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背身对着巷口,只瞧得见劲瘦腰型,他不知把外袍甩到了哪里,仅穿着一件白色里衣,微弓着背,与付六状似轻言慢语地说着话。夜风把每一字句都送到阿梨耳边,周遭依旧喧嚣吵闹,但那句话却听得甚为清晰。
“以往有什么恩怨,打打杀杀,那是你我间的事,但你冲我家里人来算怎么?我今日将话撂在这里,你若敢动她们一下,我便就敢剐了你,若不信,你便就来惹我试试!”
付六仰头看着薛延,手捏着刀柄位置,生怕利刃伤了自己,话音都在颤,“我……我和你讲,薛四你可不要得意,你知道,你知道我爹爹是谁吗?”
薛延凑近了他的脸,恶狠狠道,“你爹爹是我!”
付六整个人都软了,汗涔涔靠在墙边,眼神躲闪,下巴往下滴着水儿,“我爹爹是主簿,你若是伤了我,你全家都要进大牢的,谁也不会好过!”
薛延一笑,“反正都要蹲牢的,我总不要亏着自己,那我就先抽了你的筋,剥了你的皮,炖了你的骨,再烧了你家房子给我陪葬好不好?”他手捏着付六的下巴摇了摇,“等以后到了地底下,咱们哥俩还有个伴儿,算不得寂寞。”
闻言,付六真的哭出声了,他身子往下滑,抱着薛延的腿道,“四哥,我错了……”
薛延冷声问,“错哪里了?”
付六说,“我不该逼着你去赌坊,你不去还要出言羞辱,我也不该当街仗着人多势众与你打架,更不该逮着空欺负你家小媳妇,还说要拿你家人泄愤……”
他抽抽噎噎的,说的声泪俱下,“四哥,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薛延眯眼,刀尖抵着付六喉咙,本还想再说什么,眼光一瞥,却瞧见站在巷口的阿梨。她抱着臂,瑟瑟站在风中,脸颊都红了,见他目光瞧过来,犹豫一瞬,而后便小跑着到了他身边,在离付六还有三步的地方站定。
阿梨看着昨日还趾高气扬对她出言调笑的男人现在哀戚戚跪着,仍有些缓不过神。
薛延眼中意外之色明显,“你怎么在这?”
阿梨支吾了一下,而后提了提手中食盒,说,“我怕你漏了饭会胃痛,便就去书院找你。”但找不见,便又顺着灯市街来寻,找了许久,才见你在这里与人打架……
后面的那些,她没说。
薛延定定看了她半晌,那眼里情绪复杂,让人读不通透,过不知多久,他终于收了手里刀子,重新入鞘插.入腰间,冲阿梨说了句,“走吧。”
阿梨垂着眼,低声道了句“好”。
巷子又成了原本那样,嘈杂之中带一抹阴静,一直狸花猫从墙头跃下,嗷一声消失不见,阿梨走在薛延身边,见他呼吸平稳,与旁时无异的样子,恍然竟觉得刚才像是做了场梦。
只他腰间悬着的那柄刀还在,随着他步子一晃一晃的,要人眼花。
阿梨用指尖碰了下那刀鞘,金器触感冰凉,凛凛夜风中更让人遍体生寒。她攥紧拳,脚步慢了些,欲言又止后还是开口,轻轻唤了声,“薛延。”
那边低低回应,“嗯。”
阿梨说,“你这柄刀,是,哪里寻来的。”
薛延顿了瞬,而后偏头看她,“刀?”
阿梨胆子大了些,指着他腰间道,“刀,就这把。”
薛延用两指将那东西捏起,微晃了晃,忽然笑了。他轻松将拴着柄的带子解开,在手里颠了颠,然后扔到阿梨手中,“假的。”
阿梨惊呼接住,没听懂他的话,问,“什么假的?”
“刀,假的。”薛延停住脚,拿过刀抽出来,指节弹了弹,响声沉闷,远不如铁器清脆,“木头做的,我昨晚上随便磨了磨,再往上淋了点水,伤人是伤不了的,但配着那刀柄刀鞘一起,吓唬付六那样的怂包蛋倒是没什么事。他吓傻了,只怕我疯起来会要他的命,哪里还会去怀疑我是不是在骗他。”
薛延眉梢挑起,面向阿梨道,“也吓着你了?”
阿梨微张着唇,柳眉弯弯样子,眼里聚着水儿,波光流转,旁边灯笼映衬下像是泓涓涓清泉。
薛延瞧她一会,渐渐敛了笑,转而偏头看向别处,只步子放慢了些,刻意在等她。
从这里到家里,若走得快些,不过一炷香时间,中间路过一条狭窄胡同,两侧是废弃无人住的茅草房。灯市街的吵闹早被抛在身后,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薛延抬手捏了捏额角,出声问,“冷不冷?”
