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梨也隐约察觉到,薛延对她的态度比昨日要和缓许多。
农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省些灯油钱,大多在天黑下后便就睡了,外面日头已经落山,灰蒙蒙的,夜风吹来比白日还要冷上几分。www.xiumb.com
锅里的热水还剩下大半,阿梨舀了些出来给自己擦洗干净,将剩下的掺了凉水端到屋子里去。她用肩膀顶开棉帘,冻的凉凉的面颊贴上屋里温暖热气后,不由得“嘶”的舒了一口气。薛延正换衣裳,一手还扯在领子上,见她这样进来,问了句,“这是什么?”
阿梨答道,“厨房剩些热水,我见你昨日用井水洗脸,怕伤着身子,便给你弄些温的来。”
薛延没想到她是为着自己,怔一瞬,才又继续把外衣脱下来搭到一边,垂眼说了句,“用不着那么麻烦。”
这话语气并不生硬,阿梨知他没拒绝,笑了下道,“这方面总要精细些的,省的以后烙下病根。”她去拿了条巾子来,放到盆边,“洗了脸后再烫烫脚,睡得舒服些。”
薛延瞧她一眼,见她总是眉眼弯弯样子,到了舌尖上的那句“我用不着”又咽下去。他捏了捏鼻梁,剩下的动作倒是很配合。
在侧身路过阿梨身边的时候,薛延想起什么,极为快速地低头瞄向她唇下,果不其然见着一对浅甜梨涡。他把袖子撸到肘弯,低声说了句,“怪不着要叫阿梨。”
屋里暖意萦绕,没点烛灯,只有外面残余光亮,阿梨把被褥铺好,脱了鞋子爬上去,坐在炕头等薛延上来。水声哗哗,阿梨将头枕在壁上,歪头看着薛延的方向,他站在窗前,身量高瘦,肩膀宽阔,正弯腰擦脸,成一个清晰的黑色剪影。
阿梨扯了被子盖在膝上,沉默好久,忽然叫了句,“薛延。”
听见叫他名字,薛延明显顿了瞬,没应声,但直起身回头看。
阿梨抓着被面,指甲轻轻刮擦着上面粗糙纹路,道,“明晚吃素烧茄子,成吗?”
薛延转身,似是撞到了放着铜盆的架子,嘭的一声,他伸手扶住,点头“嗯”了下。
“那……”阿梨期冀看他一眼,试探问道,“你能不能早些回来?”
往后连着许多日,薛延都比以往早回来了半个时辰,冯氏高兴得不行,连着喂鸡喂鸭时都要多放半捧糠面。阿梨也已经适应这样农家日子,每日里与冯氏一起择菜绣花,偶尔去集市一趟,卖掉攒下的鸡蛋和绣品,虽忙累些,倒也惬意。
期间王氏也来过几次,但冯氏态度坚决,她再蛮横也只是自讨没趣,均是悻悻而走,又撂下狠话说下次再来。好在薛延白日不在家中,二人倒是从未碰面过。
冯氏叮嘱了阿梨不要告诉他此事,叹息道,“若是让薛延听见王氏说的那些腌?话,不知要闹出怎样的动静来。”
阿梨见识过薛延的脾气,自然小心翼翼,从不说漏嘴。
转眼便到了惊蛰,自前日晚上开始便就春雷滚滚,早上又下起小雨,吃罢早饭,家中就剩阿梨一人。
冯氏受人所托到别人家中去帮着裁衣裳,她女工做的极好,细致又漂亮。与成衣店比也不逊色几分,要价却要低上许多,村中有谁家办喜宴想做新衣裳了,总是第一就想到她。缝一件衣衫不过两三天,却能赚几十文钱,冯氏也乐意着做。
惊蛰过后便就是春种,家里没有耕地,但后院倒是有一方小菜地,若是勤快着多种些,能抵上大半的吃食。外面雨下得愈发大,阿梨给鸡鸭弄了食喂饱了,便就缩到炕头,往腿上盖了方被子,用小石杵捣破芫荽的种子壳儿。
芫荽是调味菜,味香性温,还能开胃醒脾,就是种起来麻烦些,要先破种,再用水泡十个时辰才能出芽出得快。
阿梨做的认真,连薛延什么时候冒着雨冲回来的都不知道,只等他湿着衣裳推门进来,才讶然呼了句,“薛延?”她把东西放到一边,穿了鞋子下去给他找干爽衣裳,“你现在不是该在书院吗,怎么回来了?”
