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抬起头,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他的脸。
“抓到你了,杰罗先生。”
杰罗的眼角舒展。眼眸中映出金发少女躺在纯白枕面上的侧脸,深红的眼睛微笑着,只属于两人的问候在房间内轻轻飘荡。
迪妮莎的话语穿越了久远的时间,变成了连接过去和未来的咒语。
“你早就抓到了。”
杰罗将手包覆在少女的手背。
从昨夜,他便一直守在这里。将迪妮莎放回床上后,杰罗的双眼再也无法从少女脸上移开。月光再也没有露面,眼前的黑暗模糊了少女的面容,他不知道自己是睁眼还是已被拖入梦境,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如梦境般温柔恬静,又仿佛从出生起便与自己肌肤相贴,灵魂交融,亲密至极。
“是我赢了吧~”
在杰罗为迪妮莎擦拭身上的血渍时,少女眯起眼睛,欢快的说道:
“团长先生根本不可能赢我,想和我斗还早一万年。不对,是一万万亿年。”
“宇宙的年龄都没这么长吧?”
杰罗将少女已经擦拭干净的手放了回去,视线在结痂上停留片刻。
“所以团长先生还是别做无用的挣扎,尽心尽责的服侍我。本小姐心情好了,说不定会奖赏你哦~”
迪妮莎对杰罗眨了眨眼睛。
“现在又是这样的扮演游戏?”望着床上这位面无血色,却仍然像是调皮小猫一样的少女,杰罗长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威尔斯统领为什么会把你放开。”
“因为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嘛,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我明明担心的不够,如果昨晚我再晚一些......”
“你想让我相信你,”迪妮莎抬手压住他的嘴唇,“我做到了,现在该你了。”
杰罗沉默了少许。
“昨天我去见拜拉姆·瓦伦丁伯爵,知道了一些事。”
在杰罗讲述了昨天的行动后,迪妮莎靠在床头,坐起身。
“‘魔王石’的事情不能让教会知道。这是父亲与教皇的秘密。”
“教皇?”
对于这个陌生而遥远的名词,杰罗一时想不到联系。
“我在某本书里读到过,深海中有两种鱼,一种几乎没有视力却很擅长挖洞,另一种便会来它挖出的洞穴居住。作为借宿的回报,第二种与会帮第一种警惕捕食者,甚至是提供食物。这就是父亲与教皇的关系。”
这样的解释显然牵扯出了更多问题,不过杰罗只问了自己最在乎的那点:“为什么,迪妮莎小姐会知道这些?”
这并不是怀疑,而是单纯的疑惑。
“是啊,为什么呢?”迪妮莎俏皮的翘起嘴角,“可能是因为我和父亲最为相似吧。”
只是相似真的能想到这些吗?杰罗沉默了。
——而且,对“魔王石”和自己身世的了解,也超出了一个少女能调查的范围。
“骗子。”
突然的声音让杰罗抬起了头,迪妮莎正用能让人想起昨夜浑浊夜空的双眼看着他。
无光的眼眸仿佛洞穿了胸膛,冰凉的痛苦让杰罗一时不知所措。
直到一只手拉住了他。
“相信我,”迪妮莎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用双手包裹,“我的骑士大人。”
窗外彻底亮了起来,一束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露出,漂浮的尘埃在其中化作点点光芒。
眼前少女的笑颜与另一位稍显年幼的少女太过相似,杰罗的意识似乎难以将她们分开。
——或者拒绝让她们分开。
与理智无关,心中流露出的欣喜与感动涌上喉头,杰罗几乎要出声答应时,迪妮莎睁开了微笑成缝的眼。
“我说过的,我要这头、这颈子、这身体、这皮肤,我都要它们为我而存在。所以你不需要思考,只用听从我的指示,我会给予你想要的温暖。”
杰罗清醒了过来。
这是迪妮莎,是那位少女截然不同的姐姐。
包裹他手掌的掌心并无温暖——这是需要他拯救的怪物。
所以他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能再等我两天吗?”
对于他的提议,迪妮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能告诉我你的计划吗,骑士大人?”
*
离开了迪妮莎的房间,杰罗不意外的见到了威尔斯统领。
“迪妮莎小姐需要一些保护。”
“迪妮莎小姐在这里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你!”
