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风光了十几年,从来都是人家屁颠颠跟在他身后哄着捧着,从没一次像现在这样,赖皮赖脸随着别人走的,何况那人还是个连说话都不会重声的姑娘。
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丢脸的很,他向来爱面子,可如今在阿梨面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后院比前院稍大一些,但却拥挤得很,被冯氏垦出了一陇一陇的菜地,院墙旁边还支起了丝瓜架子。晨光暖融融的,地里那些新生的菜苗才刚刚冒了个尖儿,上面露水盈盈的晕着光。
水井在葱地旁边,阿梨小心翼翼从边缘走过去,提着裙摆当心踩着葱叶,但薛延哪里长了那样的玲珑心,他粗枝大叶惯了,来了这许久,后院加一起都没进过几次,稍不留神就将那嫩葱青踩得稀巴烂。阿梨听着声音,回头来看,薛延正用脚尖去碾那滩碎叶,察觉到阿梨视线,这才讪讪住了脚,他抬手摸了摸鼻子,似是想缓解尴尬,问了句,“这什么啊?”
“小葱。”阿梨神色平静,“你没有吃过吗?”
薛延滞住,知道自己又做错事了。他僵硬动了动脖子,蹲了身子想要去把折了的葱给扶起来,阿梨觉得额角胀痛,忙开口道,“你别碰它了。”
薛延便又停住动作,他茫然抬头,从阿梨视角来看,竟无辜的像个孩子。
她抿着唇,不再看他,转身将水桶拴了绳子放到井里,在心里胡思乱想着,怎么就像个孩子了,哪里才有他这样磨人的孩子,简直要人的命。
这水井已经很老了,据说是燕朝刚开国的时候,住这里的一个秀才打的井,最简单的轱辘样式,粗麻绳一圈圈缠在了木轱辘上,要摇着连杆才能将水提上来。薛延这次学的聪明许多,他先站在一旁看阿梨动作,等觉着自己学会了,才又开口道,“我来弄罢。”
阿梨额上沁了汗,她用袖子抹一把,低声道,“你回屋去吧,若是真无事,便去帮阿嬷劈柴。”m.χIùmЬ.CǒM
薛延说,“柴我一会来劈,先给你打水。”
这话根本不像是从薛延嘴里说出来的,阿梨偏头看他,见他不似随口胡说模样,才犹疑着松开手。薛延很快握住要往下落的木杆,使力往上摇,他肩背上有伤,这样动作,扯的心肺都跟着疼,他甚至能明显察觉到,刚凝上的痂已经被崩开了。
但薛延向来能忍,无论内里难受成怎样,神情上是半点显露不出来的。
阿梨站在一边,瞧见他背后的衣裳被风吹得一鼓一鼓,锁骨从衣领里露出来,轮廓分明成一道漂亮的线。她偏了眼看向身后菜苗儿,默不作声。
水桶提上来一半有余,薛延踌躇着,才终于敢开口,“今晚,你便就回来睡罢?”
阿梨没说话,薛延瞟她一眼,掩饰性轻咳一声,又问了遍,“今晚……”
阿梨瞧着他,“你冷不冷?”
薛延眼睛一亮,但唇动了动还未来得及说话,又听她道,“待会进屋子多穿些罢,若是在书院冻病了,阿嬷会担心。”
“你……”薛延手扶着木杆,半晌没从自己的自作多情里缓过劲儿来,“我今日不去书院。”
阿梨垂了眸子,“随你。”
她声音还是那样轻轻柔柔的,连半点斥责意味在内都没有,却连个眼神都不愿给他了。薛延忽然就觉得满心满肺的委屈,但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事在先,只能把喉头酸水咽进肚子里,什么也不敢说。心里五味杂陈混作一团,涨得胸口憋闷,比背上的伤要磨人得多。
水提上来,阿梨拢一下耳后发丝,留下轻飘飘一句,“待会过来吃饭。”而后拎着桶把儿便就走了。
看着她纤弱背影,薛延叉着腰,站在田埂上原地转了一圈,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横写着的两个大字——窝囊。
如果再添两个字,那就是,活该。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冯氏一直沉着脸,一个字都没和薛延说,只给阿梨盛了碗汤,又嘱咐道,“鸡蛋煮好了放在锅里,待会你趁着热敷一敷眼睛,然后便就吃了罢,不要留着。你这些日子累的狠了,趁着今日好好歇歇,家里脏衣裳我收拾出来了,待会随着你赵大娘一同到河边去浣一浣,午时再回来。”
阿梨自是应着。一餐饭很快吃完,赵大娘来得也准点,与阿梨说了几句话后,便就同冯氏一起抱着篮子去了城西小河。而薛延果真没去书院,只坐在门口台阶上,手里拿着个不知从哪里采来的长条藤蔓,一招一摇地甩着玩。
阿梨洗好碗筷后便就进了屋子,未理会他,薛延盯着她背影,唇崩成一道线,几度欲要开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阿黄是只丑兔子,丑的甚至不像只兔子,一身土黄色卷毛,阿梨每日都要给它擦洗,但看起来还是脏的像是刚才泥堆里爬出来,眼睛更是小的可怜,藏在蓬松毛发里,几乎看不见。这幅形象,乍一眼看过去,像是哪里蹿出来的土狗,半点没有别人家兔儿那样软娇可爱。
薛延双腿叉开,手肘拄在膝盖上,拿着那条藤蔓逗阿黄取乐。
阿黄懒性子,实在不愿理他,被扰得不胜其烦了才会挪一挪屁股。但薛延不识趣,偏要耍弄,最后逼急了阿黄,它弹跳起来,冲着薛延恶狠狠地呲牙。薛延沉着张脸,上面一点笑意没有,只手腕晃动着,把那条藤蔓鞭子在地上甩得啪啪作响。
阿黄恼极了,它在地上滚了圈,最后竟然猛地蹿起身朝着屋里冲进去。
薛延这才有了表情,拧眉唤了句,“哎,你干什么去?”他站起来,又说,“你别去找她成不成?”
