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他其实大可不必露面的,但是有些细节太过蹊跷,必须要找胡安和问个清楚。
过了约莫两刻钟,位于另一院角的门终于打开,胡安和披一件外衣,提着裤子走出来。他睡得过了头,酒虽醒了,但头痛欲裂,走得一步三摇,好不容易挤过了偏门进了茅房,舒舒服服地小解完,正系着腰带呢,却感觉身后一阵凉风。
他猛地回头,对上张似笑非笑的脸,薛延手里提着一个长条状东西,一下一下地在手心里轻拍,眼神?人。
胡安和先尖尖嚎了一嗓子,而后半张着嘴,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呆呆问,“你都知道了?”
薛延慢慢将棍子架到他脖子上,勾了勾手指道,“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换的地方在衙门后院的一条窄巷子里,安静的只有野猫在叫。胡安和只穿着一件单衣,冷的打颤,他前后望望,四下无人,又转向薛延问,“你想做什么?”
薛延道,“我想做你啊。”
“你!”胡安和倒吸一口气,忽而睁大眼道,“我早就知你这人睚眦必报,却没想到竟睚眦必报到这种程度!”
薛延眯眼,欺身上前,“你辱我阿嬷,动我女人,我不卸了你的贼手,都对不起我薛延混出来的名声!”
胡安和晕晕乎乎的,抬手挡了他,急急道,“你要打我可以,但你得把话说清楚,谁动你女人了?你不要红口白牙乱说一气,血口喷人!”
薛延盯着他眼睛,缓缓问,“永安街口,你午时没去过?”xǐυmь.℃òm
“去过。”胡安和懊恼偏过头,“但你说的那样事,我没做过!”他气急败坏与薛延吼,“我再怎么也是个读书人,我确实恨不得一根指头掐死你,但我也要脸面的,那种冲着妇孺去的损事,我做不出来。”
胡安和没干过舞刀弄棒那样的事,几句话下来憋得脸红脖子粗,但还有力气扭动挣扎。
薛延用一只手制住他,又问,“不是你吩咐的?”
胡安和道,“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转头便就拦下了,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薛延手下力道又重几分,冷冷道,“她一女儿家,你吓唬她作甚。”
胡安和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最后把脖子一梗,道,“你爱怎就怎罢,反正我没做过的事,我不承认!”
薛延把手放下,腕子转动,将棍转出了个花,他抱臂立在一旁,看着胡安和紧闭双目、垂死挣扎。
过好一会,他呵笑一声,道,“没看出,你倒还有骨气。”
胡安和把眼睛掀开一条缝,见他没打算有别的动作,心里松了一口气,踌躇一下,问,“那些人不会真的做了什么吧?”
薛延没说话。
“你放心,这事我定会查清楚的,我和你确实不对付,但咱们什么都要摆在明面上来,不要搞这些下三滥。”胡安和拍一拍脑袋,皱眉道,“我中午时候和侯才良喝多了,经了那事之后回家便就睡了,现在才醒,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薛延下巴微扬,盯着他瞧了会,似是信了他的话,往后倒退几步,转身拂袖而去。
胡安和看着他背影,直到他拐了个弯消失在巷口,才总算把提着的那颗心给放下来。他是真的迷迷糊糊,抱着臂哆嗦着往家走,一路想着薛延说的那些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瞧着再穿一个胡同就要到家门口,胡安和抖抖肩膀,正准备一鼓作气跑回去,忽听见哗哗风响和细碎脚步声。
他茫然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麻袋从天而降,正正好好把他扣在里头。眼前猛地一黑,胡安和还懵着,棍子便就雨点一样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他腰上背上,他想跑,但是被麻袋束着,连动一下都费劲。
胡安和趴在地上,脑子一转就猜到是谁所为,他怒火攻心,一边蜷腿缩起身子一边骂,“薛延你王八蛋!你搞阴招,你老阴狗!我没动你女人,那事和我没关系。你把我放开,放开?!”
