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冒着砍头的危险进京,要的可不是什么遗书。”
她的目光骤冷,向张清伸手,“兵符。”
张清仍然淡定,像是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
“殿下以为,只有你一人知道兵符在老臣府中吗?”
这事自然不会只有白淼一人知道,如今且不说白盏,或许连白刈也早就知道了。
白淼只转念一想,便猜张清是意有所指。
“母后将兵符藏在何处?我自去取。”
张清摇头,“殿下还不明白吗?根本没有什么兵符,丹颐唯一的兵符,只在长明殿中,在历代陛下的手里。”
白淼突然站起来,冲到张清面前,其势汹汹,让人毫不怀疑下一刻她就会拔剑伤人。
“你别想耍我,兵符的存在历代皇后皆知,怎么今日到了晋国公这里就成了假的了。”
“若真有兵权在握,凭息悯之能,何以出此下策?”
白淼皱眉,的确,息悯既然能得曼陀罗华神主的认可,又成功叛教,心计武功自然都不会差,何以借白淼的手来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她看了一眼须发尽白的张清,心中虽然不甘,但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她转身要走,身后的张清却将她叫住。
“殿下要去哪里?”
“晋国公府既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殿下难道不想知道,先皇后除了那一纸遗书,还留下了什么吗?”
白淼停下,转身,目光落在张清刚刚拿起的狼毫毛笔上。
笔墨在雪白宣纸上挥洒自如,张清缓缓开口。
“殿下年少时曾于水云间拜师学艺,不知可习得水月教主的一身本领?”
白淼耐着性子答,“师父年事已高,未能亲身授课,我虽不及,但五成还是有的。”
张清赞赏似的点了点头。
“那殿下可知先皇后当年凭什么获曼陀罗华麒麟主的尊位?”
据不可靠传闻,曼陀罗华教众遍布西域,其中不乏各国贵族名士,且教众之间互不相识,只受神主一人调遣。
神主之下有四主,分别为麒麟主,神龙主,青凤主,鬼主。四主各司其职,互不来往,必要时可代行神主职,在西域都是只手遮天的人物。
而息悯成为麒麟主时,至多不过九岁。
“四主中麒麟主司杀伐之事,或许是...母后眼光很好。”
白淼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句话,却将张清给逗乐了。
张清收了笔,摸着花白的胡须,笑声爽朗,中气很足。
“殿下说的也不算错,先皇后的眼光的确很好,不然也找不出殿下这等人中龙凤。”
白淼反倒被他说的不好意思,捂着嘴假咳了两声。
“晋国公还是有话直说吧,我那两位急着宣旨的皇兄恐怕就要到了。”
张清把刚写好的墨宝叠起来,递给白淼,白淼接过,收在袖袋里。
“殿下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至于拿不拿得到,全凭殿下的本事。”
白淼毫不磨叽,转身就走,身后张清的声音渐渐远了,却像是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老臣恭送殿下,愿殿下心想事成,登临大统,享太平盛世!”
晋国公府门前已有冲天的火光,有府上忠心的下人在与白刈纠缠,往日寂静的丹颐内城喧闹非常,街道上却是冷清的,只因人人都知道今夜会有大变故,不愿引火烧身。
白淼看准时机,在禁军将晋国公府整个围起来之前,翻过后院的一处矮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书房里,张清仍然端坐桌前,对门外的喧闹声充耳不闻。
他理了理身上的官服,其上有鸣珂帝特许绣上的龙凤纹样,意在褒扬张家开国之功,也在警醒大殿之上的万民之君,丹颐乃日月同辉的两家天下。
他突然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雪白的胡须在空中轻轻颤动,犹如此刻如枯叶随风飘零的晋国公府。
他的嘴唇动了动,轻声呢喃着那句鸣珂帝生前所言,死后却受无数士人猜度,理解不能的话。
“女子不宜为帝...”
精致的乳白色瓷瓶自袖口滑出,落在张清生满皱纹的粗粝的手心上。他轻轻拔开瓶塞,异香扑鼻,像是什么花间蜜酿。
他站起来,用瓷瓶朝着东南方向遥遥一敬。
“皇后,老臣先走一步!”
“蜜酿”入口,如同烈酒穿喉。
张清失力跌坐回椅子上,意识渐渐模糊,他却仍执着的望着东南方,那里有窗,有晋国公府屋舍的瓦,有初升的残缺的月,有望不见却知晓的宫殿,有月光穿过松林,落在刻有“鸣珂”二字的石碑。琇書網
走在空旷街道上的白淼蓦地驻足,回望。
来自晋国公府的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映在她的眼瞳。
她站定,冲来时的方向鞠躬,盈盈一拜。
——————————
第二日,长明殿。
白盏脚下的奏折七零八落,身边跪倒一片宫人,大殿之下,白刈白泽双双跪地,以头点地,显然当今陛下刚发过不小的火气。
“朕不过命你去晋国公府宣旨,你们却将晋国公逼迫至死!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朕要你们有何用?有何用!”
