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菁旋即脱口而出。
青女府的大管家,原本在青女过世后唯一有资格继承青女府的人,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抢了家业,他心里有怨,理所当然。
“究竟是不是,我们早晚会知道的。”
其实裴思锦也不过只是猜测,郭禹不愿说出雇主是谁,赵全又做了这么多年青女府的大总管,手段自是不用说的,也因此必然抓不住把柄。
还记得上一次见到一家叫做“胡不归”的客栈是在青州,小二是个十分有趣的家伙,青女手下的人似乎与“青女”这个名号一样,都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
裴思锦与芜菁一前一后踏进客栈的门槛,便有小二吆喝着迎上来。
“两位客官里边儿请,是喝茶还是住店呀。”
“来壶洺春吧。”
洺春茶产自徽州,是徽州三绝之一。
金泰镇就在徽州边上,想来这里的洺春也差不到哪里去。
裴思锦与芜菁按照习惯,挑了一张角落的空桌坐下。
客栈里的生意看上去还不错,来往的客人多是行商的旅人,身边都配着兵器,与同桌之人谈天饮酒时也不忘观察周围,警惕性很强。
不一会儿,小二就将茶送了上来。
“上好的洺春,客人慢用。”
裴思锦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小二顿时懵了。
“女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姐妹初来贵地,听说纵横剑郭禹郭大侠也在此,心生仰慕,想求见一番,小二哥可能帮上一帮?”
裴思锦目光诚恳,语气谦逊,十足十是个求见偶像的江湖小透明,但小二显然不吃这一套。
“不晓得姑娘是在哪听的谣言,郭大侠并不在我们店里。姑娘还是将钱财收好吧,店里的客人来来往往,万一有什么歹人看见,恐怕对姑娘不利。”
小二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手,转身匆匆离去,从始至终也没多看桌子上的银锭一眼。
裴思锦将银子收回去,神色上看不出喜怒。
“这世上还有银子搞不定的事儿,有趣。”
芜菁看了裴思锦的笑话,脸上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将桌上倒扣的茶杯摆正,添上洺春茶水,茶香蕴藏在蒸发的热水中,萦绕在两人鼻尖。
裴思锦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唇齿留香。
“谁说银子搞不定了。”
“你才被人拒绝...”芜菁顿住,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裴思锦的意图。xiumb.com
银子拿出来未必就是用来收买人心的,也有可能是考验人心。
尝到甜头,裴思锦又多饮了几口,心想这洺春茶当真不错,到时该带些回去给裴珬也尝尝。
“他会说郭禹不在,本就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不收我的银子,反倒证实了他心里有鬼,赵全八成就是那个雇佣郭禹杀我的人了。”
“你这样的推测,也未免太...不讲道理。”
裴思锦没理她。
“看来青女府的事务并不能全丢到一边,必要时还是得管一管,否则人人都以为我好欺负了,你说呢?”
芜菁强忍笑意,但嘴角还是微微翘起,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话说回来,我们还是不知道郭禹在哪。”
“找不到他,就让他来找我们好了。”裴思锦的手指来回摩挲着杯身,若有所思。
但她的手很稳,茶杯茶水的水面十分平静,没有半点涟漪。
芜菁便知道,她心里是有数的。
“看来你早做好了打算不在金泰镇落脚,趁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咱们赶紧上山吧。”
郭禹的目标是山上念慈庵里的慧贵妃,如今还没有传出慧贵妃遇刺的消息,想来郭禹还未动手,她们只要提前过去守着,不怕蹲不到人。
否则裴思锦也不会一到金泰镇就放着自家能安心入睡的客栈不住,反而直奔“胡不归”,只为求证一个事实罢了。
芦岭山不是什么高峰,且因为常年有人上山进香,山林中被踩出一条还算宽阔的山道,裴思锦和芜菁走的并不艰难。
念慈庵就在山腰上,两人到时,太阳甚至还没有落山,残阳余晖在山顶勾勒出一抹橘红色的光晕。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朴素的院门,庵中还有几个香客,老尼姑看上去慈眉善目,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更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裴思锦走上去,双手合十于胸前,向老尼姑微微一拜。
“师父,弟子想求见忘空师父,不知可否?”