但他连一丝回应都没得着。
打了约莫三十几下,薛延见胡安和连叫都没力气了,终于停手。他没多逗留,提着棍子便就立即离开了这个地方,脚步飞快,等胡安和鼻青脸肿从袋子里爬出来,薛延已经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胡安和气得发抖,狠狠抬腿踹了旁边矮墙一脚,又“妈呀”一声,疼得抱着脚原地打转。
刚才与胡安和对话,薛延已隐隐意识到这事是侯才良背后所为,但是胡安和绝不无辜。这顿打,他挨得不亏。
路过一处荒草丛,薛延将手里东西随手一扔,转身回了家。
等到家时候,已是亥时过了,院里静悄悄的,但屋里灯竟还亮着。
薛延去厨房打水洗了手和脸,这才进屋去。阿梨披了件外衣,正安静坐在桌边剥瓜子仁,她微垂着眸,剥得仔细,旁边小碟子里已经积了一个小山包。薛延到她身后去,轻轻唤了声阿梨,她没应。
他觉得奇怪,但是也没细想,只伸手环住她肩背。
阿梨终于意识到他已回来,欣喜笑了下,随后拉着他手坐下,将那个小碟子推到他面前,问,“你饿不饿?我瞧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我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怕做饭冷掉,就剥些这个,给你垫垫肚子。”她拍掉手上碎屑,说完便就站起来,“我去给你炒个菜罢。”
薛延忙拦住她,说“不用”。
阿梨似是有一瞬的迷茫,薛延便又重复了遍,“我不饿”,她才听懂。
薛延问,“怎么还不睡,都这样晚了,你吃不消的。”
阿梨手攥着衣摆,浅笑着说,“我刚睡了一觉的,但前一会又醒了,想着你还没回来,便就睡不着了。”
薛延牵着她坐下,抬手摸摸她的额,“你觉着身子好些了吗?”
阿梨点点头,用手去握着他的,稍稍用力,笑着道,“你瞧,我是不是比昨日有力气多了。”薛延说是,阿梨又眨眨眼,问,“薛延,你今日与我说话,声音怎么那般小?”
薛延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心底隐隐不安,问,“阿梨,我说什么,你听得见吗?”
阿梨说,“我听得见的,就是觉得声音有些小。”
那一瞬,薛延只觉得心头如插冰锥,他并没有刻意压低说话,但是阿梨听不清。他捧起阿梨的脸,细细打量着,见她除了脸色稍苍白些,一切于旁日无异,那股心惊肉跳才稍稍得以缓解。
他揉了揉阿梨眼下位置,低声道,“后日我带你去宁安,陇县到底太小,没什么有资质的大夫,咱们去大点的地方,不能再拖了。”
阿梨乖顺应着,说好。
她这段日子瘦了太多,以前养出来的肉儿都掉没了,更显得脸小,薛延抬手比了比,还没他巴掌大。他忽然觉得心里苦的发慌,探身将阿梨揽进怀里,直到鼻端都萦着她身上淡淡的香,这才觉得真实。
阿梨咬着唇,问他,“你晚上出去,是做什么了?”
薛延说,“我揍了胡安和一顿。”
阿梨“呀”一声,“那明日不会有人来抓你吧?”
薛延道,“会,但没关系,应付得过来。”
他阖着眼,手抚了抚阿梨长发,道,“你别管这些,睡罢。”
在一起这样久,二人从来都是同床分褥而睡,今日是第一次真正的同塌而眠。白日经历太多,阿梨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枕在薛延臂上,由他轻缓拍着背,不知不觉倒是入了梦。
梦很美。
官兵来家里是在第二天早上,一切都如薛延所预料的那般,胡魁文贪财虚荣又圆滑,不是个多清廉的官,但也没有坏到黑心黑肺,断案还是秉公守法的。一方面许是因着他那点可怜的道德约束,另一方面就是,他不能给付主簿留下这样的把柄,若以后被人纠出来说他徇私枉法,对仕途不利。
一通讯问下来,惊堂木拍得啪啪响,但薛延咬死了他昨夜见了胡安和后就回了家,其余事与他无关。人证物证都没有,这案子没法断,胡安和又只是皮肉伤,除了疼点之外能吃又能喝,他连扣押薛延的理由都没有。到了最后,胡魁文只能以寻衅滋事之名关了他半天,晚上时候就给放了回去。
薛延心情倒是不错,他在狱里蹭了顿白菜汤和窝窝头,天没黑就出了衙门,把外套往肩上一甩,擦着嘴往家走。
在路上的时候,他还在心里盘算着,侯才良这根刺以后要怎么对付,阿梨现在是不是正坐在门口小凳子上等他回家。眼看着拐个弯就能见着家门口的篱笆墙了,薛延忽然瞧见冯氏匆匆忙忙奔出来的身影。
他瞳仁猛地一缩,拦住冯氏问,“阿嬷,出什么事了?”
冯氏急的声音都变了调,“快去请大夫来,阿梨烧起来了!”
但无若换成是谁,被人抵在墙角,脖颈间横着一把亮闪银刀,许是都会如他一般的。
薛延背身对着巷口,只瞧得见劲瘦腰型,他不知把外袍甩到了哪里,仅穿着一件白色里衣,微弓着背,与付六状似轻言慢语地说着话。夜风把每一字句都送到阿梨耳边,周遭依旧喧嚣吵闹,但那句话却听得甚为清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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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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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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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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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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