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上的笑意不减,举止一如行礼时恭敬谦和,却无半分拘谨,周炎龄看在眼里,神情微微一动。
“坐。”
简短的一个字,却表明了他的态度。
周茂龄脸上的笑更加得意。
瘦弱老者睃了他一眼,淡声道:“你媳妇还念叨着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是有话要和顾定延说了。
“是。”周茂龄毫不迟疑地笑眯眯应是,给顾定延投去感激的一瞥。
若不是这少年在,他想回去定然还要挨一顿骂再走的。
顾定延对上老者的视线,淡然一笑:“老先生棋艺了得,若有机会,后生还想与您手谈一局。”
棋艺了得?
那赢了我的你岂不是更了得?
周茂龄失笑,心头的那股恍然如梦之感散去:人之本性不会改,这少年郎分明还和半年前一样傲气,只不过如今尽皆内敛,让寻常人察觉不出罢了。
但对于他这个棋疯子而言,此事确实令人高兴。
他高兴地应下,随口道:“顾小公子自学便如此出色,不知道家中是否有什么棋艺孤本?”
一口道出人家的身份又有些莫名的赧然,补充道:“老夫在家中行三。”
“周三老爷。”少年从善如流地改口,“孤本么家中是有的,不过”
“不过什么?”周茂龄忙问。
他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这东西,忙道:“老夫此生唯执着这一件事,若顾小公子有这等好物,尽管向老夫提条件交换。”
周炎龄听着便瞪了胞弟一眼。
周茂龄不理他,只满眼期盼地看着顾定延。
“非也。”顾定延失笑,“棋艺本是大道,后生并不介意给旁人看也不要什么条件,只是老先生若想看,后生可以暂借,但不愿将孤本给您。”
还真直接啊。
周炎龄不由看了他一眼。
老三方才已经报出了身份,放在旁人眼中,这是再好不过地攀上周家攀上他的契机,这小子却直接拒绝了
周茂龄大急:“莫非小公子还未看完?还是说公子也喜欢收藏孤本?”
学习棋艺到高深地步,记忆力多半超群,孤本虽多有难入天堑之局,却并不难记下来。但周茂龄酷爱收藏棋艺孤本,自然不满仅仅暂借几日。
少年又摇了摇头,目光微微闪着亮光:“后生并无此爱好,只是唯有的一本乃重要之人所赠,不舍转赠他人,还望周三老爷见谅。”
周茂龄啊了一声,不说话了。wWW.ΧìǔΜЬ.CǒΜ
君子不夺人所好,顾定延如此说,他自然不便再强求,只是心中还是不免失望。
“行了,向一个小辈求东西,也不嫌丢人现眼。”周炎龄看不下去了,板着脸呵斥。
周茂龄只得悻悻然地离去。
若不赶快走,保不准二哥看着他还能压抑多久的脾气,当着这小友的面将他臭骂一顿就太丢人了。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周炎龄在上首坐下来,看了顾定延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你是怎么认出来老夫的?”
少年毫不犹豫,答案熟稔得像是已经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听闻先生笔耕不辍,心志之坚定又远超常人,写书作画时乡常忘却自我墨染衣袖而不知,又不以袍敝衣以为耻,是以后生斗胆揣测极注意外物的周三先生不是您。”
周炎龄在心中暗暗撇嘴。
这小儿倒是好胆色,打听到自己的习惯不说,还敢当面指摘自己不修边幅,话虽说得漂亮,却难保听者有心心中动怒。
不过却比当时那些看着他顶着污糟糟的头发上朝还不敢骂他半句仪容不整的御史们强多了。
他心中又有几分怅然:少年人锐气不减,明面话却说得十分漂亮,倘若他当时也能向他这般让皇帝听得舒服,今日的结果会不会好上许多?
旋即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人之本性不改,要他如此做,可比让他放弃政见还难。
心里不由自主地对面前如玉的少年郎生出几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隔阂感,未接他的话,而是话题一转开门见山道:“你说想找老夫请教安书策的事,然此政见已被当今否决,又何须多谈?”
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一直觑着周炎龄神色变化的顾定延心底一沉,有些不明白为何在短短时间内这老者心意转变得如此之快。
下一句便已经接连蹦了出来:“老夫已然退隐,余生惟愿能再多教化几个弟子,小公子请回吧。”
说着便站起身背对着顾定延向书房的大案桌走去。
顾定延大急,脱口而出道:“先生何以蒙骗后生?”
老者顿脚转身,先前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色,眼神幽深地盯着少年不说话。
正常人都能瞧出,这是动怒的迹象了。
“你这是何意?”
他一字一顿,语气并未有多咄咄逼人,听者却不由遍体生寒。
有些失态地喊出这一句的少年郎反而平静了下来。
“先生二十一岁登第,名列前茅,却不抢着留京而毅然前往大楚最贫瘠的知地县,曾十天跑遍十四乡,与村民同吃同住,数个大楚赫赫有名的贫瘠县皆被先生治理得丰衣足食。后入内阁,提出稼轩法,得遇半数宗室王侯坚决反对,仍彻力实行至退隐前。先生所任之职,为首官者政绩皆为人称道,为辅官者则政绩平平,是以先生入内阁为次辅却敢与首辅夺权,数策皆越首辅奏对圣上”
周炎龄听到这里已经勃然色变,厉声呵斥:“竖子不得胡言!”
少年并未停下:“然当今登基,极为倚仗傅首辅,先生居次辅位不得大展拳脚,却仍提出安书策欲改天下之府学,此次宗室之人几乎全数反对,圣上也不欲多听,先生却仍奔走数年,从无放弃之意。如今先生忽然退隐,却要县尊大人大办社学欲取保宁之才,如此野心勃勃之计是为余生之蹉跎?后生不敢苟同,亦不敢偏信。”
野心勃勃。
这确然是顾定延从说书人从天下人口中听到的周炎龄,他也确乎是这样的人。
周炎龄,从无闲云野鹤之志。
他要谋的、要治的、要改的,从来是这锦绣江山,而非几个无知小儿。
少年人直视着面前曾手握天下权势的老者,老者也面色沉沉地看着他,双方犀利的眼神都未有退避之色。
良久,老者朗声长笑,面上的颓色一扫而空,目光灼灼地看着顾定延。
“既如此,你这狂妄小儿可愿助老夫一臂之力?”
他才五十岁,傅信已经是个七十岁的垂垂老朽,等到他死了或是退隐了,他周炎龄又岂会将首辅之位让给那群愚钝无知的酸书生?
他要办社学,要亲手将保宁出色的儿郎送入京城,让他们成为他最锋利的刀。
眼前的少年人,或许可以充作刀刃。
老者微微一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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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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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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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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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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