阿梨点头,她搓了搓手臂,道,“咱们快些回家罢,我总觉这里阴森森的。”
薛延有些想笑,他张口刚想说句什么,忽听见身后传来声轻响,似是铁器相撞。他目光盯住虚空中某一点,瞳仁猛地一缩,伸手抓住阿梨小臂,道,“快走。”
阿梨懵着,她被薛延拖着往前疾行,喘息渐重,快要跟不上,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察觉到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却还是慢了一步。
离胡同口只剩一丈远时,出口被三个黑影堵住。身后的脚步声也不再加以掩饰,零落纷杂的,薛延将阿梨护在臂后回头看,黑压压十几人,手里提着刀棍,有的上面嵌了铁环,动起来哗啦作响。
阿梨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攥着薛延臂上布料,觉得自己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薛延心中已有了猜想,他往旁边唾了口,道,“谁让你们来的?”
星光黯淡,夜风鼓动衣角,过一会,人群中蓦的传来声轻笑,“我啊。”
“四儿,你怎么这样呢?六子做事却是不磊落,但你趁着月黑风高把他堵在胡同里拿刀挟着,便就磊落了?”那群拿着棍棒的小混混听着声音,自觉让出一条路,留给侯才良慢慢踱出来,他穿一身藏青衣袍,袖口还绣了几道金线,他说,“四儿,你这可不地道啊。”
薛延抬眼瞟他,眼带嘲讽,“是付六找你带人来的?还真是够硬气。”
“硬气不硬气又有什么关系,谁笑到最后才最好,不是吗?”侯才良站到薛延面前,身子微侧,看向被他挡在身后的阿梨,拱手行了一礼,道,“那日见的匆忙,还未与小娘子好生攀谈两句,昨日付六多有冒犯,我侯某人在此给你赔罪了。若今日得空,不如驾临寒舍闲聊几句?也算是鄙人之幸事。”
他言笑晏晏的,见阿梨无动于衷样子,笑意敛下去一瞬,转又提起来,冲着身后挥挥手,“去备车驾来。”说完,便就伸了手要去拽阿梨的胳膊。
薛延面色铁青,飞起一脚踹向来人腰腹,咬牙道,“老子倒要看看谁敢上前一步!”
侯才良弯着唇角,淡淡道,“得手者赏白银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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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将阿梨环在臂弯里护好,眼对着侯才良的,怒极反笑,“你们这些无赖便就只敢挑妇孺下手?”
侯才良神色转冷,问,“你说什么?”
薛延道,“怎么,做了无赖还不许人说?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你怎就这样不要脸。”
侯才良自诩文人才子,最恨有人讲他不光彩,薛延几句话字字戳他痛处,他脸沉着,半晌没说话,最后倒是冷笑出声,“噢,让我想想,清高矜傲的薛公子是如何与我们这些混账无赖搅在一起的。”
“是两年前你初来陇县,大半夜赖在人家酒馆里吃酒耍疯还没银钱结账,我去给你解了围?”他用扇子一拍手,转向四周笑道,“这能是真事吗?咱们薛四爷也有喝酒不给钱,赖着让人家打的时候?”
阿梨看见,薛延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的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在颤。她看得心惊肉跳,忙伸手握住他腕子,安抚道,“薛延,你别听他的,咱们不吵,咱们回家。”
侯才良“哎”了声,展臂挡住二人身前,“怎么就不听我的了,我说的可字字属实,没一点胡编乱造。小娘子,你可别忘了,你身旁这位薛四爷,和我们这些地痞混子,可是同一个出身,又有什么高低贵贱的。我是滩烂泥,他就是朵花儿?”
薛延声音低低道,“你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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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才良眯起眼,往后摆了摆手,那人低眉顺眼退下去,空气里安静一瞬,忽听他轻笑,“我便就放了,你又怎着?”
他说,“薛延,我给了你面子了,是你自己不要,但看往日兄弟一场,我便就再给你两条路,第一,你便就给六子赔礼道歉,咱们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一别两宽,第二,咱们便就打一场,我倒要看看是你薛四的骨头硬,还是我侯才良的棍子硬!”
昨夜喝了些小酒,这一觉薛延比往日睡的要更沉些,醒来时候太阳已经冒全了头。迷迷糊糊睁开眼时,阿黄正报复似的拿屁股蹭他的脸,它身子毛绒绒圆滚滚,薛延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随手抓了把,拎着它颈子将人家按在自己胸前,胡乱撸两下。ωωω.χΙυΜЬ.Cǒm
阿黄不悦,呲着牙不轻不重咬了他胸口一下,薛延吃痛,这才完全清醒。
他扯着领口坐起来,怒目沉沉将身侧枕头甩地下去,喝道,“滚!”
阿黄耍够了,也不理他,扭着腰屁颠颠跳远了。
看它欢快背影,薛延在炕上站起来,带着一肚子气儿换衣裳,心中不无纳闷地想着,阿梨性子那么好,怎么就养出了这种王八蛋一样的蠢兔子?
等他终于洗了脸出了门,已是辰时过半了。阿梨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里,背对着门口鼓捣地上的一摊柳条儿,听见响声后回头看了眼,轻声责备道,“怎么赖床那样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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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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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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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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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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