看来统领大人对自己营地的安全非常自信。
“那就多为小姐准备点治疗药剂吧。”
杰罗说完后便打算离开,统领大人则是将一直紧皱的眉头皱得更深。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们的手段太过拙劣。你难道认为王都现在的局势还经得起这样的动荡?”
“如果是为了对付金狮公爵,这样的手段就不过分了吧?”
杰罗没有避开威尔斯的视线,直视着他的双眼。
统领大人愣了一愣。
“你以为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是谁?”杰罗别开了眼,“不这样做的话,迪妮莎小姐就是下一个乌鲁塔尼亚。”
“这怎么可能......”
“想知道答案就告诉我10年前的事情,或者让我进入王宫和陛下见面。”
威尔斯统领没有作答,杰罗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在背后,统领大人的声音在铺着羊毛地毯的走廊中回荡。
“你以为流星落下的天空会有痕迹吗?你只是在浪费时间,你追逐的前方什么也没有!”
午后,王都与南镇的区别便体现了出来。
阴沉的天空抵挡了阳光,从小巷吹来的风甚至带有一丝丝凉意。这个时候如果是在南镇,早已让人热得人晕头转向。
这一次的目标是在上城区。
街上的守备明显更加森严,只是生面孔便接受盘问的情况杰罗一路走来都遇见不少。不过有了魔神魔法的掩护,杰罗与卡罗尔悠哉的抵达了目的地。
卫兵队队长被杀,与之有所纠葛的大人物自然会警惕起来。然而这一次,杰罗的目标并不是这些大人物。而是计划的另一边。
“光是有着这样的藏身处,这些教会的密探早已经把教义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在二人面前的,是一栋精致典雅的建筑。从外观上看仅仅只是一个稍显别致的小院,从“王国之鹰”得到的情报中可以知道,这实际上一所专供贵族玩乐的声色场所。
同时,它还是教会密探的藏身处之一。
正午时刻,如果那位“约翰先生”遵守了约定,将两颗人头送去了近卫军的指挥所。有人来通知这个半是公开的藏身地也只是时间问题。
并且,王都这个人才济济之地,最快得到解决的似乎就是时间问题。
“哦,白天就停止营业了吗?我还以为能趁机领略一下罗里安风格的招待。”
看着从后门络绎走出的贵族们,卡罗尔略带惋惜的说道。
“先去领略下教会的招待吧。”
谁也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杰罗迎着人群走了上去。
白雾,在身后无声蔓延。
站在栽赃陷害的角度来说,杰罗和卡罗尔的手法确实是拙劣至极。不但没有掩盖尸体本身的致命伤,还在现场留下了目睹整个事件的人证。
不过这又如何?
他们想要的并不是隐藏自己,让双方势力相互猜忌互相消耗。他们没有这样的时间。
与其小心翼翼的布置毒药等待发作,不如如烈火和风暴过境将所有的目标集中在一起,一并扫除。
——死神的化身已经到来,残余的时间只能忏悔。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传达这个信息。
引发了无数魔法陷阱,在门后迅速聚集了大量的魔法波动,杰罗依旧大方的推开了门。
“来,细数你们的罪恶吧。”
十分钟后,卡罗尔从正门的方向走了进来。
“稍微还是有一两个强者,该说不愧是王都吧。”
“你已经退步这么多了吗?”
卡罗尔耸了耸肩,将苍狼之剑插回剑鞘:“只是被他们的血溅到了一点。”Χiυmъ.cοΜ
“来报信的信使找到了吗?”