忘空是慧贵妃出家后的法号,忘却前尘,空空如也,她是当真对红尘俗世失望透顶了。
老尼姑同样对裴思锦一拜,她虽然看着裴思锦,瞳孔里却没有眼前人。
“施主,忘空已遁入空门,不欲沾染红尘,施主还是请回吧。”
裴思锦的眉尾轻轻一挑,她还没说是为何时求见忘空,老尼姑怎就知道她要谈的是红尘俗事。
“师父误会了,我想见忘空师父,是有佛理不明,希望忘空师父可以点拨一二。”
老尼姑看了她一眼,裴思锦无端为自己撒的谎感到羞愧,身处佛门净地,她的脸皮似乎也薄了。
“施主,佛祖面前,不可妄言。”
老尼姑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裴思锦无奈,转身欲走,咬了咬牙,又转回去。
“师父怎知我是妄言?”
老尼姑一笑,态度如常慈悲。
“施主脸上有肃杀之气,目露凶光,想必是与生杀为伍之人,老尼在此奉劝施主早日回头。”
裴思锦脸色一僵,再顾不得什么礼数,拂袖而去。
芜菁差点跟不上她的脚步,两人离开念慈庵,走入高山深林之中。
“你等等我!”
芜菁追的气喘吁吁,有些耐不住性子。
裴思锦终于停下来,手扶着一棵杉树,气息同样不稳。
“那老尼姑说什么是她的事,你还真听进心里去了?”芜菁不快,是因为裴思锦轻易为别人的话动怒,这对于一个顶尖杀手来说,是大忌。
裴思锦闭上眼,宁神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清明。
她垂下那只扶着杉树的手,食指轻轻拂过眉骨,像是打算借此拂去心中的愁绪。
“罢了,我不过多想了些莫须有的东西。”
芜菁看着她,神情严肃刻板,像个时刻盯着自己学生的严师。
裴思锦注意到,因此挪开目光,没有与她对视,同时改变了话题。
“她说的也没错,咱们来此地的目的不纯,不过我若不表现得气急败坏一点,她大概不会对此上心。”
“什么意思?”芜菁蹙眉。
“郭禹来这儿至少五六天了,但他一直没有动手,你猜为什么?”
芜菁眼珠一转,“他找不到慧贵妃。”
“没错,我猜慧贵妃压根不在念慈庵中,大概这山中还有别的居处,按照她喜清净的性子,不是不可能。”
“那老尼子八成会遣人去给慧贵妃报信的,咱俩就在外边守着,不会找不到人。”
裴思锦点头。
“趁现在天还没黑,你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偏门,别让人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有了本职工作,芜菁立刻精神焕发,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就像有什么大喜事似的。
“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千万小心,咱们背后还有郭禹盯着,除此之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势力。”
“你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出手,咱们的目的不在杀人。”
这一次芜菁没有答话,显然她还在意着来时两人的谈话,如果裴复当真有心投靠太子府,她必然是不会给他留这个机会的。
裴家要么属于凤宫,要么不存于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若有人非要开辟那条不该存在的路,唯一个死字可解。
两人暂时分别,裴思锦重新回到念慈庵正门,选了一棵茂密的杨树,施展轻功飞上枝丫,靠着树干坐下。
她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刻着“念慈庵”三字门匾下的大门,她突然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浊气,在心中庆幸方才芜菁没有多问。
她眼皮微微合起,抬起手,用生了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眼皮,睁开眼,近在眼前的手掌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白嫩,除却五指指腹的茧子,还有一些颜色很浅的伤疤,都是从前用剑留下的。
剑可伤人,也可伤己。
她如今看着自己的手,总能想起满手鲜血的样子,以及握剑时那种滑腻的触感。
老尼姑修行已久,或许生了慧眼。
那句话说的不错,她身上的肃杀之气太浓,可她回不了头。
芜菁也如裴思锦所想,在念慈庵后找到了一扇偏门,被柴火掩藏,十分隐蔽,上面结了许多蛛网,想来平时几乎没人会走。
深山老林里林木葱郁,杂草丛生,她寻了一处及腰的灌木丛藏身,坐在有些湿润的青草地上。