薛延拨了拨浸湿的头发,转身去捞毛巾擦干,凉凉道,“先生风湿犯了,上不得课。”
这话三分真七分假,阿梨知道不能信,但也没办法,只能无奈笑了下。她把衣裳递给薛延,温声道,“我给你烧些热水洗个澡吧,省得受寒。”
薛延拧眉道,“不用。”他三两下将湿衫扯下来甩到一边,用巾子胡乱揉了揉头发,又说,“你别弄些没用的了,去搞些饭来。”
阿梨“啊”了一声,问道,“刚吃过一个多时辰,你饿了?”
薛延吸了一口气,眼看着又要发飙,阿梨匆匆往后退一步,道,“饿就饿罢,我去给你弄些吃的。”她手抓着门框,略想了想,又道,“厨房里还剩些早上的高粱米,我给你炒一下吃罢。”
薛延仰头,鼻梁上未干的水珠顺着颧骨滑下,又沿着颈子蜿蜒擦过喉结,落入半掩的衣领里。他嗯了声,“随便。”
阿梨应着,转身退出去,回头关门时,薛延刚将亵衣脱下,露出坚实臂膀。阿梨不知她是不是眼花看错,她见到那两扇蝶骨中间,分明一道淤紫的新伤。
薛延是因为与人打架才会忽然回来的,阿梨脑中第一闪过的就是这个猜测。
她想进去问一问薛延,但手指挨着把手,顿了顿,又放下来。反正薛延是不会与她说实话的,若是这样大喇喇去问,免不了又要惹怒他,阿梨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蹙着眉叹息一声,转头走向厨房。
酱油炒饭极为简单,想着薛延爱吃辣子,阿梨又往里放了几颗干辣椒。油先预热,后加葱花爆香,饭倒进去后翻炒几下,再加入酱油,没多长时间便就涌出香味。
阿梨拿了个盘子来,用铲子将炒饭盛出来,又舀了瓢水到锅里,等着待会刷锅,但手拿着盖子刚想扣在锅上,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声叫喊,“人呢?给老娘出来!”
王氏的声音。
阿梨手腕僵住,再想起旁边屋里的薛延,心里咯噔一下,只喃喃了句,“完了。”
离薛延回来不过一会的时间,外面的雨只剩下淅淅沥沥,几近停了。
王氏穿一身灰褐短打,鞋上泞泞的都是泥,她今个来是瞅准了冯氏早上出门,专程过来的,阿梨一向温柔样子,又身量娇小,比不得冯氏有力气,王氏欺软怕硬,腰一叉,堵在门口卯足了劲儿就开始骂,“我就问你家一句,这银子你们是赔还是不赔了!怎么着,是欺负我家生子好欺负,想要讹人了?我跟你说,我王连翠在,你想赖账,这事没门儿!”
阿梨抿唇放下水瓢,推门道,“我阿嬷今日不在家,我哪里有钱给你,婶子你快走吧。”
王氏冷笑一声,“怎么就没钱了,你不就是拿钱换来的?若是真的拿不出现银来,用你来我家做活抵债,我也是允准的。再说,薛延那种不学无术的混吝子,娶个媳妇又有什么用,他就是个烂泥里长出来的歪脖子树,就算娶了天仙,生下来的还是歪脖子树!”
阿梨素来脾气好,但这次也被气着了,她学不会王氏豁了脸皮掐腰撒泼那一套,只是凉着脸手指着门外道,“我这容不得你,你出去。”
王氏“呵”了一声,道,“本来以为你是个懂事儿的,没想到和那老婆子如出一辙。怎么的了,我站你家门外头,踩着你家一寸土了?你让我出去,凭什么出去?”
她把鞋尖在地上碾了碾,侧头呸了一口,道,“别以为你公婆死了阿婆老了我就能放了你,薛四不是还胳膊腿儿一条不缺吗,你们家还饿不死,饿不死就给我还钱!”
阿梨心跳得厉害,她往前一步,刚想再说点什么,忽听见身后门被狠狠拍在墙上的声音。
薛延沉着一张脸走出来,左手里攥着一把铜板,右手里提着一根棍子。他直直行至王氏身前,手一扬将钱币尽数摔在她脸上,眯眼道,“要不要数一数,看给你买棺材够不够?”
薛延显然怒极,握着棍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里寒意森森。阿梨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就想上前一步拦住薛延,怕他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却还是晚了一步。
几乎就在最后一枚铜板落地的那一瞬,薛延猛地将棒子砸出去,那角度刁钻,正中王氏肩头。阿梨觉得,她似乎都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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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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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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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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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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