卡罗尔扬起嘴角:“乖乖等着的。”
转过拐角,不同于院子后方魔法留下的焦痕和切割痕迹,大厅正中,一排排尸体仅仅只有一处致命伤,整齐的倒在地面——就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而这片麦子中央,一名男子双目失神的坐在血泊之中。
“带话给你的主人,我们能够解决他现在的烦恼。收下我的礼物后,我们会和他联系。”
不知是不是卡罗尔的恶趣味,大厅中的血腥味比后院更加浓烈。
杰罗没有心思再做什么艺术加工,宣言结束后便径直离开。
鼻腔残留的气味总让他想起迪妮莎手腕上的疤痕,而少女对于他计划的建议更是在他脑海挥散不去。
即便刚才的画面已经被穿透楼宇间隙的阳光驱散,迪妮莎话语中的凉意依旧充斥着胸膛。
“你以为你掌握了主动,其实这在他们看来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小伎俩。你的行动无论多么血腥、多么残忍,都只是被界定在游戏范围之内。真正的恐惧,需要跳出游戏规则。要找出他们最在意的,最珍视的东西,胁迫它、破坏它,将你的敌人一步步逼近他永远也料想不到的黑暗中,用他自身的意志摧毁自己。这就像是将棋盘搬到了独木支撑的悬崖边,在对方以为理解了规则后抽走独木。一同坠落的时候所有人就会明白,这并不是游戏,而是厮杀。”
“所以,不要再对无关紧要的喽啰们下手了。在你们制造那些惨剧时,适当的增加一些与大人物相关的妇女和儿童,这样的惨剧不是更有戏剧性了吗?”
记忆中,迪妮莎说着这些的时候,面无血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宛如清晨林中的鸟鸣。属于香甜和清爽的香气包裹着她的身体,充斥着她的吐息——确实没有血腥味,这样的香气让杰罗身心仿佛融化。
回过神时,杰罗发现卡罗尔正眯着眼睛盯着他。
两人走在上城区砖石铺垫的街道上,稍显偏僻的街道并无太多行人。
“说起来,会长大人还没告诉我昨夜的情况。”
“你管得太多了。”
卡罗尔并不打算放过他。
“会长大人今天的模样,完全是宿醉未醒。”
“......”
杰罗别开了头。
“不可理喻,思维异常,真想敲开那家伙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是这样的感觉吗?”没等到杰罗回答,卡罗尔便接着说道,“我对缇亚拉就是这样认为的,从见面的第一眼到现在。”
卡罗尔轻笑了一声。
“这个世界不是已经很无聊了吗?自己的事情都没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会有白痴到处去插手别人的事情啊?不光是自我满足和虚伪,还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别人,甚至做出本末倒置的事情。这样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一无是处的白痴,看着就让人心里烦躁。所以说......”
“所以说?”
杰罗忍不住将脸转了回去,看到了卡罗尔嘴角的自嘲。
“所以我把她带在了身边。”
“......为什么?”
对于杰罗着急的问话,卡罗尔只是抬头望着天边。
“为什么呢......一开始是被不讲理的缠上,误会解除后又以道歉为由被继续缠上,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以看她出丑为乐,再过了一段时间,身边有彼此的存在就成了常态。”
但是,这样的常态真的具有转变成“生死相依”的力量吗?
杰罗从卡罗尔脸上收回目光。他总觉得,卡罗尔有关键的地方没有说。
“我不能不去讨厌的地方,那些异常的地方......迪妮莎的那些,我必须要为她矫正。”
虽然自己说过要守护她,但除去这些,同样是守护的一种形式。
“是吗?那就好好努力吧。”
卡罗尔笑着说道。
——就这样就完了?
杰罗一时难以接受。
“缇亚拉最后改变了吗?”
“如果有改变,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卡罗尔说完后,嘴角微微扬起,“倒是在祭坛上给你说的那些,倒是能证明她至少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所以,你有什么感觉?”
卡罗尔耸了耸肩:“我本来就是对的,不需要那个笨蛋来证明。”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杰罗总觉得其中有一点自己没能察觉,而这一点是解决了自己所感知到的异常的关键。
他突然想到——说到底,自己并不是最近才知道迪妮莎的异常。从初次见面到那一次的整个航行结束,迪妮莎这名少女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好与坏全部展现给了自己。
到底,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排斥”?
这和卡罗尔所说的,有什么相似和不同吗?
在杰罗眉头深锁的埋头前行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是个陌生的却能牵引出被深埋的遥远记忆的声音。
“杰罗......?”
他抬起头。
阳光下,记忆的影子朦胧模糊,如被涟漪晃动的倒影,逐渐和眼前的少女重叠。
“安娜?”
遥远的名字从口中窜出,杰罗喊出口才将对方的身份想起。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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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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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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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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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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