白盏随手拿起身边一本奏折向殿下砸去,正好砸在白刈的额头上,尖锐的角磕破额头的皮肉,便有血顺着流下来。
白泽见了十分心惊,连忙站出来。
“父皇恕罪,都怪儿臣没有把差事办好,这事不能怪皇兄,儿臣愿担下所有责罚!”
“你担?你能担的了吗!晋国公府乃开国功臣,鸣珂帝在世时尚且礼让三分,如今老国公服毒自杀,甚至不曾留下一儿半女,你可知如今朝中都说什么?他们说咱们是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白泽被吓得浑身打颤,半个字也再吐不出来,如今的情况,已完全不是他这个没有背景没有实权的皇子能承担的了。
可若当真因为此事威胁到白刈的太子之位,他宁愿拿自己的命去换...
“父皇。”白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反而显得更加凄惨狰狞。他往前膝行了几步,把弟弟挡在身后,“此事是儿臣做的不够妥当,才使得晋国公服毒,朝中流言横生。但晋国公不尊鸣珂帝在前,暗派刺客闯入太庙行刺杀之事,伤及父皇龙体在后,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如今父皇已有证据在手,难道便要因开国之功,连谋逆大罪也不追究了吗?”
白盏气的两颊通红,指着白刈,半天说不出话来。
晋国公府总与他对着干不假,可凭着那些所谓的证据就想定晋国公谋逆之大罪,无异于痴人说梦。何况白刈与张清的恩怨他心里清楚明白的很,那些公正迂腐、甚至于偏心晋国公府的大臣又怎会不拿出来做文章,如今就算是身为太子的白刈想担下此事,恐怕也得剐一层皮啊。
“荒唐!”对自己这个孝顺又死心眼的儿子,白盏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父子三人还在长明殿中僵持着,殿外突然有人急报。
“京畿禁军统领吴为忠,求见陛下!”
京畿禁军统领通常不在京内,如今突然求见,必有要事。白泽傻愣愣的只关心自家皇兄额头上的伤口,白刈的思绪却是飞出了老远。
白盏踹了一脚仍然跪在地上的贴身内侍,不耐烦道,“宣。”
内侍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声音都是抖的,尖锐的嗓音传至殿外。
吴为忠四十余岁,穿一身黑铁甲胄,无佩剑,入殿先看了一眼跪在一起的两位皇子,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了霉运,撞着天怒了。
“参见陛下。”跪地,行礼。
“吴爱卿有话直说吧。”白盏明显余怒未消,十分不耐。
吴为忠咽了口唾沫,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刈,支支吾吾半天。
“这...恐怕...”
白盏一甩衣摆,“太子将来接手朝政,许多事总是要知道的,爱卿不必多虑,放心说便是。”
吴为忠听了这话,一咬牙,狠了心。
“陛下,臣昨夜收到李霄统领飞鸽传书,称芦岭山中有异,臣于是连夜率人赶到清心庵...庵中血流满地,无人生还。”
这一消息如惊雷在白刈耳边炸开,就连大殿之上的白盏也愣住。
白刈瞪大了眼睛,冲上去一把抓住吴为忠的领子,全然不顾眼下是在长明殿上。
“你说什么!我母妃怎么会死!定是你们护卫不力!你们这些欺软怕硬的狗腿了,还我母妃命来!”
吴为忠不敢反抗,只得任由白刈宣泄,那半张脸都染了血的清秀太子,转身便似阴曹地府里跑出来的凶恶厉鬼。
“混账!还不速速退下!”白盏奋力敲打着龙椅的扶手,气愤至极。
白泽见机,赶紧去将白刈拉开。
“皇兄!慧贵妃娘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眼下你万不可再惹怒父皇了!”白泽在他耳边低声劝诫。
白刈果然冷静了许多,但双目仍然赤红,心中悲愤交加。
他冲龙椅上的白盏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父皇,儿臣心系母妃,失态之处,请父皇见谅。”
不等白盏说话,便听他接着道,“但如今清心庵有异,母亲虽是罪妃之身,做儿子的却不能为明哲保身不闻不问,还请父皇明白儿臣挂念母亲的心意,等儿臣从芦岭山回来,再行定罪!”
言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长明殿,脚下生风。
白盏久久地望着殿外灰白色的砖块,目光悠远,难以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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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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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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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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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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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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