阿梨正拿着块碎布头出来,想要去冯氏的笸箩里翻翻有没有同色的线好缝荷包,刚走到门口就被阿黄撞个满怀。她蹙着眉将阿黄抱起来,抬眼便就看着了呆呆站在不远处的薛延。
他双手负在背后,还捏着那柄小鞭子,先是有一瞬错愕,转而就变成若无其事。
阿黄蹲在阿梨怀里,撅着屁股瞪薛延,薛延别开眼,抬手捏了捏鼻梁。
阿梨抚一把兔子柔软的毛,轻声问,“你把它怎么了?”
薛延说,“没怎么啊。”漫不经心语气,眼神瞟着天外。
他腕子转动,悄无声息将长长藤蔓都缠在手上,面上风淡云轻。阿梨看了他一会,忽然抬步往他身后走去,探身欲要查看,薛延急了,慌忙转了个圈,他扭得太厉害,肩胛本就肿着,这一下冷不丁疼的抽了口气。阿梨见他面有痛色,便也停住脚,不再追看。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目光平和,因着昨夜事情,面色比以往更白了些,唇上颜色极为浅淡,穿一身素色衫裙,腰肢纤瘦,颊边垂一缕发。阿梨以往总是笑着的,唇下两个浅浅梨涡,但今日没笑了,强忍着倦怠样子,惹得人心疼。
薛延忽的就想起他昨日对着阿梨说的那些混账话,他脑子里嗡一声响,脱口而出就想说些什么,“我……”
正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纷乱脚步,随后是赵大娘猛拍了几下门,扬声唤道,“阿梨,薛四儿,你家阿嬷落水了,快去瞧瞧!”
冯氏拍拍她的手,眼角皱纹因欢喜而堆起,道,“家里条件差些,让你受苦了。等再暖和些后,阿嬷去拾柳条编些篮子卖,攒钱给你买件好看点的衫裙。”她拉着阿梨转了圈,又说,“我们阿梨这么漂亮,要好好打扮了才不辜负。”
阿梨笑得羞涩,手往下拉住冯氏的手腕,乖顺道,“阿嬷手冷了,我帮你捂捂罢。”
午饭时,冯氏真的去捡了两个鸡蛋,给阿梨做了碗鸡蛋羹,上面碧油油葱花点缀,香嫩滑腻,闻着就觉得馋人。阿梨不敢吃独食,即便冯氏推拒,也又去拿了个碗,把蛋羹舀出去大半给她。两人相邻而坐,间或说几句话,言笑晏晏的,即便只是红薯粥也吃的很高兴。
待用完最后一口,阿梨放下筷子,正准备起身去刷碗,外面却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夹杂着女人的尖声叫喊,“人呢?人都死哪里去了?赶紧给老娘出来!”
阿梨被吓了一跳,无措往窗外看看,又看向冯氏。
冯氏锁着眉头,面上带一些无奈,却很平静,显然是经历多了这样事的样子,道,“那是隔壁家生子的娘,许是薛延又和人家打起来了,要来评理的。”
她整了整衣摆站起来,说,“我出去看看。”
阿梨不敢耽搁,也赶紧跟上去。
两人掀开门帘时,王氏已经等不及,拽着生子的胳膊进了院里。几只鸡正在雪里刨食吃,被她看见,怒气冲冲给踹走,又叉腰站在院中央,指着冯氏骂道,“看看你家薛四干的好事!”
薛家族里,薛延排他这一辈的老四,在这样小山村,冯氏总不好一声一声少爷的叫着,便也就随了老爷夫人叫他四儿。
冯氏本就是薛延父亲的乳母,原本在薛府地位也极高,且性子又平和稳重,薛延一直将她当作长辈看待,恭敬有礼。到了陇县,邻里街坊都以为薛延是冯氏的孙儿,薛延知晓,但也未曾把这事单独拎出来澄清,冯氏便也就只一笑而过,不多做解释。
阿梨站在冯氏的身后,瞧向站在王氏身边的生子。是个挺高壮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很黑,身材结实有力,就是眼神有些躲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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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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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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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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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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