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是用上好的香木熏过的,带着微呛的熏木香,久不住人用以驱除邪崇。
姜黄的丝织绒被,床帘用金丝绣着一双交颈的飞鸟,只用床帘被放下时才会显现出来,琥珀融成的灯罩用黄金做成缕空的外壳,用久了会带出一种松脂香。
风流灵巧的侍女们伸出纤纤十指,用柳枝沾上水在屋内洒扫,一边动作着,一边念念有声,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侍女们笑作一团,
“灵雀还没正月十五呢,你就去请姜太公了?呵呵呵……”
灵雀跺了跺脚,鼓起脸说,
“是夫人让的嘛。”
声音一顿又欢快起来,
“公子要回来了,日子要有趣多了。”
年长的侍女摸了摸灵雀的头,
“傻灵雀,小公子那个人啊,是靠不住的。”
灵雀想不明白这两句话有什么联系,不过不要紧,身为一个侍女只要勤快,手脚麻利,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她扭头看向铜镜,镜中稚气未脱的小公子推开门,步履蹒跚地摸上榻,仰头栽进松软的锦被中,长叹一口气,
“终于到家了,累死我了。”
灵雀揉了揉眼,看向床铺,身边的侍女则低下头,一字排开,悄无声息地退出寢室关上了门。
——不是梦。
“公子,你回来了,夫人说你的屋子久无人居住,要先用柳枝洒一遍水,再用桃木洒一遍水,还没洒完呢。”
少爷我陷进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绒被中,侧着身,手掌撑着额头,长袖垂落,露出里层红色的夹袄,
“好灵雀,少爷我好累,走了一路哪都痛,腿痛,肩痛,肚子痛,让我歇一会吧。”
灵雀想了想,
“好吧,那公子先歇一会,一会我再来洒水。”
我抱住肚子滚进柔软的绒被中,今日是墨香,是颜真卿的香气,却又有点不同,他的香味更清雅柔和悠长,沾染上了十天半月褪不去,可不细闻却是闻不到的。
看来还需要改进,少爷我一边思索,一边迷迷糊糊中坠入桃花春水般的梦境中。
梦中少爷我穷困潦倒,家徒四壁,只能卖炊饼维持生计,家中倒是有一幼弟,但实在困囧,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打发年幼的弟弟自谋生计。
这日少爷我吃完半张饼看着另外半张饼犯了愁,肚子却咕噜喊了声饿,原因无它,实在是穷得掀不开锅了。
我舔了舔嘴角,回味着炊饼的味道,将另半张饼包好压在锅下,如此明天可再撑一日。
屋外有人敲锣打鼓念到,
“太平盛世,宵小退散。”
少爷我眯上眼,缩在四四方方的土床上,无限满足,有吃有喝,大概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吧,如果可以再有点追求,少爷我该一日一张炊饼,再讨个老婆。
今日送炊饼时,远远瞧见员外带回一外室,好吃好喝伺候着,却一个笑脸也不给,桌上可是满满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
听人说那外室姓少叫什么不知道,只是模样顶标致,虽然冷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可那精致温柔稍带点风流的眉眼真让人移不开眼,自己讨老婆也要讨这样的,有个性,能吓跑不少想白拿她炊饼的混混们。
她?哦,自己是女孩子啊,不对,女孩子讨什么老婆?
正想着,却有人拍门,她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将门打开,屋外一个公子长身玉立,一身天水碧的外衫被雨打湿,雨水顺着眉稍落到唇上,滴到锁骨处,薄薄的衣衫紧紧贴着身体,
“下着雨,不请我进去吗?”
“王妈妈,请进请进,来来来,坐,喝茶。”
他抿着唇望着缺了口的塘瓷大碗嗤笑一声,
“叫我真卿,大郎你是真的落破。”
“没有啊,少爷我……”
不对,我是大郎,我立刻改口,
“大郎我还剩半张炊饼,怎么算落破。”
真卿嗤笑一声,他这身衣裳价值千金,这一屋子东西,除了眼前之人,哪个也是赔不起的。
他随意将衣袖提起,倒不是怕地上的灰尘污了衣衫,左右已经污了,只是心里好洁而已,他垂下眼,状似无意地说到,
“大郎,你弟弟该回来了,孤男寡男多有不便,我为你讨了一们亲事。”
少爷……喁不,大郎我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每日只有半张炊饼,养活不了别人的。”
真卿却仿佛听不见我的话似的,拍拍手,对外面喊到,
“来来来,金莲见过大郎,看看你未来夫君。”
稍顷,一少年郎缓缓步入陋室中,大郎我手中缺口的塘瓷大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一身紫纱,长长的睫毛垂落,璨然若繁星的眼瞳似光芒四溢的宝珠,这个哥哥好生美丽,
“英台见过武……武郎君。”
喁,我叫武大郎,他叫潘金莲,少爷我一下子就吓醒了。
好家伙,在民间传说之后,少爷我又体验了一把四大名著,这次倒不是反派了,好家伙直接炮灰了。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少爷我绿油油的现状已经被带入梦境中了。
再迷信一点,是不是意味着少爷我真把祝英台强娶豪夺了,就会变成武大郎?
