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凌晨,天犹自灰蒙蒙,便已早早地晨醒。醒后迅速简洁地洗漱,便练剑,在院子中练得酣畅淋漓、神采焕发。
练剑时长半个时辰。
练剑毕,摸黑进入犹自沉眠中的府衙,在府衙内部,辽阔的演武场中慢慢地热身跑,渐将跑速提上去,终成高速而匀速的跑动。
晨跑时长亦固定为半个时辰。
她起得非常早。
通常情况下,徐文都晨跑完了,天犹自才亮透。人们才纷纷从睡梦中醒来。
——今个儿却好死不死,竟冒出了个起得跟她差不多早的,正撞上了她晨练。
徐仵作心中有些忧虑,她惯以柔弱的假象蒙骗世人,这辈子,晨练还是头一次被人撞见。
不禁心有余悸:
得亏习剑没被那展猫撞见,否则乐子可就大发喽!
*
大早上的,一轮旭日冉冉东升,晕染得开封一带,景致瑰丽、世道安好。
森严的法邸府衙,墙高宅深,守卫严密,弩硬弓强,气宇轩昂。
沿途很多熟人相与打招呼,到饭堂,厨子已将鲜美的鱼汤面烹好了,在座的并不多,人稀疏、语低低,多是些还没有成家的年轻官差。
已成家的,有了妻子孩子,自有爱妻照料每日的饭食妥当,哪里还需要到这里来草草地吃大锅饭。
徐仵作乃女流,府衙中人们虽然敬她尊她,但碍于男女大防,没有官差与她同坐一桌。
徐仵作就一个人在角落里清清静静地用着饭蔬,两眸微敛,目光低垂而无焦距,发着呆,也不知在兀自思索些什么。
正静思,桌对面忽然落座了个人,汗津津的。徐仵作抬眸,便见一袭暗红的武官袍。
“展大人。”
她打了个招呼,露出一个腼腆友好的笑容来。
她从不是腼腆规矩的人,如此这般,全因城府幽深,深知看似腼腆无害的暖笑,最最能麻痹人的心防。
展大人端着碗热汤面在徐仵作对面落座了,坦坦荡荡与女流同桌,全然无视了周遭同僚的诧异。
“大人刚从演武场里练完剑,浑身都是汗,不去换洗干燥?”
徐文友好地看着他额上细密的汗珠。
“不必。”
展大人摆了摆手,面色仍呈剧烈练剑后的微红,似薄红的云霞,煞为好看。
“不多时汗湿的衣物就会自行风干的。”
徐仵作关怀地提醒道:“恐招徕风寒?”
展昭心下一暖,心领了这同僚的好意。
“谢仵作提醒。如今夏末温暖,武人身子骨又壮实,轻易不会被风寒凉着的。”
“等过了些时日入了寒秋,展昭就会及时换理干燥衣物了。”
徐仵作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言语。
究竟他乃四品的官儿,压她这般小吏好几重,怎敢再多劝。
遂垂眉敛眸,继续慢慢地用汤面。
徐仵作女儿之身,细嚼慢咽,用得颇为秀气。她这边尚在慢慢地进食,对面的展大人就已经以一种奇异的快速,将一整碗热汤面利索地秃噜完了。
徐文:“……”
徐文未抬眼,专心用早饭,以静默,等待展猫儿自个儿离开。
展猫儿却始终未离开。
饭都用完了,依旧赖在饭桌前。
徐文有些忍不住了。
她抬眼:“展大人在等待些什么?”
展大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等徐姑娘你用完早饭。”
徐文放下了碗筷,以一种肯定的语气:“你有事要与我同谋。”
展大人道:“是的了,非姑娘不可。”
徐姑娘问:“公事?私事?”
展大人道:“自然乃公务。”
“且这公务异常繁冗,工作量艰巨,非常消耗体力脑力。所以需要等姑娘饭饱之后,方能带姑娘去一同执行。”
仵作姑娘神态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加快速度,用完了剩下的汤面。
“可以先详说一下内容么,大人?”
府衙内部的饭堂,能进来用饭的都是公职在身的官差,没有外人,所以展昭也丝毫不避口,饭桌人堆里就直接明说了。
“昨夜暴雨雷鸣,开封辖下的一处偏远之地,遭了赏金刺客的光顾。”
“一家九口,不仅家主作为刺客的目标被击杀了,其他八条人命,甚至包括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也全部被灭了口。”
“残忍恶劣,灭绝人良。”
“——那一单,是壹号做的。”
最后一句话落,整个饭堂都寂静了下来。青年一下子被全部视线聚焦到了中心。
他们望着他,仿佛在望一朵标新立异的奇葩。
众官差,他们……
仿佛对他的行为,非常之疑惑。
集体静默半晌,堂中针落可闻。
终于,有个在公门中滚爬了多年的老油子,缓缓问出了声:“您可知壹号的危险性?”
