“老子今个儿不打得丫满脸桃花儿开,丫就不知花儿为啥那般红!”
“……”
“展大人……”举着火把的左右有些忧心。
“无事。”展大人手一抬,浅淡地吩咐道,“派人看着点就行,只要揍不死,随他们往死里揍。”
武官平静地转身离去,收工,回府衙向府尹大人汇报。
夏末微风徐然,那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便成此夜最优美的音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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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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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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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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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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