裴思锦的异常她注意到了,但她想不通,从懂事起就活在血腥争斗中的人,突然有一日厌倦杀戮,哪怕只是害怕手上沾染的鲜血,都是在往绝路上走。
从她们在裴家受训,手刃第一个人开始,这条充满黑色荆棘的路就不可能回头,哪怕前方的荆棘丛林会割破她们的皮肤,嵌进她们的血肉,她们也得披荆斩棘。
脚下是鲜血浸润的土地,前方是看不见的未来,但杀手的世界只有生与死,没有佛与欲。
裴思锦已生了佛心,她在这条路上走不远了。
芜菁垂眸,看向自己摊开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一双几乎与裴思锦一模一样的手,薄茧与剑伤,是过往岁月的证明,是她一往无前的决心。
入夜。
山林中漆黑无光,还有许多潜藏在黑暗中妄图一亲芳泽的蚊虫,裴思锦脸色很差,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都受了迫害,奇痒无比,若不是还有重任在身,她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鬼地方。
近日的天气都十分晴朗,夜空之中,明月如一把镰刀高悬,清辉洒落,落在树尖,给整座山都披上一身银装。
裴思锦鲜少有这么惬意的时刻,若没有蚊虫骚扰,她大概会享受这一刻的安稳。
等到中夜,念慈庵中也不见有半个人出来,裴思锦知道自己八成是蹲错了地方,她绕着念慈庵走了一圈,找到了芜菁找到的那扇偏门,还找到了芜菁留下的标记。
看来这一次是芜菁赢了,她扬了扬眉,心情大好之余,四周的虫声突然也变得悦耳了。
而她只需跟着芜菁留下的印记,就能找到慧贵妃居所。
说回芜菁。
她在树丛后等到月上中天,紧闭的门果然开了。
一个年轻的小尼姑伸出头探了探,见外面没人才走出来。她捣鼓了一会儿粘在身上的蛛网,抱怨了一两句,才小跑着往一边的山道走,芜菁紧跟在后。
小尼姑想来是不会武功的,天色太黑,山道复杂,芜菁没敢跟的太远,小尼姑只是一路向前,压根没有想到自己身后会有人。
芜菁一路跟到快到山顶的地方,穿过一小片野生的竹林,她便看见了一间明显比念慈庵好上许多的庵庙。
她没有继续跟上去,而是藏入竹林中,等待裴思锦的到来。
这座精致许多的庵庙前的牌匾上书“清心”二字,看来白盏对自己唯一的妻子还不错,并没有传说中那般无情无义。
念慈庵的小尼姑走到清心庵前,敲响了门。
须臾,芜菁看见一个小童子推开门,探出圆滚滚的脑袋。
夜深且静,芜菁能勉强听见两人的对话。
“念空小师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上山来?”小童子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还带着初醒的迷蒙,大概是刚被敲门声吵醒。
“忘空师父睡了吗?是师父让我连夜来,有要事相告。”
“娘娘已经歇下了,小师父有事可以说给我听,等娘娘醒了,我再跟她说。”
“今日庵里来了生人,说要找忘空师父,师父看那人面色不善,没有告诉她忘空师父并不在念慈庵中。
师父说那些人不会轻易离开,因此特意遣我来知会一声,请忘空师父保重自己。”
“我知道了,谢谢小师父。天色已晚,便不留小师父坐了,小师父早些回去吧,山路难行,千万小心。”
小尼姑离开,她走过芜菁面前时,藏在暗处的芜菁听见了她的抱怨。
“不过是被宫中废弃之人,还称什么娘娘,哼。”
芜菁忍不住一笑。
清心庵的门重新合上,只剩门前台阶上薄薄的一层月光。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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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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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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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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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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