“自是知的,”展昭温和地答道,“它位列江湖赏金刺客的榜首,接单数百近千,从未有过一次失手。”
“武艺高深,剑法诡谲。”
“展昭只交手过一次,难分伯仲,几乎取走了展昭的性命。”
老油子又问:“那大人如此盯上它,可能从它身上获取大大的好处?”
展青年一愣。
“什么意思?”
老油子,亦即衙门里的老前辈,不说话了。过了会儿,见这后生确是满面赤诚,真心在求教,方才给他慢慢地解惑了。
“孽畜虽接单数百近千,但从未害过什么高权巨贵,从未给世道治安造成巨大的破坏动荡,抓了它,也得不了多少功绩赏赐。”
“可它的危险性又如此之高,抓它的难度,堪比登天,一不小心就把自个儿的性命给弄丢了。”
“代价与回报如此地不对等,大人又为何要自讨这般苦差事去做呢?”
展青年一时目瞪神滞。
“……”
“……它害去了无数的人命,犯了无数灭门惨案,至今仍逍遥在公道外。”
“所以?”
所以……
“朗朗乾坤,正道待匡。”
“恶邪祸世,自当除之。”
“焉能汲汲苟利,畏缩于一身之生死。”
“……好!……好气概!……好志气!”
老油子鼓掌高赞,饭堂内的气氛被点燃得热血沸腾,用饭的年轻官差们被带动得群情激昂,面红耳赤。
“展大人家里双亲如何?”老油子没头没脑地又问。
展青年顿了顿,答:“双亲已故。”
“可有家室?妻孩如何?”
青年摇头,老实地答:“尚未成家,无妻无嗣。”
老油子恍然明悟,嘻嘻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自顾自到后厨,要油辣子拌面去了。
他听到老油子明悟似地说:
“——哦,那大人您确有讨这苦差的资本。”
“……”
展昭默了,他感到喉咙被什么庞大的力量扼住,再也发不出音节来,成了哑巴。
回到会与王仵作的饭桌前,发现徐仵作在诡秘地暗笑。
恶贼在暗笑什么,这刚正的旧昔侠客自是不知的。
它在窃笑满心的得意。
它笑,因为它深刻地知道——
以前它没有伏法,现在它没有伏法,未来,永远永远,它都不会伏法。
它会长命百岁,寿终正寝。纵使它恶毒得丧尽天良。
“徐仵作,”展昭唤了声,孽畜赶忙将笑意隐了,作严肃状,“卑职谨听展大人吩咐——!”
展大人很好相处地对她一笑,温和道:
“稍后你同我一道前往凶宅,勘察壹号所犯的命案现场。”
*
这命案现场徐文比展昭更熟悉,因这是她亲手创造的。
哪里趴了具男尸,哪里横了具女尸,哪里摔落了具小儿尸,徐文心知肚明。
她闭上眼睛回味,脑海中,昨夜电闪雷鸣的残暴之景犹自清晰至极。
——本来她来到此宅之前,只雨没雷的。
她潜入此宅后,却忽然爆起了霹雳惊雷,吓人非常。
这若是寻常心性,必要胆寒的。
因怕老天爷降雷下来,给恶事做尽的她劈一道天谴。
偏生徐文不,雷雨越暴,她越觉得心神激荡、兽|欲|沸|腾。
在这禽兽听来,那些电闪雷鸣,更像是在给它呐喊助威。
她的剑术超绝,她的心性似乎也在剑术的挥发中超然起来。
击杀掉目标——这家的男主人后,她便坐在正厅的红木大椅中静等,翘着二郎腿,数着雷鸣,静等男主人的妻子抱着孩子出现,吓得魂飞魄散。还有丫鬟,还有小厮。一个不漏。
最后俱被她杀害了。
她原本可以在猎杀掉目标—男主人后,就悄然离开的,但她没有。
她故意让这家的其他人看见了,然后,自然而然地灭口了这家的满门。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
徐文还记得她执软剑在一地尸体间巡睃,雪亮的雷电劈下,蓦然抬眼,发现有个正气颇盛的青年出现在门口,专注地瞪着她时的新鲜感。
第一眼她就笃定了,这是个武官。
而且还是个才入公门没多久的新官差,否则不会如此不识趣地盯上它。
当时它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哦,它慢悠悠、神定气闲地朝他走过去,说:
“你知道,通常情况下,明智的赏金刺客绝不会选择与官府为敌。”Χiυmъ.cοΜ
——但如果它将他处理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话,便不算与官府为敌。
“……”
睚眦俱裂的剑客,义愤填膺。
然后,他们的剑锋就猛烈地交割在了一起。
他竭尽全力,誓要诛杀禽兽,以告慰被害冤魂的在天之灵。
以正公道,天真单纯得可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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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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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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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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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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