迷迷糊糊中,我下了床,掀开床铺后却不由得惊叫一声。
完了,完了,少爷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
晚饭时分,侍女络绎不绝地将菜品上到桌案上,天寒地冻,大部分士族都偏爱在暖阁中用饭。
上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夫人才珊珊而来,坐在主位上,冲两位公子招手,示意入坐。
少倌公子与少言公子从容入坐,夫人却皱起了眉头,
“文才呢?这个点还没过来,成何体统?”
少言垂下头,目光有片刻失神,自责漫上了心头,
“是少言的错,少言让公子自己下车走回家。”m.χIùmЬ.CǒM
少倌压下所有思绪,压了块鹅肉放到少言碗中,声音带着无力的叹息,
“少言,要等夫人问你,你再回话。”
“抱歉,哥哥。”
夫人轻轻摆了下手,示意无事,又笑着问了几句少言在国子学的近况。
说到自己孩子时,却突然板起脸,
“这个点了,容敏去喊她。”
容敏是个上了年纪稍显富态的侍女,年幼的侍女们都喊她嬷嬷,小公子却怕她怕得不行。
少言立刻起身,
“夫人,让少言去喊小公子吧。”
夫人抿着嘴,良久叹口气,
“去吧。”
等了一会,少倌放下筷子,低下头,正坐在椅子中央,
“夫人是我没教好少言。”
夫人轻笑一声,饮了杯酒,声音和缓,
“你们都怨我对文才苛刻,可你看她现在成什么样子了?纨绔……纨绔啊。你们还一个劲护,我不心疼吗?可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少倌同样饮了杯酒,
“夫人有没有想过,小公子没有表面那般差。”
突然少言神色局促地撞入,打破了这凝重的对话,
“夫人,公子她不能再去国子学了。”
夫人倒了一杯酒,仰头灌入口中,仍可看出风华的面容上一声嗤笑,
“她这又是怎么了?又是要什么?”
少言神色沉重地摇了下头,夫人正待发话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怔愣着起身,
“你们都退下,我自己去看看文才。”
“是,夫人。”
“少倌,你在屋外等候,少言你与我过来。”
一路匆忙,当门被推开时,那小公子缩在床一角,裹着绒被,两只脚无聊地踩着对方。
她鼓着脸,瞳色黑黝黝的,开口第一句话却是,
“要不还是让桃木来洒洒水吧,或许真有邪崇,看看能不能把这玩意憋回去。”
说来话长,就是少爷我亲戚来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姨妈它这大冬天的说来就来,姨父也不管管吗?
噢,好像不归姨父管。
少爷我上捅天,下捅地,中间捅空气,小小的姨妈却让少爷我有口难言啊,哎!
深夜,屋内灯火通明,少爷我的屋内多了梳妆台,脂粉盒,以及女子的衣物,少爷我拿出一件里衣,哇哦,水红色的,我倒在床上生无可恋。
“少言,唔哇哇哇,我不穿,我不穿,少爷我还没浪够呢!谁要三从四德,我不!少爷我才不要当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呸!封建!呸!糟粕。少爷我要左拥右抱,妻妾成群,浪天浪地浪空气,秒天秒地秒蚂蚁。”
少言无措地按住我,
“文才,夫人不是这个意思。”
我吸了吸鼻子,两眼泪汪汪,
“这是什么?!”
少爷我扬了扬那水红色的里衣,擦了下鼻血。
少言握住我的手,将里衣扔在地上,
“祝英台要住过来了,夫人的意思。”
我一愣,庞大的建康城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钟声,我呆愣地坐起来,
“这个钟声……”
少言接过我的话,
“是的,国丧。”
大晋的皇帝死了?不可能,阿爹说陛下心机深沉,善用权术,是十足的阴狠毒辣。而太子近几年蠢蠢欲动,却刚愎自用,难成大器,阿娘也说太子一党只怕早晚会亡。
晚风吹散我松散的发,我赤足走到窗前,
“太子还是陛下?应该是太子吧,陛下正值鼎盛……”
话还未说完,突然建康的皇城又传来鸣咽的钟声,少言抿着唇好一会,才开口,
“这次是太子,公子可以松口气了,婚期要延迟了。”
我呆愣愣的,那是我第一次将权利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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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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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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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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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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